?不可能啊,皇帝当初逃亡的时候都没想起太后。”
“再等等。”徐础给出同样的回答,出去洗把脸,转到屋后,还像往常一样劈柴。
劈到第五根的时候,张释清又来了,还跟往常一样,坐在徐础身后的一只小凳上,彼此说话能听得清楚,又不至于被飞溅的木块伤到。
她手里捧着几十份军报,一份一份地详读,良久之后,说道“这些是我筛选出来的军报,都与吴、淮两州相关。”
徐础正好也有些累,放下斧头,转身道“看出什么了?”
“你是真聪明,还是装聪明?”张释清歪头问道。
徐础挠挠头,“我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但是不够,世上比我聪明的人有许多。”
张释清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晃晃手里的纸,“全都看完之后,我更糊涂了,淮州军报没什么内容,皆是无聊的琐事,江东吴州——根本就没有军报,总共四五份,还都无关紧要。欢颜既然寄希望于江东,为什么对那里发生的事情不在意呢?”
“因为这些都是军报,江东并无战事,当然没有军报,只有公私信件。”
“我待会让缤纷再进趟城,替我要来信件。”
“公函还好,私信怎么可能轻易出示给外人?”
“我是外人?我……的确是外人。”张释清长叹一声,深深地觉得自己已被抛弃。
屋前突然传来一个急迫的声音,“徐公子在哪?带我去见他,我有急事。”
“没准跟江东有关。”张释清猜道。
说话者很快被带来,一看见徐础,立刻加快脚步扑了过来,相距几步时,扑通跪下,带着哭腔道“徐公子救我!”
“楼骁骑这是何意?”
来者是楼矶,刚要述说己意,突然发现附近还坐着一名少女,立刻猜到这是济北王之女,不由得大为窘迫。
张释清却不在意,反而十分好奇,“楼骁骑?你是与欢颜定亲的那个楼家公子?”
楼矶尴尬地点下头。
“对啊,你是从宁抱关那里回来的,理应知道一些内情——可你跑到这里干嘛?还求他救命,就算有人要杀你,你也应该去求欢颜,她才是……哦。”
张释清这些天一直在读军报,从中研判形势,不知不觉间见识增长,很快就猜到了真相。
宁抱关被封为大将军,显然违背了承诺,今邺城处于不利局面,楼矶身为居中传话的使者,自然要受到牵怒,他来向徐础求助,因为要杀他的人就是欢颜郡主。
“请站起来说话。”徐础道。
楼矶慢慢起身,瞥一眼芳德郡主,期期艾艾地不肯说下去。
徐础却无意屏退任何人,就算昌言之等人过来旁听,他也不会在意。
楼矶只得上前两步,拱手道“徐公子听说消息了?”
“只有一份简单的军报,不知真假,不明详情。”
“是真的。”楼矶一脸的恐慌与窘困,若非实在无路可走,他绝不会来这里求助,“宁抱关骗了我,骗了所有人,还有那个郭时风,肯定是他的主意……”
“慢慢说。”
回忆起往事,楼矶至今惶恐不已。
大将军意外被杀,众多楼家子孙惊慌失措,迟迟没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楼矶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如此倒霉,刚刚决定背叛湘东王,坚定地支持楼家,竟然就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等他们醒悟过来时,皆已沦为俘虏,被绳索系成一串,受鞭子驱策,狼狈地跟着马匹奔跑,对他们来说,这才是无尽苦楚的开始。
楼矶实在不愿意回忆当时的细节,直接跳到那次转机上。
宁抱关率军前往江东,路上抢了一些粮草,一入吴州地界,却打出秋毫不犯的旗号。
宁军面临的最大问题还不是粮草,而是无法渡江,郭时风乘一艘小船来到对岸,不知怎地,竟然说服守江将领,将数千宁军接过去,还提供一些粮草。
宁军的确做到了不烧、不杀、不抢,与之前的军风截然不同,宁抱关手段严厉,曾亲手斩杀一名抢夺百姓财物的头目,以警示全军上下。
渡江不久,郭时风叫来楼矶,向他说了许多话。
“楼家完蛋了,无需讳言。大将军已死,你们楼家还剩下什么?中军将军楼硬?你们这些连报仇都不敢的诸楼子弟?”
