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不要一个名头吗?西征时有用。”
徐础叹了口气,“你看着要吧,有一个就行。名实之间若要取舍,我宁愿有实无名。”
“而我必要让吴王名实俱得。”郭时风拱手,“我什么时候出城?”
“我这就找人送你出去,需要什么,请郭兄开口。”
“余物无用,我需要吴王的一封亲笔手书。”
徐础摇头,“不妥,我派出的人迟迟未归,贸然写信,会让邺城以为我心急。”
郭时风想说自己一开始不拿出书信,马上明白过来,吴王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于是笑道:“不写也罢,我先与邺城熟人取得联络,让吴王的人回来报信,然后吴王再送手书出城。”
“这样很好。”
“吴王此前派出的人是哪位?”
“孟僧伦孟将军。”
郭时风知道孟僧伦是吴王的心腹大将,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消除了,拱手道:“邺城没理由伤害孟将军,我现在出城,孟将军明日必能回城。”
“静候佳音。”
徐础叫来荆州将领戴破虎,命他带郭时风从西边出城。
徐础走出营房,寒风迎面刮来,如刀剑一般。
七姓将领雷大钧立刻走来,“执政又要巡营吗?”
“我要进宫去见宋将军,你派两人随我去,你留下,若有人来,说我在休息。”
“两人是不是太少?”
“从这里到皇宫,都是吴兵把守,不会有危险。”
“是。”雷大钧是名听话的将领,立刻指定两名强壮的头目护送执政,自己继续守卫营房,好像吴王还在里面。
徐础脱掉腿、臂上的甲衣,只留上半身两片,与普通士兵无异,带着两名头目,趁夜又一次进宫。
虽然三令五申,帅印、令箭都用上了,吴军还是漏洞百出,从四王府到皇宫的道路极近,徐础一路走去,几乎没遭到盘问,至少发现三处通道无人把守。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徐础只能视而不见。
进入皇宫之后,曹神洗布置的防卫比较完整,都是一些老吏、老宦,没认出吴王,对义军不敢得罪,派人一直送到太后寝宫附近。
宋星裁就驻扎在这里,奉命保护太后,以防她被人夺走。
宋星裁没想到吴王今晚还会去而返复,十分意外,迎到屋中,亲自斟酒。
他正在烤火,因此酒是热的,喝到酣畅,连盔甲也已脱掉,以为吴王深夜来查岗,脸色通红,喃喃道:“外面天冷,我说让大家喝点酒取暖,斥候都派出去了,没有人来……”
徐础端起碗先喝一大口,笑道:“好酒,值此寒夜,必得此物才可忍受。大家都有吗?”
宋星裁露出喜色,急忙道:“大家轮流值夜,休息的人都有热酒。”
两人闲聊一会,宋星裁支走兵卒,道:“执政深夜来访,是有事吧?”
徐础点头,却没有立刻说明,又饮两口,放下酒碗,“我听到传言,诸王各有异心,想要剪除他人,独自称王。”
宋星裁双目圆睁,“实不相瞒,我也听到这样的传言。执政,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先发制人才行啊。执政一声令下,我这就带人前往诸王营地,诸王兵多,但是散乱,我若突袭,他们肯定不敢拦阻。”
突袭只能一次,没有第二次,况且诸王警惕,谁也不会放任几百名士兵冲到自己身边。
徐础道:“可这只是传言而已。”
宋星裁拍案而起,“执政,这世上没有无根之树,传言必有来源,而且我也看出来了,诸王从来就不是一条心,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早晚而已。总之我觉得,下手越早越好。”
徐础也站起身,捧起酒坛,给宋星裁和自己倒酒,道:“我敬宋将军一碗。”
“不敢。”宋星裁端起碗,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徐础也喝光,将空碗放下,拱手道:“汝河相遇,是我毕生之幸。”
“吴军未亡,吴国复兴有望,皆赖执政之力,汝河相遇,乃是我等大幸。”
“话不多说,请宋将军等我命令。”
“刀山火海,我都要趟一趟,绝无半个不字。”
徐础又聊一会,没有制定具体计划,告辞离去。
外面寒风越发刺骨,徐础喝多了酒,胸腹间火热一团,心绪却出奇地冷静,他相信七姓吴军,相信宋星裁,却没有那种默契与惺惺相惜,说来说去,他们还是两类人,难以互通。
徐础急忙压下心中多余的想法,这正是马维所谓“少思多做”的时候。
徐础一回到大营就发现不对,已经快到五更天,营中起来的将士却明显增多,守卫森严,他得露出真面目,才能进去。
守门将士见到吴王,个个大喜,簇拥着他往里走,七嘴八舌地说起营中的一次骚乱。
