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础越发感动,但他必须及时收住,孟僧伦的忠心无可置疑,只怕忠心过头,反而坏事。
“我需要孟将军出城,前往官兵军营。此行十分危险,如果一切如我所料,王颠已投靠邺城,孟将军与他联系,探听虚实,若是我算错了,王颠没在冀州兵中,孟将军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
孟僧伦起身道:“若是毫无危险,也不需要我出马。执政放心,我即刻出城。”
“不必着急,待天黑出城不迟。”
孟僧伦坐下,“容我多问一句,执政之意仍是自立,而非投靠朝廷吧?”
“当然,刺驾之名永远悬在我头上,别人能投靠,只有我不能,无论朝廷说得多么宽宏大量,我也不会相信。”
孟僧伦放下心来,“吴人与天成之仇不共戴天,有执政这句话,我没得说了。还有一件事,我若离开,谁来保护执政安全?”
“宋将军被我送到宫里,营中还需孟将军推荐一人留守。”
“有一位雷大钧雷将军,执政记得吗?”
“记得,他是七姓后人,吴人当中,数他骑术最精。”
“说的就是他。雷家世代忠良,雷大钧对执政十分敬仰,留他保护执政,我能放心许多。”
“很好,孟将军相信的人,我也相信。荆州诸将当中,孟将军也推荐一人吧。”
孟僧伦眉头微皱,他只相信吴人,而且只信七姓子弟,“荆州多是草莽之徒,见利忘义,执政不可委以心腹。”
徐础笑道:“选一位荆州将领,倒不是收为心腹,而是安慰其心,东都混乱,多得一份支持是一份。”
“执政说得是,我想得太少。嗯……也没什么可选,荆州人最为推崇戴破虎,执政在汝南之战中曾重用此人,他颇为感恩,可以留在身边。”
徐础想到的也是戴破虎,由孟僧伦推荐,意义又不一样,于是道:“请孟将军叫来此二将,共商大计。”
孟僧伦出门,很快叫来两人,徐础没说全部实情,只说宋星裁入宫,孟僧伦出城,临行时力荐他们掌兵。
雷大钧与戴破虎受宠若惊,先谢执政,再谢孟将军,发下许多重誓。
只得两名亲信将领还不够,城中占数最多的还是降世军,诸王军中莫不如此。
孟僧伦准备出城,徐础带着雷、戴两将,再次巡查全营,随后召集诸将,立誓互助互保,从今以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誓言比较可笑,形式也极简陋,许多新来的降世军头目,徐础连姓名都没记住,也得与他们慨然立誓,像是认识多年的故交。
没人知道这些降世军头目是否可信,他们留在吴军营中,一半是自愿,一半是不知去往何处,暂时避难而已。
徐础不求真正的忠诚,只希望能令这些人暂时安心。
诸王不会一直维持平衡,一旦分出强弱,降世军就会如同百川汇海一般,投向最强的一方。
二更左右,孟僧伦独自一人出城,奔向官兵营地。
徐础送走诸将,独自在营房中待了一会,坐立不安,又一次想到自己的软肋,总觉得其他诸王更能附众,争夺得越久,他越会落于下风。
将近三更,雷大钧进来通报,“执政,蜀王要见你。”
徐础又惊又喜,急忙道:“快请进来。”
甘招一个人来的,连名卫兵都没带,进屋之后拱手笑道:“我还以为吴王会与我联络,迟迟未得消息,只好亲自前来拜访。”
“东都已成一团乱麻,我不敢轻扯绳头。”
甘招从腰带上解下神棒,交手捧还,“吴王多虑。吴王曾委以重托,如今该是原物奉还的时候,请吴王为它另寻主人。”
徐础笑脸相迎,心里却轻叹一声,在诸王之间的这场争斗中,他至少已弱于甘招。
第一百八十五章 屈伸()
(感谢读者“百醉莫赎”的飘红打赏。)
徐础也曾孤身犯险,或是为了说服对方,若是为了迷惑对方,却从来没有因此直接取得某人的信任。
甘招做到了。
诸王互相忌惮,混战一触即发,徐础与晋王、梁王又是故交,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个是同一类人,高门出身,家世显赫,与降世军没有半点相似。
在这样的状况下,甘招居然独自来访,至少在表面上给予吴王极大的信任。
徐础必须还以同样的信任,并在心中自愧不如,这种时候他不敢冒险,而且他已有善谋的名声,去哪都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
徐础接过神棒,轻轻抚摸两下,捧还给甘招,“此棒虽非神物,降世军将士对它却颇为敬畏,应当留在有德者手中。蜀王乃是长者,没人比蜀王更适合拥有此棒。”
用神棒能够招徕不少降世军将士,眼下颇有大用。
甘招却摇头,“非我不愿,实是不敢,梁王多次派人索取此棒,我若是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首当其冲。归还此棒,一是守诺,二是解祸脱身,吴王不必推辞。”
徐础大笑,知道甘招这是在客气,谁得神棒,谁就能得到降世军的大量支持,用不着害怕梁王的威胁。
徐础收下神棒,叹息道:“我让诸王失望了,出任军主不到一天,外敌一步未退,城中先已大乱。”
“诸王各怀异心,错不在吴王。”
这是一个微妙的时刻,两王相见,互道实情,谁若多退一步,谁就是臣,多进一步,则为主,需担负更大的责任与风险。
徐础有一点犹豫,很快消失,他早已厌倦无聊的劝说,一心希望自己做主。
“对错不论,我已是焦头烂额,蜀王可有高见?”