楼矶面红耳赤,当大将军遇刺之时,栾太后身边连名宫女都没有,任何一名楼家子孙进去,都能夺下匕首,当场为父亲报仇,可是没人做这件事,所有人不是吓得呆若木鸡,就是手足无措,心里光想着自己如何不幸。
“本来你们楼家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吴王,他虽已改姓,但是血脉改不了,等他功成名就,还有可能重建楼家。可惜,他太软弱,自己将自己击溃了。唉,我一开始就看出他不是争鼎之雄,可他后来十分努力,我才稍稍改变看法。这是我的错,‘努力’是寻常人的绝招,吴王越是‘努力’,越说明他太过寻常,不配争鼎。”
“总之你们楼家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你们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住性命——对你来说,尤其需要‘努力’。”
楼矶从中听出一线生机,跪地拜求,想尽一切言语以讨好对方。
郭时风享用多时,完全满足之后,才给楼矶指出一条生路,“宁王枭雄,绝不肯久居人下,投靠江东朝廷不过是一时的安身之计,一旦立足,还是要自立旗号。可是宁王也不愿孤立无援,他希望能得到一点支持。我放你回邺城,你去转告欢颜郡主,远交近攻的道理大家都懂,宁王与邺城并无生死大仇,也非彼此的最大威胁。宁王愿意为邺城除掉拦路虎,也请邺城给我们一条路。”
楼矶一口应承下来,一路奔回邺城,见到欢颜郡主,受到诘问之后,才感到困惑郭时风怎么猜到郡主心事的?怎么知道郡主在江东暗中拉拢了一些势力?
不管怎样,双方从此开始通信,逐渐增进信任,其中楼矶功劳不小,他真心相信宁王无路可走才向邺城求和,也真心相信宁王一有机会必将杀死皇帝。
“宁王绝非人臣,在东都时,他只比吴王稍低一点,尚且怀恨在心,何况向皇帝俯首称臣?他肯定会杀皇帝,只是缺一条路,无法赶到石头城。”
欢颜也相信了,在她看来,杀皇帝、独占江东,已是宁抱关最好的选择,向邺城求和,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在她的干预之下,再加上郭时风的口才,宁军得以安全前进,竟然真的赶到石头城,没有受到沿途郡县的拦截。
石头城朝廷的确需要军队,但是对这支叛贼出身的投靠者,心怀猜忌,命宁抱关去掉王号,赐他一个将军之职,不许他进城,只能驻扎在城外。
这都是多日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后,吴州郡县的叛乱此起彼伏,许多自立的将军打出为广陵王复仇的旗号,声言要攻进石头城。
按照原定计划,宁抱关应当趁机争取梁、兰两家的信任,进城之后杀死皇帝,至于是栽赃给别人,还是大方承认,则由宁抱关自己选择,邺城坐享其成,另立新君即可。
宁抱关的确率兵进城,可他没有杀死皇帝,反而接受大将军之号,要率兵去夺回东都。
“夺回东都只是一个借口,宁抱关其实是要借机平定吴州郡县,而且他攻打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早已暗中投靠邺城的一位将军。邺城如今十分难堪,坐视不管,很快就会失去江东各方势力的支持,派兵前去,却绕不开淮州……”
楼矶关心的不是这些,“郡主如今怀疑我与宁王勾结,故意来骗取她的信任。我真的没有啊,可郡主现在不肯见我,迫不得已,我只好来求……”
徐础道“你来错地方了,我没办法为你辩白,也没办法让郡主见你。”
“只要徐公子出面,郡主她……”
一直在旁听的张释清突然站起身,插口道“我能让欢颜见你,能否辩白,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楼矶不知该说什么。
张释清向徐础微微一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聪明。”
。
第三百零九章 上策()
十多名书生站在山谷入口处,望着茂盛的野草,没敢再往里进,彼此小声议论,多时过后,终于有人大声道“看来传言不虚,思过谷果有妖异。”
一辆马车赶来,书生们让路。
马车早已没办法进入谷内,停在路边,从车内走出主仆两名女子。
冯菊娘微一皱眉,“你们怎么又来了?还想再辩一次?”
书生们认得此女,有人上前道“冯夫人,好心劝你一句远离此地,远离徐础,此地妖异显现,乃是……”
“呸,你才是妖,瞧你贼眉鼠眼的样子,是只耗子妖吧。”
书生面红耳赤,小声道“不识好人心。”
冯菊娘带着丫环进谷,身后突然又传来另一名书生的喊声“此女与徐础乃一丘之貉,专以美貌蛊惑世人,也是这思过谷的妖异之一!”
冯菊娘转身,嫣然一笑,向那名义愤填膺的书生道“我好像没有蛊惑过你——你因此而不高兴?”