雷大钧迎面走来,推开他人,自己守在执政身边,右手扶刀,小声道:“来了一伙刺客,有人抢先动手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们()
次日上午,梁王没有亲自出面,来的人是他手下大将潘楷,据说梁王已经准备好出营,却在天亮前遭遇军营哗变,这让他临时改变主意,让潘楷郑重传达歉意。
徐础安慰一番,说自己也遭到袭击,然后送潘楷到军营门口——也就是广陵王府的大门口,再度表达同仇敌忾之意。
送走客人,徐础立刻找来雷大钧,他还有许多事情没问明白。
雷大钧一直在审问俘虏,刚刚弄清一些事实。
将近五更天的时候,一群降世军将士冲出营房,声称要找梁王报仇,却在营地里乱蹿,要求其他人加入,对拒不从命者,先是辱骂,很快开始动手。
雷大钧与戴破虎率兵镇压,抓起为首的十几名头目,刚刚稳定局势,却发现吴王营房似乎有人闯入,于是进去查看,果不其然,床铺上一团糟,桌椅全被掀翻,将领们送来的礼物散落一地,刺客没找到目标,显然十分恼怒,在墙壁上用利刃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死”字。
营中将士都见到哗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曾有刺客到来。
徐础盯着那个“死”字,忍不住冷笑一声。
雷大钧正好进来,满头汗水,审问是个力气活儿,他总算问出一点东西,“找不出主使者,所有人的说辞都一样:听到传言,说降世军皆怀报仇之心,只要有人起头号召,从者如云,亲手杀死梁王的人,就是新降世王。”
“传言总有个来历。”
“我详细问过了,传言只在降世军中间你说我听,有人一笑置之,有人却当真,我顺着线向前捋,最后指向蜀王那边。”
甘招部下全是降世军,由那里产生传言,说明不了什么。
“参与哗变的人不多,看来没多少人真心想为降世王报仇。”
“人数倒是不多,不到一百,但惹下的麻烦却不小,我与戴将军动用近千人才镇压下去,更麻烦的是,哗变虽然没成功,传言却更盛。现在连吴兵也都说,降世王冤魂不散,正在城中游荡,看谁肯为他报仇,谁对他的死幸灾乐祸,一一记在册子上。”
“有这种传言?”徐础微微皱眉。
“来见执政的路上,就有人跑来跟我说,希望我向吴王进谏,至少做个报仇的样子,别与梁王走得太近。”
徐础笑了笑,他刚刚送走梁王的使者,走的不可谓不近,想了一会,他问:“雷将军相信传言吗?”
“我?当然不信,这一听就是胡说八道,降世王若有这样的本事,当时就不会被杀死。我在皇宫里亲眼所见,降世王的那些亲信,一个个死得跟牲畜一样,就会痛哭求饶,半点奇迹也没显示。但是……”
“但是什么?”
“有人相信,而且不少,执政得重视一下,要不然,真会惹出大麻烦来。”
“雷将军所言极是。”
“我是个蠢人,只能给执政卖卖力、跑跑腿,我再出去巡视一圈,让他们少嚼舌头。”
“稍等。”徐础寻思良久,“将领们给我送来礼物,都是雷将军接待的吧?”
“对,几乎全是降世军头目,送来的东西乱七八糟,我说你们先堆在屋子里吧,留张纸条,写下自己的姓名,我可记不住那许多人。”
“雷将军瞧,纸条都没了。”
雷大钧一愣,仔细看去,礼物上贴着的纸条果然都没了,一张不剩,“是刺客拿走的?他要这东西干嘛?”
“降世军里有一位头目叫李樵儿,有劳雷将军请他来我这里一趟。”
“难道李樵儿……”
“雷将军不要多想,李樵儿与刺客没有关系,我有别的事情找他。”
“好。”雷大钧告退,良久之后,才将李樵儿带来,脸上不太高兴,一进屋就向吴王道:“李头目忙得很,好不容易才抽空来见执政。”
李樵儿四十几岁年纪,瘦瘦小小,看上去既不像樵夫,也不像将领,身上穿着不合体的甲衣,倒像是到处兜售这些甲片的商贩。
一见到吴王,李樵儿立刻点头哈腰,赔笑道:“雷将军误会,我不是忙,就是……就是有点紧张,我一个小小的头目,哪有资格单独来见吴王?真的,不信的话,请雷将军去打听,我这人向来怕官,从前的时候,连个衙役都能欺负住我。跟随……加入降世军这些年,胆子大了些,敢杀官兵,但还是怕上司。而且我这人又笨又不会说话,啥也不会,因为亲戚多,才当一个小头目,管着百十来个人。吴王真有事,找我上头的刘双枪……”
徐础不得不抬手阻止李樵儿,否则的话,他可能会一直说下去,不知会扯到哪里。
雷大钧本想留下来保护执政,但是看李樵儿实在瘦小,身上又没有兵器,于是拱手告退。
屋子里还没收拾,徐础扶起一张椅子,伸手道:“请坐。”
李樵儿反而后退一步,“我站着就行,吴王坐。”
徐础没再客气,坐到椅子上,盯着李樵儿打量。
李樵儿被看得心里发毛,又看到墙上的“死”字,笑容越来越僵硬,“吴王……找我有事?”