甘招笑道:“我之称王乃是机缘巧合,非有雄韬伟略,我来拜见吴王,正为讨教。”
徐础想了一会,“晋王、梁王显然已有叛意,意欲出卖蜀王、宁王与我,带兵返回并州。之所以迟迟未发,一是想要争取更多的降世军,二是与官兵还没有谈妥条件。”
“吴王所言极是。官兵势大,诸王联合尚且没有太大胜算,若再分裂,必败无疑。我无异心,愿随吴王进退,只是不知其他三王是否还有挽回可能?”
“宁王沉稳而识大体,想必愿意联手,可他很难相信我。”
“宁王对我还有几分信任,我倒是可以去劝说几句,他或许会听。诸王分裂的原因在梁王,不在宁王,劝说梁王才是最难的。”
徐础等的就是这句话,两人虽然都说实话,但也都有隐瞒,甘招必定已经与宁王商量过,才会再见吴王,他说“劝说几句”,那就是一定能成。
徐础思忖片刻,“梁王虽是肇始者,却非主导者,只需劝说晋王回心转意,梁王孤掌难鸣,自然也会暂时按下野心。”
“晋王可劝否?”
徐础想得更久一些,回道:“可劝。”
甘招大喜,“若能劝回晋王,大事成矣。”
“但我不能这样就去,晋王心事缜密,单凭言辞难以劝动,非得先让他见到实事方可。”
“吴王的意思是……”
“蜀王与宁王明早若能来我营议军情,对晋王来说可算是‘实事’一桩。”
甘招拱手,“请吴王待我回信,宁王若不肯来,我自己来,誓与吴王共进退,他若肯来,也请吴王辛苦,再做军主。”
徐础还礼,“若得蜀王、宁王相助,义不容辞。”
甘招告辞离去,徐础稍稍松了口气,立刻带着降世棒出门,又一次巡视全营。
降世军将士对薛六甲早已心怀不满,对降世棒的敬畏却是与日俱增,他们仍坚信弥勒降世的说法,以为棒中必有神力。
徐础获得成片的跪拜,消息传出去之后,许多降世军将士前投奔,大都无主,还有一些是从蜀王营中跑来的——他们只认降世棒。
对这些后来者,徐础必须先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时候给降世王报仇。
降世军从来就不是一个联系紧密的军队,从薛六甲一直到最普通的兵卒,无不各有想法,降世王遇害,有人不以为意,甚至感到欣喜,有人却铁心要报此仇。
甘招倒是说了句实话,他归还降世棒的一个原因就是应付不了这些复仇者。
徐础召集头目,将降世棒摆于主位的椅子上,带领众人一同跪拜,起身之后他说:“降世王早有预感,将会升天面见弥勒师尊,所以提前留下神棒,以为传承。弥勒假借梁王之手,收弟子回到身边,正显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这个说法比降世王莫名其妙死于凡人之手动听多了,立刻得到众头目的支持,许多人甚至认为这就是自己原有的想法,正好被吴王说中。
“可梁王仍是杀死降世王的凶手,咱们要报仇,对吧?”有人问道,对此感到困惑。
“是。”徐础不可能完全扭转头目们的想法,该迎合的时候也得迎合,“但报仇之事,需由弥勒佛祖决定,佛祖既然曾假借梁王之手,自然也能再假借他人之手。此仇非是不报,时候未到,神意若至,我持此棒必有感应。”
众头目深以为然,一些人看向降世棒,希望瞧出一丝端倪来,最后一无所得,于是也相信吴王的说法。
徐础尽力说服降世军将士暂时放弃复仇,先集中力量对付城外的官兵。
凌晨时分,官兵恰好发起第一次大规模围攻,火箭、石弹飞越城头,引发多处火情,砸毁不少房屋,义军伤亡寥寥,心中却受到极大震撼,对吴王的劝说又多信几分。
诸王全力守城,就连晋王、梁王也不例外,他们明白,官兵这是在试探,如果义军不堪一击,一切的出卖、投靠或归顺都将变得一文不值。
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官兵退却,布置更多攻城器械,开始更认真地对待叛军。
徐础担心昨晚出城的孟僧伦,很快又有别的事情需要他操心。
宁抱关来了,与甘招同行,各带十余名卫兵,留在营门以外。
徐础亲至门口相迎,当着众将士的面谈笑风生。
