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能做到。”
马维补充道:“洛州将领多是大将军旧部,吴王若肯放话为大将军报仇……”
“这个我做不到。”
马维笑了笑,“权宜之计,付出极小,而所获极大,吴王……”
“我若放话为大将军报仇,就得解释我之前为何与楼家决裂,为何坐拥东都而不接纳大将军,眼下付出极小,日后当有无穷隐患。”
马维看一眼郭时风,说:“吴王想得周全,即使不用这一招,吴王也能轻易获得洛州兵的忠心。”
郭时风道:“洛州精兵甲于天下,乃帝王之资,得一洛州兵,胜过十名降世军兵卒,吴王从此不再受秦州人掣肘,此其一也。”
徐础点点头,示意郭时风继续说。
“湘东王奔命东都,所谓奇货可居,我愿亲往邺城,凭我的口舌,纵不能降服邺城,也能令郡主不敢南下窥望东都。”
“没有其父做主,一名孤女怎么可能占据冀州?郭先生一去,郡主必降。”马维不觉得欢颜郡主会是劲敌。
“我尽力争取。”郭时风笑道,不敢说得太满,“冀州已非威胁,此其二也。并州自顾不暇,生死存亡尚是未知之数,暂时也不必放在心上,此其三也。荆州闻知东都败讯,必然胆寒,吴王稍加辞色,奚家当俯首求和,此其四也。”
马维请命道:“我与奚家有些来往,愿奉使南下,说服荆州向吴王称臣。”
徐础笑着摇摇头,“梁王如我左右臂,不可暂离,出使荆州换谁都行。”
马维拱手,没有坚持。
郭时风还没说完:“冀、并、荆三州平定,还剩东边的淮、吴两州和西边的秦、汉、益三州,益州偏远,先不论它,秦州、汉州大乱,落入新降世军之手,吴王派一上将军,恩威并施,半年之内可以平乱,添兵无数,此其五也。”
马维垂下目光,显然对“上将军”比较感兴趣。
徐础嗯了一声,没接这句话。
郭时风道:“吴王欲亲自东征,为吴兵报仇,我仔细想过,其实是条妙计。淮、吴两州若接纳宁军,则吴王师出有名,两州若不接纳,则与宁军两败俱伤,吴王有机可乘。我还可以劝说邺城出兵相助,吴王若能隐忍一时,可将淮州暂让于邺城,自取江东吴州,待西边平定之后,纵贯一线,南征北讨,无往不利,不出三年,九鼎尽归吴王!”
谋士的话比唱戏还要动听,经郭时风这么一说,追击宁抱关不再是冲动之举,反而成为沉思熟虑的雄韬伟略,徐础明知其中虚多实少,心中还是比较受用。
“形势的确比较有利。”徐础道。
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郭时风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天下大势尽在吴王手中,吴王高瞻远瞩,怎可受制于小节?”
“必须如此?”
郭时风点点头,“只要金圣女还在,降世军就还是薛家军,而非吴王之兵。她又公开庇护牛天女,得罪吴人,吴王正可趁机除之,既能安抚军心,又能去‘降世’之名。”
“两个问题:第一,除掉她就得同时除掉新王,洛州兵刚刚归附,人心不稳,降世军若是闹事,可没人能弹压得住。”徐础道。
郭时风稍稍侧身,让出马维,“梁王或许可以帮忙。”
“梁王?”
马维正色道:“我既杀降世王,不在乎再多杀两名薛家人。降世军找上门来,我就说是降世王托梦给我,要接儿子、女儿上天,反正他们相信这个,我部下的降世军痛恨薛家,自能保我无虞。”
“第二,金圣女姐弟的名声不小,西征秦、汉两州正可以用来降服新降世军。”徐础说出第二个问题。
郭时风道:“权衡利弊,金圣女姐弟虽有助于降服西方之敌,但是降世军因此愈强,吴王难获其利,不如早除此患,西征稍增困难,所获之利却能尽归吴王。”
徐础想了一会,“两位所言都有道理,但不可操之过急,至少等洛州兵稳定之后,再做打算。”
马维还想再劝,郭时风抢先道:“的确,不得洛州兵之心,则一切无从谈起。”
“五天,顶多五天。”徐础向吴人承诺五日之后发兵追击宁抱关,也向这两人给出同样的期限。
郭时风拱手道:“话不必多说,吴王心中自明,我说这些,无非是希望能为吴王贡献微劳。”
徐础笑着点头,“我正需要郭先生的帮助。”
“我现在就能出发前往邺城……”
“不用那么着急,而且邺城形势已明,无需劳动郭先生亲往,你且留下,我对你另有重用。”
“唯吴王驱遣。”
两人告辞,来到无人处,马维道:“吴王被说动了吗?”
