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古安犹豫片刻,他有五十名士兵,对方有三十多名忠心的卫兵以及一名不知藏身何处的神射手,他相信己方至少有六成胜算,但是必然损失惨重……
“嘿,吴王在此埋伏数百人,是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吗?”
就像是在配合萧古安的话,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飒飒的响声,仿佛真有数百人隐藏其中,晋兵无不面露骇色。
徐础立刻明白萧古安的用意,笑道:“萧将军待我以礼,我怎能还以恶意?请萧将军上马,回去禀告晋王,说徐础感激晋王盛情。”
萧古安看向手下士兵,见无人反对,慢慢走向自己的马,翻身跳上去,拱手道:“吴王慢走,恕不远送。”
“这该是我说的话,萧将军慢走。”
萧古安招呼士兵跟上,进入大道,向西驶去,半里之后,一名校尉赶上来道:“还好咱们没得罪吴王,否则几百支箭射下来,咱们一个也活不了。”
“吴王就在咱们附近,他们不敢射箭,只是没必要死拼,那毕竟是吴王。”
“对啊,毕竟是吴王。”校尉扭头望了一眼,看到三十多人又在跪拜吴王,再看一眼路边的树林,越发觉得到处都是伏兵,不由得佩服萧将军,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沉得住气,跑得不紧不慢。
绕过孟津梁兵的巡视范围,萧古安半路上遇到自己之前派回去请命的五十人,带头副将跑得急,满头大汗,一见到萧将军,远远地喊:“晋王有旨……萧将军没带回来吴王?”
“没有,吴王设下埋伏,我们不是对手。”
副将跑近一些,满脸惊奇,“晋王料事如神,说吴王必然设计逃过萧将军之手。晋王说,若有万一之幸,不必带活人回去,若是中计,萧将军无恙便好。”
一回到营地,萧古安来不及卸甲,直接去见晋王,牢牢记得吴王的提醒,一句也不辩解,独自承担所有责任,跪地请罪。
晋王倒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是我大意,竟然只派出一百人去追吴王,萧将军去休息一会,咱们回晋阳。”
晋军已然陆续出发,晋王亲自殿后,等来萧古安,也准备拔营。
回到自己帐中,萧古安向自己的随从感叹道:“称王者必有过人之处,非常人可比,晋王当之无愧,奇怪的是吴王为何舍弃王号?想不明白,真是想不明白。”
同样想不明白的是昌言之等人,虽然无论吴王退位与否,他们都愿意追随,心里却都是疑惑不解,只是不敢发问。
徐础将他们再次扶起,先看向路边,不见田匠的身影,于是向老仆道:“带我见见车里的人。”
“是。”老仆最高兴,引着主人来到后车,掀开帘子,说:“七老爷,我家主人来见你。”
老仆按习惯称楼硕为“七老爷”,语气里可没有多少敬意。
徐础终于明白楼硕为何一直没出来相见,原来他的手脚都被捆缚,坐在车中动弹不得。
大将军遇刺,楼硕一度崩溃,如今已恢复正常,变得极为冷漠,用余光瞥了一眼徐础,一句话也不说。
老仆道:“他不肯上马,所以我们推他上车。”
“为何要带上他?”徐础十分奇怪。
“因为……因为……”老仆也说不清楚,当时只是觉得楼硕是吴王的哥哥,不该留在东都,现在却有些说不出口。
徐础笑道:“带来就带来吧,解开绳索。”
“他会跑的。”老仆小声提醒。
“无妨,天地广大,随他去哪都行。”
老仆叫人过来给楼硕松绑,不忘威胁道:“七老爷,我家主人说了,你可以逃,如今到处都有兵乱,看你能逃到哪去。”
楼硕仍不吱声。
徐础又指向另一辆车,“这里是哪位?”
“公子的妾室,倒是忠贞,死活非要跟来,反正梁王给车,我们就带来了。”
车里人自己掀开帘子,微笑道:“吴王想自己走,将我留在乱城里,那可不行。”
居然是冯菊娘。
徐础既意外,又尴尬,“你不是嫁人了吗?”
“伍十弓?连个媒妁之言都没有,算不得嫁娶,是金圣女硬将我送去的。伍十弓刚得着我的时候的确挺高兴,可当时要打仗,怕被我克死,所以没敢碰我,说是等战后大办一场。唉,谁想到……”
“他不会……”徐础也觉得这事越来越古怪。
冯菊娘擦擦不存在的眼泪,“可事情就是这样,他都没碰我……说起来之前有一位鲁宽,吴王只是将我赏赐给他,连面都没见着,他就死了。伍十弓一死,我又无处可去,没人再敢要我,我也不敢回吴王身边。直到听说吴王与金圣女分道扬镳,我想追来,正好听说还有人来追吴王,于是我也跟来了。”
冯菊娘露出笑容。
徐础无奈地说:“我不再是吴王,你也不要再说是我的妾室,我从来没承认过。”
“不做妾,做个丫环也好,吴王……不,公子身边总得有人服侍。”
老仆一边咳了两声,冯菊娘笑道:“老伯是公子左右手,可是遇见针线活儿总得让妇人来做吧?”