到了营房里,宁抱关道:“我真心奉吴王为军主,不明白梁王、晋王为何生疑?是因为我没将所有将士都送到吴王这边吗?可官兵四面围攻,北城也需要士兵啊。”
徐础道:“宁王不必在意,我能说服晋王、梁王回心转意,唯有一点,既为军主,当有军主的样子,若是有名无实,还不如大家各自为战。”
“吴王有什么‘样子’,说就是,我没二话。”
对宁抱关,徐础也得刮目相看,从前那个说话直白而严厉的莽王,竟然也懂得曲意奉承,而且没有半点为难之色。
能屈能伸者,尤其不好对付。
徐础暂时不想这些,与两王聊了一会,一同出去巡城,这回延伸到宁、蜀守卫的地段,每到一处,宁抱关与甘招必然先招将领,重申吴王为军主之誓。
徐础也不客气,命人赶造名册,调来一批令箭,他之前造了一方印章,上面只有一个“础”字,让众将辨认并牢牢记在心里,此后凭印章与令箭传递军令。
宁抱关与甘招分别被委任为北城、西城大将,虽然这一直就是事实,但由吴王当众委任,又多一层服从之意。
北城承受的进攻最重,徐础在离北城不远的地方,划定几座王府,改为巨大的军营,用来收纳降世军,可以随时支援北城或西城。
东都武库尚在,留下不少器械,徐础全都搬出来,留一部分在大营,剩下的分与宁王、蜀王,令将士们现学现用,尽量让所有人有事可做,不至于无故生乱。
城外的器械更多,抛石器林立,楼车才建成雏形,就能与城墙一比高低。
宁抱关与甘招频繁派人过来通报战情,徐础知道,两王其实是在探听他的动向,看他什么时候去劝说晋王、梁王。
徐础不着急,多派斥候监视东、南两方,若有意外,他立刻就能派兵前去接管城门。
马维色厉内荏,当初刺驾的时候,一听说消息泄露,他跑得最快,徐础因此猜测,只要自己这边显出实力,马维必然服软。
沈耽才是真正的对手,他与宁抱关一样,能屈能伸,若是认为有必要,服软会比马维更快、更自然。
杀薛六甲的时候,沈耽不肯出面,就已显出模棱两可的意思,徐础因此认为他是可劝之人。
这一次,他猜对了。
黄昏时分,宁抱关与甘招的信使来得更勤,每次见到吴王还在,都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失望之色,直到听说吴王进宫去见晋王,信使才兴高采烈地回去报信。
沈耽没有直接邀请徐础,而是通过曹神洗传信,希望在宫里见一面,化解误会。
官兵的到来,令曹神洗十分尴尬,本不愿再参与诸王之间的事情,只想力保太后,战后能给自己找个免罪的理由,可是架不住沈耽诱说,还是亲自来请吴王。
“晋王说他只带刘有终、谭无谓两人,与吴王道兄弟之情。”曹神洗唉声叹气地说。
徐础留曹神洗喝了几杯,才起身一同进宫。
郭时风与宋星裁赶来相见,他们已听说外面的形势,对吴王越发恭谨,尤其是郭时风,身子躬到了朋友线以下,比臣子线稍高一些而已。
徐础命两人继续守卫太后寝宫,又往南去,寻一间宽敞的偏殿,只带四名卫兵,等候三位义兄的到来。
再度揣摩沈耽的为人之后,徐础又调来八名卫兵,自己也穿上甲衣。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时机()
沈耽真的只带两个人来,身穿便装,不着片甲,笑着迎上前来,上下打量徐础,“四弟英姿飒爽,不愧是将门之后——抱歉,吴皇之后。”
徐础也笑了笑,“刚从营中赶来,没来得及换衣。三哥那边可还支撑得住?”
“还好,官兵只是试探,没有真打,仍在外面建造器械,我估计至少要三天之后才能完工。”沈耽转身,向刘有终、谭无谓招手,“咱们兄弟四人有一段时间没聚在一起了,可惜无酒,不能痛饮一番。”
偏殿不小,空空荡荡,大概是平时很少使用,连张桌椅都没有,徐础向自己的卫兵微点下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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