郭时风点头,“吴王早已心动,只是稍有不忍,你我二人的劝说恰逢其时,吴王看到这世上有比他更心狠手辣的人,自然能去掉‘不忍’之意。”
马维拱手道:“还是郭先生看得明白。请郭先生切勿将从前的种种误会放在心上,你我共同追随吴王,当齐心协力,以尽臣子之责。”
郭时风也拱手道:“当然,放眼天下,吴王形势最佳,追随吴王乃不二之选,你我二人的小小误会算得什么?”
两人哈哈一笑,至少在表面上又和好如初,马维趁机道:“我别无所求,只想替吴王独挡一面,征西、征南都可以,郭先生若能在吴王面前襄赞几句,不胜感激。”
“论到独挡一面,军中除了梁王还能有谁?吴王犹豫过后,所选之人必然还是梁王。”
马维放下心来,“郭先生所求者何?”
郭时风笑了笑,“言听计从。”
“吴王不派郭先生去邺城,要派谁去?”
“这个……吴王的心事还是不猜为好。”
两人又是哈哈一笑,马维告辞,郭时风回自己住处。
徐础既感疲惫,又觉孤单,他不知道应该完全信任谁,可是又必须尽快建立一支可靠的军队。
草草地吃过一顿饭,他派人去请曹神洗。
曹神洗被薛金摇留在身边,只肯纸上谈兵,真到交战的时候,不置一词,倒也没受勉强。
曹神洗到来之后先叹息一声,“恭喜吴王,又获大胜。”
徐础请他坐下,笑道:“胜得莫名其妙。”
“若非莫名其妙,世上就不会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这种事。”
“呵呵,曹将军看得开。曹将军今后何去何从?”
“待罪之身,谈何去从?苟延残喘而已。”
“曹将军无罪,尽可放心,不会再受杀戮之刑。”
曹神洗看一眼吴王,“吴王是要让我劝说朝廷兵将投降吧?抱歉,我做不了。”
徐础笑道:“洛州兵将已经投降,不劳曹将军再去劝说。”
曹神洗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可说的,败军之将、亡国之臣,唯有随波逐流,不敢有所奢望。”
“降世将军如何?”
“虽是女子,颇有将才,加以时日,必成大器。”
“可有缺憾?”
“毕竟是名女子,纵然智勇双全,也难得世人承认,前路艰难。”
“她的部下呢?”
“接触甚少,无可言说。”
徐础想了一会,“请曹将军安排酒席,我要宴请洛州故人。”
“降世将军那里……”
“我派人去跟她说,借用曹将军几天。”
曹神洗突然明白过来,“吴王还是要用我笼络人心。”
“都是熟人,才好说话。”
曹神洗又叹一声,“我可以安排酒席,可以亮相,但是绝不会帮吴王说话。”
“曹将军只管喝酒便是。”徐础笑道。
曹神洗不停摇头,“什么时候?安排在哪里?”
“就在这里,今晚。”
“唉,一世英名……就这么一点点没了。”曹神洗忍不住感慨道。
“请曹将军说句实话,洛州兵将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曹神洗沉默一会,“本来就没有选择的人,还谈什么好坏?吴王这边肯定不是最差的。”
徐础大笑,送走曹神洗,又派人请来孙雅鹿。
孙雅鹿毫无降意,进来之后略一拱手,开口道:“吴王欲争天下,需存天下之心,湘东王走投无路时前来求助,幸得吴王接纳,感激不尽。邺城从此与吴王化敌为友,止息干戈,时时来往,岁岁通好。”
“如此甚好。”
“湘东王明日辞行,不劳吴王相送。”
“湘东王连遭祸乱,不如留在我这里休养一阵。孙先生倒是可以回邺城,知会一声,别让那边着急。”
孙雅鹿知道强争无用,拱手道:“请吴王开出条件吧。”
“郡主一向能猜出我的想法,让她再猜一次吧。”
孙雅鹿想了一会,转身就走。
“我也需要这样的人。”徐础喃喃道,羡慕欢颜郡主能拉拢到忠心的谋士。
很快,他又心如寒冰,相信天下群雄此时更羡慕他。
第二百四十二章 义军()
宴请俘将的效果不算太好,所有人都很客气,曹神洗坐在那里果然一语不发,管长龄等人也是惜字如金,吴王问什么答什么,吴王举杯,他们也举杯,除此之外就是默默地坐着不动。
气氛越来越尴尬,不到一个时辰,酒席结束,诸将告别的时候倒是十分恭敬,轮流来向吴王拱手行礼。
曹神洗要留下收拾残局,徐础忍不住问他“诸将既然已经投降,为何对我表现如此冷淡?是我做错了什么?”
