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础喝了不少酒,接受吴军诸将敬酒之后,又去还敬,喝得头晕脑胀。
将领多是粗人,喝多了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带便溲,甚至不出大殿,薛六甲更不客气,对着一根柱子放水,醉醺醺地说:“我来个水漫金銮殿,再来个大水冲倒金銮殿,哈哈。”
徐础出殿,向宦者问清楚,绕大圈子去找茅厕,刚拐过弯,郭时风从后面追上来,观察前后无人,小声道:“这样不行啊,薛六人多,没法动手。”
“嗯,再等一等,薛六甲带来的人虽多,但是人人嗜酒,等他们喝多之后……”
刘有终也追上来,听到徐础的后半截话,接道:“麻烦,晋王、梁王带来的人也都被灌醉了,降世军那些人谁也挡不住,我连脚步都是虚的。”
郭时风也一样,被硬灌了几碗酒,勉强保持清醒而已。
“从外面再叫人进来。”徐础心里还算明白,可说出的话像是从远方传来,不由自主就要大喊大叫。
刘有终毕竟是老江湖,比徐、郭两人酒力更好一些,抬手压了两下,提醒道:“小声。”
郭时风道:“外面的人也是降世军居多,没法悄悄唤人进来。唉,没想到薛六甲还有这样一招,在城门口别同意……那样也不行,他若当场发作,更加麻烦。”
刘有终道:“我现在最担心一件事,薛六甲以为这场宴会上要杀宁抱关,宁抱关以为要杀薛六甲,咱们若不动手,他二就要动手,很可能会不可收拾。”
“稍等,我再想办法。”徐础憋得慌,还要去找茅厕。
郭时风笑道:“吴王太拘谨了些,入乡随俗吧。”
郭时风走到丹墀下,对着石壁解手,刘有终也过去,“世事难料,此处宫殿再不是皇家居所,东都也不再是都城了。”
徐础只好加入其中,明明难忍,却等了好一会才放出水来,郭时风与刘有终背对着他小声交谈,都觉得形势不妙。
“在城门口,我就不该让晋王进城。”刘有终后悔莫及,“宁王是此地主人,他应该多手准备吧?”
徐础转过身,“我不清楚。”
“你怎么会不清楚?”刘有终十分惊讶,“吴王昨晚不是回城了吗?”
“我今早才见到宁抱关,一直劝他不要娶太后。”
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皱眉,郭时风道:“宁王太着急了吧?至少等今天的事情成功之后,再生这种心事啊。何况太后……哦,太后年纪倒也不大。”
刘有终眉头皱得更紧,“想不到宁王是这样的人,真是令人失望。”
“我也是对宁抱关这么说的,他承诺暂时不娶太后,对宫女改赏为放,任她们自择良人出嫁。”
“有些事情是没法回头的,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宁抱关算是毁了。不必多说,今天这件事,宁王已不值得依赖,必须……”
几名降世军将领结伴,看到三人,摇摇晃晃地迎上来,“哈,你们躲到这里来了。酒还没……喝够,怎么就走?来来,回去……再喝。吴王,我还……还没敬过你呢。”
大殿里杯盘狼藉,秽物满地,宦者们也被叫来喝酒,其中几人假装酒力不胜,倒地不起,其他人使出全身解数,讨好这群新主人。
徐础走到吴将中间,希望能找几个稍微清醒些的人做帮手,可吴将人数少,早被灌得东倒西歪,能说话的没剩下几个,就连孟僧伦也变得语无伦次,见到吴王只会傻笑。
倒也不怪这些吴将,徐础的任务是联络诸王,安排甲士是其他三王的事情,他事先没通知任何自己的部下,孟僧伦等人自然放得开,要一醉方休。
徐础往外走,突然被人一把拉住,吴将王颠一脸酒气,冲他喊道:“昌顺之对执政忠心耿耿,他若不死……”
“王将军喝多了。”徐础小声道,将王颠推开。
王颠倒下呼呼大睡。
放眼看去,无论是清醒,还是沉醉,降世军将领比任何一王的部下都占居至少两倍的优势,令任何一王都不敢轻易动手。
刘有终、郭时风站到沈耽、马维身后,一边假意与将士们拼酒,一边寻找机会,向主公小声耳语。
薛六甲正在“酒巡”众将,宁抱关与甘招隔着一张椅子谈得兴起。
……
徐础一阵头晕,站立不稳,险些摔倒,被路过的薛六甲伸手扶住。
“吴王去哪了?刚才一直在找你。”
“出去一趟。”徐础含糊道。
“啊,你真是年轻啊,今年多大?”