“嗯,谢谢你送来的礼物,一只金炉、十只银杯。”
李樵儿困惑地眨眨眼睛,他的确送来了礼物,但不是最贵重,也不是最特别,实在配不上吴王的亲口感谢,“啊……应该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许多人都送了,刘双枪送来一箱珠宝,比我……”
徐础笑道:“我知道,大家的礼物都很好,我不能一一感谢,所以专找李头目,感谢你,也就是感谢所有人。”
“啊?吴王把我看得太高了些。”
“不高。我没有别的事情,李头目请回,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喜欢金炉,所以专找你来感谢。”
“真没别的事情?”
“没有,李头目回去之后多多激励将士,等到官兵攻城的时候,还有硬仗要打。”
“是是,那是肯定的,大家都说吴王神机妙算,此战必胜。那我……回去了。”
“我送李头目出去。”
“万万不可,吴王太客气,莫的折煞小人的寿命……”
徐础却非要客气,起身来到李樵儿身前,伸手扶住他的一条胳膊,笑道:“李头目既然加入吴军,就是我的家人,哪有‘客气’之说?我必须礼送一程,要让全军将士看到……”
李樵儿见拒绝不了,突然身子一软,跪在吴王脚前,哭丧着脸求道:“吴王饶了我吧。”
“咦?李头目这是何意?怪我只讲虚礼,没有还赠礼物吗?”
徐础松开手,李樵儿磕了一个头,抬头道:“不是那个意思,吴王对我太好,只怕……只怕是会害死我。”
“李头目说得我越发糊涂了,对你好,怎么会害死你?”
“降世王……祖王阴魂就在附近晃荡,他不喜欢看到——”李樵儿将声音压得若有若无,“我们这些人与诸王走得太近,不单是吴王。”
徐础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解下腰间的降世棒,“我有神棒在手,乃降世王生前亲手所赐,也没用吗?”
李樵儿冲着降世棒又磕一个头,还是一副哭丧脸,“我不知道啊,跟那些人讲不清道理,他们认准了诸王要为祖王之死负责,谁与诸王走得太近,谁就是叛徒。”
“降世军都已加入诸王军中,岂不全是叛徒?”
“那不一样,加入诸王军中,是因为没有别的出路,城外还有官兵……走得太近就是另一回事了,比如吴王对我……就是走得太近,他们会怀疑我向吴王告密,其实我根本无密可告……”
“‘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他们。”
“昨晚闹事,被抓起来的那些人?”
李樵儿摇头,“不是,他们没参与昨晚的事,可他们无处不在。”李樵儿又压低声音,“甚至能钻到人心里头,什么事情都知道,他们想杀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他们’能帮义军打败官兵吗?”
“能,但他们不愿意,因为诸王杀死祖王,义军得已经得不到弥勒佛祖的保佑。”李樵儿说得一本正经,看样子是真心相信这套漏洞百出的说法。
徐础盯着李樵儿,看的却不是他,招李樵儿来只是一个偶然,因为昨晚郭时风恰好念到他的名字,正因为如此,徐础相信,李樵儿的想法差不多就是降世军的普遍想法。
马维杀死薛六甲,惹下的麻烦比预料得还要多。
李樵儿不知道吴王在想什么,又被盯得心里发毛,小心道:“吴王想见他们?”
徐础回过神来,“什么?‘他们’会出面吗?”
“寻常人想见,他们当然不会露面,吴王不是寻常人,乃是祖王的女婿、关门弟子,手持神棒,得传衣钵,又是大将军和吴国公主的儿子,刺杀过万物帝……弥勒佛祖肯定是看中吴王了。所以吴王能招他们降世,换成别人就不行。”
“降世……他们在天上?”
“对啊。”
徐础差点想笑,强行忍住,正色道:“好,那就招他们降世,现在就开始吧。”
李樵儿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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