曹神洗心中不忍,叹息着摇头,“吴王没做错,但也没做对。这些人都是大将军旧部,而吴王——无论承认与否、改成何姓,都是大将军之子。这件事不解释清楚,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吴王。”
“曹将军也是如此?”
“我?还好,与吴王接触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那我应该一直等下去?”徐础笑道。
“吴王可以等,就是不知要等多久。其实也有捷径,吴王找一位诸将敬仰的人,悉心接纳,或许能令诸将尽快转变心意。”
“曹将军这是在自荐吗?”
“嘿,吴王忘得太快了些,我与大将军多年不睦,何曾受到诸将敬仰?吴王得另找他人。”
“管长龄管将军?”
“吴王自己找吧,我帮不上忙,我只管酒肉——多说一句,东都城里存粮可不多了,突然间又添这么多人,更显捉襟见肘。”曹神洗拱手告辞。
粮草就像一群极有耐心的狼,追在猎物身后,不远不近,就是不肯放弃。
徐础偏偏不能跑得太快。
回到大营,徐础亲自去拜见管长龄。
管长龄身体不好,这些日子里一直四处奔波,身子已将近垮掉,勉强参加酒席,回到房中就躺下,吴王来时,他正仰面睁眼发呆,睡不着,也动不了,静静地等着油灯熄灭。
管长龄要坐起来,徐础上前扶住,“管将军不必多礼,我坐会就走。”
管长龄坐在床上,“吴王休怪,大家都有些紧张,毕竟……毕竟……”
“因为我是大将军之子?”
“老实说,事情变化太快,半年多前你还是大将军第十七子,现在你是吴王,大将军却已……亲眼见到这一切的人,怕是都有些难以接受。”
“你们若有更好的去处,我愿放行,绝不阻拦。”
管长龄笑了一声,“吴王别误会,我们愿意留下,毕竟家就在东都,吴王也非残暴之人。”
“管将军怎么没回自家府上?”
“家里没人啦。”
“嗯?”
“大儿媳与孙子逃离东都,二儿媳和留下的几个人……为吴王部下所杀。”
管长龄是大将军麾下名将,在吴兵的报仇名单上位居前列,家人自然不会被放过。
“抱歉,是我的错,没照顾好管将军家人。”
管长龄长长地嗯了一声,“没谁的错,战乱就是如此,想当初成军在吴国大肆杀戮的时候,我杀过的人不少,一报还一报,倒也公平。”
“我不为报仇。”
“呵呵,吴王占据东都之后,就没有生杀大权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有过。”徐础回道,刚进东都进他的确有这样的感觉,权势日增,感觉反而越淡,现在他被许多事情所困扰,再没有这样的心事。
“吴王没想尝试一下这份大权?”
徐础拒绝开口。
管长龄挪动身子,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人人都想尝试,当年的我,现在的吴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手里有刀,杀人又不受惩罚,甚至会得到奖励,这种好事人人都想尝试。”
“有人对我说,他杀人只为证明‘我能’。”
“说这话的是个明白人,我打过许多仗,见过许多残忍的事情,自己也做过,归结为两个字,真的就是‘我能’。有时候我觉得将士们就像是一群刚会支配手脚的孩子,破坏一切能破坏的东西,只是因为‘我能’。”
“军法不能阻止这一切吗?让将士们感受到‘不能’。”
“当然可以,但是那样一来将帅就会失去军心——士兵像孩子,这是好事,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勇往直前,不畏死伤。将帅需要手下人习惯杀戮、喜欢杀戮,杀红眼的时候效果最佳,但是事后你得让他们继续杀下去,慢慢安抚,否则的话,他们会不高兴,未必立刻做什么,一点一点积累,却会酿成大祸。”
“然则没有义军吗?”
“有啊,粮饷充足,从不亏欠,立功者赏,战死者收,这是一种义军。可这样的义军经受不住战乱,当初成军灭五国的时候,往往只带十余日粮草,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为的就是激励将士尽快攻城掠地——从敌国手中夺取粮草,永远都是最为经济的打法,自古不变。”
“还有别样的义军吗?”
“有,成军灭蜀之后,粮草充足,朝廷积钱无数,此后每战必胜,每战必赏,将士们踊跃参战,不必再从百姓手里抢粮,算是有了义军的样子。”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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