“二十。”徐础虚报两岁,倒也没有太夸张,过年之后他就十九岁了。
“我有个女儿,今年十六,与你正般配,吴王,咱们结门亲吧。”
“承蒙厚爱,可我已有妻室。”
薛六甲根本没听吴王说什么,拽着他往座位处走,猛夸自己女儿武艺有多高强、脾气有多直爽,就是不提容貌如何。
徐础笑着拒绝,抬头看一眼刘有终、郭时风,这两人都对他点下头。
见到徐础回来,宁抱关与甘招停止交谈,让出中间的椅子。
徐础坐下,头晕得更严重,心里却还清醒:待会酒宴结束,沈耽与马维不知要杀谁。
薛六甲与宁抱关,只能杀一个,留另一个安抚降世军将士,事情到了这一步,杀降世王越来越难。
可宁抱关真的由枭雄变成了情种?徐础还是不太相信。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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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从上午一直持续到黄昏,将士们大都醉得不省人事,偶尔醒来,兀自到处找酒、要酒,薛六甲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为此唤来一队士兵,专门把守大殿出口。
“军令如山,今天的军令就是喝个痛快,谁想半途逃走,谁就是违反军令!休怪我不客气。”
至少在这座大殿里,薛六甲的优势越来越明显,诸王谁也不敢先动手,只能互相使下眼色,慢慢地,连目光交流也省了,各怀心事,做另外的打算。
薛六甲终于尽兴,一脸的疲态,站起身,向左右诸王道:“我要向你们说几句心里话。”
诸王虽努力控制,还是喝得头重脚轻,马维与甘招借势假装睡着,薛六甲走到两人身后,伸手拍醒。
“当王的人怎么能倒下呢?起来,起来,我有话要说。”
薛六甲绕到桌前,面对五王,挨个看过去,突然笑了,“我得敬你们一杯。”说罢上前端起半碗酒,一口灌下去,然后看着诸王。
徐础等人不能不喝。
薛六甲将酒碗狠狠一掷,碗碎一地,几名将领听到声音,茫然地抬起头,随便躺倒又睡。
薛六甲脸上已无半点笑意,“我知道,有人恨不得我死,我还知道,有人将今天定为我的死期。”
五王神情各异,甘招道:“谁有这样的本可,能给祖王定死期。”
“嘿嘿,你少来这套,甘招,你平时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盼我死的人,第一人就是你。”
甘招一脸苦笑,“祖王真是喝多了,怎么怀疑到我头上了?”
“从前在秦州的时候,你是官,我是民,你被迫无奈才加入降世军,奉我为王,心里一直不服,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暗中拉帮结伙,就想着有一天能将我取而代之。”
甘招只能继续苦笑,“听祖王这么一说,我真是罪无可赦了。”
薛六甲摆摆手,“但我宽恕你,为什么?因为你有点本事,能拉拢不少人,而且在我被官兵围困的时候,带兵赶来救我。”
“那是诸王共议的计划,非我一人之功。”甘招淡淡地说。
薛六甲目光转向徐础,“你,一个小白脸,一个陌生人,突然就冒出来,对降世军指手划脚,建议我封王,结果让我损失不少爱将。”
那些请封者被薛六甲派出去送死,这时却怪罪到徐础头上。
“祖王受到围苦的时候,我没赶去援救,而是来夺东都,罪莫深焉。”徐础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薛六甲摇头,“夺取东都与救我的功劳是一样的,所以我也宽恕你。”
徐础与甘招互视一眼,全都莫名其妙。
“宁暴儿。”薛六甲说到第三王,脸上又露出一丝微笑,“宁暴儿啊宁暴儿,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呢?旧名字多好?一说宁暴儿,就像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寻欢作乐的朋友。宁抱关——这是什么鬼名字?你抱得动吗?”
宁抱关冷着脸不吱声,给他改名字的马维有些坐立不安。
薛六甲脸上的笑容再度消失,“宁抱关这个名字听着就像是阴险小人,甘招只是盼望着我死,你却一直想要动手,动手不得,干脆离我远远的。你跟徐础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个小子曾经刺杀过万物帝,不是好人。”
宁抱关转开目光,看向别处,“没有吴王刺杀万物帝,咱们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喝酒。”
“对,所以我宽恕他,也要宽恕你,因为你毕竟没动手,还将东都让了出来,就凭这一条,你还是我的兄弟。”
宁抱关草草拱手,“多谢祖王。”
“你想娶太后,那就娶太后,想让她当妻,那就当妻,男子汉大丈夫,想干嘛就干嘛,还能让家里的女人管住不成?”
“嗯。”宁抱关仍然不看薛六甲。
“马维……你是叫马维吧?”
马维立刻点头,“这就是我的名字。”
“前梁帝胄,天成侯爷,到我这里,你成梁王了,觉得够吗?是不是有点嫌小?”