老仆这才满意。
徐础扭头看见田匠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向老仆道:“先上路吧,以后再说。记住,她不是我的妾室。”
老仆点头,“对,公子虽然命硬,也不是随便能让克的。”
徐础大步迎向田匠。
田匠已经收起弓箭,拱手道:“看来徐公子确实需要同行之人。”
在改换称呼这件事上,田匠最为痛快。
徐础还礼,“能得田壮士同行,再好不过,只是……”
“晋兵难保不会回头,咱们还是先上路吧。”
一行人出发,重新回到吴王身边,众人都很高兴,徐础也觉得比独自行走舒服得多。
当天傍晚,一行人撞见第一拨冀州兵,听说吴王本人就在其中,这些冀州兵吓了一大跳,反应与晋兵一样,不敢自作主张,于是留下众人,另派士兵火速返回大营请求命令。
在这之后的几个时辰里,冀州兵一拨接一拨地赶来,有人认得吴王,亲来辨认,确信之后更加惊讶,甚至忘记了东都之败,不敢稍显无礼。
冀州军在东都铩羽而归,对打败他们的吴王心怀敬意,若说怨恨,他们更恨大将军楼温,恨他反客为主,杀死了冀州主将王铁眉,弄得全军溃乱,自己也没得好下场。
到了夜间,冀州兵已多至上千,围成数重“保护”吴王。
徐础一行人在中心扎营,不管外面的事情,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反正有吴王在,他们一点也不担心。
徐础也不担心,邀田匠一同饮酒。
田匠曾在城门处一箭射伤宁抱关,徐础问起,田匠一语带过,“宁王警醒得早,我的准头也差了些。而且自从吴王让号,已经没人关心宁王,东都人谈论的全是徐公子。”
“田壮士应当能明白我的心意。”
“算不上明白,只是觉得理所应当,没什么可疑惑的。”
徐础拱手,表示感谢,问道:“白天时我就想问,那些人……要跟随的人是田壮士吧?”
从前的卫兵来追,徐础可以理解,那些东都百姓却让他意外。
田匠笑道:“徐公子难得说错一次,他们想要投奔的正是你,只是恰好与我同行。”
“为什么?我称王的时候,他们躲藏不出,我已不再是吴王,他们反而抛家舍业前来跟随?”
“有野心勃勃之人,自然也有与世无争之人,徐公子称王之时,吸引的是一群人,退位之后,吸引的是另一群人,很正常。像那些卫兵,无论徐公子尊卑贵贱,都愿跟随,徐公子应当珍惜。”
“受之有愧,同时也让我感觉担子很重,比掌兵十万还要重。”
田匠笑了笑,“徐公子天生不该是一身轻的人,总得扛起一点担子。”
徐础也笑了笑,“田壮士呢?又为何而来?”
田匠喝光碗里的酒,沉默多时,回道:“我一生逐名,徐公子退位,名震天下,对我来说,是块无可拒绝的香饵,无论如何也要咬下去。”
徐础大笑,“田壮士直爽。正好,你要逐名,我此去邺城却为求实,或许咱们能各得其所。”
昌言之掀帘进来,面带惊慌,“大事不好,外面来了一大队兵马,将咱们包围啦,口口声声让冀州人交出吴王。”
田匠怪道:“这里明明就是冀州军的地盘……”
徐础起身道:“是贺荣部,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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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自顾不暇()
徐础猜对了,在冀州军的地盘上,胆子这么大的人只有请来的贺荣部骑兵。
营内的冀州将士全是沿途哨兵与巡卒,总数不过一千出头,营外的骑兵纵横驰骋,呼啸不绝,夜里看不清多少,但是肯定远远多于一千。
一名冀州将领跑来,脸色既恐慌又羞愧,拱手道:“望吴王海涵,这些贺荣部的人蛮横惯了,入塞之后也不懂规矩,他们擅自围营,并非上头的军令。”
“无妨。只是我与贺荣部从无来往,更无冤仇,他们为何要来见我?”