冯菊娘扬长而去,那名书生却是目瞪口呆,被同伴们推搡几下,才回过神来,见众人眼中都有嘲笑之意,脸上不由得暴红,“瞧见没?此女当众施展妖术,还好我挺过来了。邺城最近一段时间阴盛阳衰,此女就是明证之一……”
附近的车夫咳了一声,插口道“我们是湘东王府的人,阁下怎么称呼?”
书生是瞧不起车夫的,可是一听“湘东王府”四个字,吓得脸又白了,他只顾着嘴快,竟说出“阴盛阳衰”这种话,全忘了邺城最有名的“阴盛”就是湘东王的女儿欢颜郡主。
“我……我没有称呼……”书生急步快走,一路上都在提醒跟上来的同伴,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姓名。
但是有一点他们已经确信无疑,那就是思过谷真有不同寻常的变化,必定意味着什么。
冯菊娘特意来见徐础,“公子是怎么想的?”
“什么?”徐础刚割完草,正在看书。
“公子竟然让小郡主带着楼矶去见大郡主。”
“这是小郡主自己的主意。”徐础道,也习惯称张释清为“小郡主”。
“公子至少可以阻止吧?”
徐础笑道“小郡主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而且我凭什么能阻止她?”
“就凭……算了,公子现在什么都不管,一切都是‘再等等’,哪怕有人就在附近放火,也要‘再等等’才去灭火。”
“哈哈,没那么夸张,灭火肯定要快,不过最近都是我们在放火。小郡主惹麻烦了?”
“小郡主没惹麻烦,而且她有父兄护着,不怕惹事。当初我劝公子进城与小郡主团聚,正是为此,后来小郡主入住思过谷,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没想到公子竟不珍惜。”
“她没说不再回来,便是就此留在城里,对她也是件好事。小郡主不太适应谷中的生活。”
“现在小郡主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听你的意思是我惹麻烦了?”
冯菊娘叹了口气,“公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明白?楼矶来你这里就没安好心,必有栽赃嫁祸之意,公子既不设防,又让小郡主带他回城……”
“不是我‘让’。”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公子的主意。现在好了,城里已有传言,说公子与宁王暗通款曲,助他欺骗邺城。”
“嘿,城里人还没忘记我?”徐础笑道。
“公子别笑,眼下形势真的危险,寇道孤藏在暗处,就等着公子露出破绽,他好一口咬下来。”
“你将他说得像条蛇。”
“他就是蛇,毒蛇。”
徐础想了一会,正色道“我仍然觉得楼矶是真的害怕,也是真心来向我求助,并非暗藏祸心。”
“公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信了?楼矶回城不久,就与寇道孤结交,这两人对公子有何想法,公子应当明白。”
徐础又想一会,“还是要再等等。”
“等什么?”
“等真相。”
“真相明摆着,宁王看穿了大郡主的心事与计谋,骗她让出一条路,使得宁王能够直抵石头城。过后又不遵守承诺,不仅没有杀死皇帝,反而甘做皇帝爪牙,不对,他这分明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先要称霸江东,次要争夺天下。”
“欢颜郡主如何说?”
“她能说什么?总不能承认自己受骗,设计要杀江东的皇帝吧?只能假装意外呗,但我看得出来,她很生气,尤其是对楼矶非常失望。”
“好比两人对奕,一方落子,在另一方应招之前,最好先不要说谁胜谁负、谁强谁弱。”
“大郡主还能怎么办?派兵去杀宁抱关吗?既没有名义,又没有兵力,中间还隔着一个淮州。”冯菊娘摇摇头,“这都源于一件事——当初公子一时心软,放宁抱关回城。”
徐础不语,冯菊娘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那不是公子的错,公子……”
“你是奉命回来的吧?”徐础问道,根本没在意冯菊娘的话。
冯菊娘睁大双眼,像是受到误解而不高兴,只坚持一小会,她笑了,“这才像我认识的徐公子,一眼就能看穿真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自己回来,你是这谷里的人,奉命回来,你是欢颜郡主的人,两者的神态、语气都不一样。”
“我在公子面前过于理直气壮了?”
徐础点点头。
“即便我是奉大郡主之命而来,可我所作所为仍是替公子着想。”
“我相信。”
“我就直白说吧,大郡主想听听公子的看法,你刚才不是说大郡主尚未出招吗?她想知道公子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应对。”
“这算是向我请教吗?”
“大郡主说这顶多算是咨询,她同时咨询许多人,而且她心中已有主意,只是想听听别人是否还有更好的主意。”
“可我还有许多事情并不了解。”
“可以问我,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