马维起身拱手道:“得梁王之号,奉祖宗灵位,就是我……”
薛六甲示意马维坐下,“别跟我客气。”
马维坐下,“我是说我很满足。”
“嘿,读过书的贵公子,撒起谎来就是脸不红、心不跳,其实你跟徐础一样,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王,看不惯我们的所作所为,总觉得自己更配得上降世王之号。但我也宽恕你,不管怎样,最后你去参战了,没像胆小鬼一样躲起来。”
马维低头不语。
薛六甲最后看向沈耽,左看右看,好一会才道:“我不认得你。”
沈耽微笑道:“我是晋王沈耽,来自并州,第一个率兵赶去与祖王汇合,祖王想起来了吗?”
薛六甲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仍然不认得你,尤其是不认得你的心。”
“知人知面难知心,祖王可曾真认得某人之心?”
薛六甲笑了两声,“一回生两回熟,以后我会认得你。你第一个带兵与我汇合,其实不安好心,要将官兵引去,逼我应战。但你引火之后,没有一跑了之,的确跟我一快灭火,出力不少,也该获得宽恕。”
沈耽只是笑,没再接话。
薛六甲抬高声音,“你们合伙算计我,逼我出人,好像我这个人不好说话,是个胆小鬼,只会站在远处,眼睁睁看着你们与官兵拼命。我是那种人吗?你们派人来求援,我会不答应吗?”
薛六甲正是这种人,对面五王却都摇头,说“不是”,说祖王误解了。
薛六甲用力一挥手,“我已经宽恕你们了,干嘛还跟我装模作样?承认一次错误有那么难吗?”
五王都不吱声。
还没醉倒的将领放下酒碗,倒下的人一个接一个醒来,虽然不明所以,但都知道酒宴已告结束,祖王正在发怒,人人清醒三分。
薛六甲四处寻找自己的神棒,发现不在身上,脸色骤变,宁抱关从桌下拣起来,扔给他。
薛六甲接过之后抱在怀里,神情恢复正常,“差点……”话没说完,双手挥棒,一通乱砸,五王纷纷起身避让,片刻工夫,桌子全被砸倒,酒肉散落一地。
薛六甲一边砸一边骂脏话,也不指名道姓,像是在骂所有人,良久之后,他总算停下,气喘吁吁,脸色更红,心情却好了许多,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有话必须说出来,心里坦荡,藏不住事情,也不记仇,别人有一点好处,我却会记一辈子。诸位的好处不止一点,我会记几辈子上,什么时候到了三十三天,也要向弥勒佛祖讲述你们的功劳。但你们得承认自己做过什么,要不然,我就成了傻瓜。我不想当傻瓜,你们也不愿意奉一个傻瓜当祖王,对不对?”
马维没沉住气,第一个道:“我们的确希望祖王能早些参战,别无它意,只想合力击败官兵。”
薛六甲露出大度的神情,“这就对了,我不生气,也不报复,就像我一直在说的,我宽恕你们。”
甘招第二个开口:“我们自作主张,确实……有错。”
“有错改了就好嘛。”
薛六甲的目光又看过来,徐础只得道:“引兵向降世军是我的主意……”
“够坦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少年英雄,这个女婿我是认定了,明天你跟宁暴儿一块成亲,他娶太后,你娶我女儿。”
徐础轻轻摇头,没有直接反对。
还剩下宁抱关与沈耽,两人互视一眼,谁也不肯先开口认错。
刘有终在沈耽身后轻轻戳了一下,沈耽才不情愿地道:“兵不厌诈,但我确有不告之错,我……”
“你的错不止于此。”薛六甲拎着神棒走到沈耽面前,目光冰冷,“引官兵的事情就算了,我不计较,反正是打赢了,怎么打的不重要。你的错是两面三刀,一边跟我商量着要杀宁暴儿,一边又跟宁暴儿勾结,要在城里杀我。”
“祖王真是喝多了……”刘有终想打个圆场。
薛六甲怒喝道:“闭嘴,你个老匹夫,两王交谈,有你插口的地方吗?”
刘有终以相术闻名于天下,降世军将士对他颇为敬畏,薛六甲自己也是神棍,不吃这一套,刘有终受到训斥,一句不敢反驳。
沈耽冷冷地回道:“祖王这是欲加之罪。”
“欲加之罪?你是不是向我承诺过,要在今天帮我杀掉宁暴儿?”
沈耽昂首不语,身后的刘有终向晋军将领使眼色。
晋军将领十余人,刚要有所动作,就被身边的降世军将领阻止,刚才还一同举杯痛饮的伙伴,突然间就成为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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