“据说晋军那边已经派出贺荣部骑兵攻打东都,这边也着急了,想带吴王同去东都……”
徐础笑道:“明白了,劳烦将军请贺荣部大人进营,我与他们面谈,若能说通,再好不过,若不能,我随他们走一趟,不令将军为难。”
将领慨然道:“我既奉命在此守卫吴王,当尽忠职守,绝不畏强而退,请吴王放心,贺荣部从这座营中带不走任何人!”
将领告退,田匠道:“他还是会请贺荣部大人进营,如果谈不妥,他还是会乖乖交出吴王。”
徐础笑道:“何必强人所难?他自有不得已的苦衷。”
“嘿,徐公子倒真是大度。”
“不,这不是大度,我只是比较相信自己这张嘴。”
田匠也笑了,“我能留下吗?见识一下徐公子不称王之后的口才。”
“请便。”
“不过有个麻烦。”
“什么麻烦?”
“徐公子虽已去掉王号,外面的人却不认,冀州将士尚且口称‘吴王’,贺荣部更视徐公子为真王,欲劫为人质。以这样的身份,徐公子不好说话。我有个主意,只是要稍稍委屈徐公子一下。”
徐础笑道:“这个主意好,不过我若是真被贺荣部带走,请田壮士不要跟我争。”
“徐公子自信,我亦相信徐公子。”
徐础命人再添酒菜,筷子依然只有两双,田匠坐主位,他侍立在一边。
小半个时辰以后,冀州将领终于引来了贺荣部大人。
贺荣部贵族名头繁多,中原一律以“大人”相称,他们也喜欢这个称呼,大人的数量这些年里越来越多,往往难分尊卑。
来的人不少,进帐的就有七人,外面叫嚷声不断,显然还有更多人。
这七人的装扮都差不多,身穿油腻的皮袄,头戴毡帽,帽子上插满数量不等的翎羽,背弓负箭,腰带里别刀,不止一口。
七人随意站立,不分主次,既不拱手行礼,也不打招呼,不客气地四处打量,最后目光全落在田匠身上。
田匠虽是巷闾出身,却从来没怕过任何人,面露威严,便是徐础与他同坐,初见者通常也会当田匠是吴王。
七人用本族语言交谈,不知在说些什么。
徐础上前一步,拱手道:“哪位能说我们的话?”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上前两步,他帽子上的翎羽比别人都要多几根,胡须也更浓密,生硬地说:“你是什么人?让吴王站起来跟我说话。”
徐础摇头,“在下田匠,吴王护卫,也是军师,在问清诸位的来意之前,吴王不会与你们交谈。”
对面七人大笑,带头者拍拍腰间的刀,“想知道来意,问它。”
徐础也有刀,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出鞘,厉声道:“以刀问刀,这有何难?”
七人吓了一跳,纷纷拔刀,帐中别无卫兵,他们以七对二,占据优势。
带头者转头向同伴说了几句,然后又向吴王军师道:“真要用刀,我们也不必进帐了。你这个军师不会说话啊,吴王用你,可有点危险。你这里有酒有肉,为何不请我们坐下来边吃边谈?”
徐础收起刀,“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我叫贺荣平山,乃是左神卫王,你可以叫我‘山大人’。”
贺荣部王号数百,左神卫王并不知名,徐础拱手道:“山大人请坐。”
贺荣平山左右看了看,从徐础身边走过,直接坐在“吴王”对面,也不用筷子,从怀里拔出匕首,插一块肉送到嘴里,又喝一口酒,肉咽下去,酒却吐出来,扭头向同伴道:“南人会做菜,不会酿酒,拿咱们的来。”
一人上前,从腰后解下一只皮囊,送到贺荣平山手里。
贺荣平山倒满两碗酒,向“吴王”道:“敢尝尝吗?”
田匠不吱声,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放下碗,神色不变。
贺荣平山大笑,也喝光一碗,又倒满,“好酒量,咱们继续。”
田匠拿起碗再喝。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一囊酒很快喝光,又有一人上前送上皮囊,贺荣平山收起脸上的不敬,盯着“吴王”,只管倒酒、喝酒,同样不再说话。
第二囊喝完,第三囊送上,冀州将领进帐,见吴王站在一边,不知名护卫却与贺荣部大人拼酒,不由得深感意外。
徐础冲他轻轻摇头,贺荣平山的一名同伴则斥道:“这里不用你,出去等着。”
冀州将领面色难看,却不敢回击,讪讪地退出帐篷。
第五囊酒送上时,贺荣平山推开,他还能喝,但是觉得已无必要,“吴王好酒量,都说你是个文弱书生,不像啊。”
田匠依然不吱声,徐础在一边道:“传言往往不实,为了贬低吴王,什么话都能编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瞧不起我吗?我部中有将士三万,吴王有多少?”
田匠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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