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纷纷回头,却只看到更多的士兵,不明白这有何特别。
徐础伸手指向营地深处,“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想想官兵破营之后会对他们做什么。”
官逼才有民反,这些人太知道官兵的手段,一下子全安静下来,只有少数人嘀嘀咕咕,“多派些人挡在外面啊。”
徐础听到了这句话,大声道:“没错,让那些家中没有将士的老弱挡在外面,然后呢?官兵杀得起劲儿,士气更盛。而你们,一旦伤亡,父母妻儿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可之前我们打赢了啊。”有人抬高声音说道。
“你们打败的只是小股官兵,这回是真正的天成铁骑,十万大军,一个人身上的盔甲比你们十个人加在一起还要厚重,矛槊锋利,弓矢迅捷,你们当中会射箭的人有多少?”徐础信口道。
没人吱声了。
“要保住自己和一家老小的性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官兵引向降世军,官兵再多,多不过降世军,大家合力,方有胜算。”
“晋王引诱官兵,咱们能做什么?”有人问道。
关于这件事,徐础不知解释过多少遍,可是临到战前,大多数兵卒依然糊里糊涂。
“官兵肯定会先来进攻这里的营地,咱们强硬些,让官兵攻不进来,让他们吃些苦头,晋王才有机会引走官兵。”
众人纷纷点对,他们终于听进去了。
“回到原处,所有人都回原处!”徐础迈步下楼,大步走进人群,“不想等死,就打一场真正的硬仗,此战若胜,人人有赏,此战若败,谁也别想独活,官兵不会饶过任何一个人!”
满营将士重新排列。
唐为天追上来小声道:“时候到了?”
“自有军法,不必你来动手。”必要的话,徐础真要杀人立威。
唐为天大为失望。
士兵的动作比之前哪一次都要快,徐础要来马匹,上马在队伍中穿行,时不时大声叫喊几句,以为不必杀人立威,结果很快就有人送上门来。
一队士兵的前头,只有旗帜,没有将领,徐础不能装作看不见,以马鞭指旗,“这里是谁?”
“小刘麻子。”有人回道。
徐础记得此人,那是一名脸上有麻点的壮汉,来自梁军,力气和脾气一样大,但是却不胆小,不像是会临阵脱逃的人。
“人在何处?”
“好像……应该是回去看他老婆了吧,很快就能回来。吴王别生气,我代他站一会。”义军里,士兵与将领通常是故旧,关系亲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出列往前走。
徐础哼了一声,驱马上前,将那人撵回去,厉声道:“各有各位,擅动者斩,你想当第一个?”
那人吓得连连摇头,疾步后退。
徐础向身后的一名卫兵道:“去找小刘麻子,让他立刻回来。”
卫兵领命而去。
见吴王真的发怒,小刘麻子的部下心中无不惴惴,却有一人胆大,要为上头辩解,“擅离位置的人不只我们一家,吴王瞧,你自己的人也不在。”
吴军留下少量步兵,将领有三人,这时却只剩下两人,另一个名叫昌顺之的副将不知去向。
昌顺之是七族子弟,对执政王一向忠诚恭谨,孟僧伦留下他就是为了给其他人做个榜样。
徐础帐下聚集三王将士,只有晋兵最守规矩,一人不缺,列队也最快。
“昌顺之何在?”徐础驱马来到吴军的队列前。
另一名将领忙拱手道:“回执政王,昌将军去宁王营中打探消息,马上就能回来。”
“无令擅动,与逃亡同罪。”
“昌将军应该请示过,执政王……不记得吗?”那名将领想找个台阶。
徐础还没开口,一人从远处跑来,大声喊道:“在这里!我在这里!”
原来是小刘麻子,他已在回来的路上,途中遇见吴王卫兵,急忙加快速度跑回来,气喘吁吁,脸上带笑,“对不住啊,吴王,家里有点小事,我处理完了,今天不会再离开了,你给个数,今天我一定杀够官兵向你赎罪。”
对出身于降世军的将士来说,小刘麻子的行为真不算大事,也就是这种想法,令义军虽经百战,却一直没能成为真正的军队。
小刘麻子一向恃勇而骄,肯在阵前服软,已是很大的让步。
饶与不饶,徐础必须在一瞬间做出决定,而他想不出来哪一项决定更正确。
“临战脱逃,罪不可恕。”徐础冷冷地说。
小刘麻子脸上变色,笑容全失,瞪眼道:“谁脱逃?我没脱逃,这不是回来了吗?吴王别大惊小怪,老实说,我只是借调到这边,以后还回梁王那边去,恕不恕罪,也是梁王做主。再说,我也没觉得自己有罪。”
徐础正要开口驳斥,忽见一队人骑马奔来,领路者正是昌顺之,身后则是蜀王甘招极其卫兵。
昌顺之下马跑过来,“执政,我打听清楚了,宁王派蜀王过来……”
“不告而别,形如脱逃,昌顺之,你可知罪?”
昌顺之一愣,“我……一时忘记了。”他虽是七族子弟,但是比较年轻,此前没经历过行伍生涯,对军纪了解得不多。
小刘麻子大笑,“行了,吴王,即将开战,你就别在我们两人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俩跟你赔罪,我保证杀够十名官兵,不够的话就记在账上,早晚还你。昌将军,你说呢?”
“是是,我也……杀十名官兵。”昌顺之拱手道。
甘招停在附近,没有过来干涉。
徐础又一次犹豫,这种时候似乎可以稍稍宽容一些,或者将两人关押起来,或者贬为兵卒,让他们杀敌自效。
满营将士都望过来,后面的人看不到,也努力翘足观望,小声打听这边发生了什么。
徐础拔出腰刀,高声道:“军令如山,法不容情,从命者赏,违命者斩。”
几名卫兵上前,按倒两名将领。
昌顺之呆若木鸡,乖乖跪下,小刘麻子却不服气,脚打拳踢,被迫跪下之后喊道:“徐小白脸,有本事你来亲手杀我!皱下眉头,我不算好汉。”
徐础走到昌顺之身前,驱除最后一丝不忍之情,“擅自离营,你有脱逃之罪。”
“啊?”昌顺之还是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础双手握刀,对准心口斜刺下去,随即拔出,鲜血喷涌,溅到他的甲衣上。
卫兵松手,昌顺之扑通倒下。
满营将士尽皆色变,后面的人看不到,但是有人将话传过来,所有人都缩回脖子,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小刘麻子最吃惊,也最害怕,忘记自己的“好汉”身份,叫道:“兄弟们,快来救我!”
几名士兵走出队列,徐础快步走来,对准小刘麻子就是一通乱刺。
小刘麻子哇哇大叫,很快没了声音,那几名士兵又回到队列中——他们总算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兵卒,而不是“兄弟”。
徐础拎着滴血的刀,看向甘招。
甘招拱下手,调头带人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与诸位共进退,再有擅离位置者,罪同此二人。”
徐础仍然不知道刚才的决定是对是错,满营安静,没人给他一个结论。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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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抱关没带回好消息,他亲眼看到,义军骑兵四处奔逃,一些人甚至跑错了方向,身后明明没有官兵,却惊慌得如同丧家之犬,他没看到晋王与谭无谓,但是可以肯定这两人对此束手无策。
宁抱关不打算隐瞒,一回到营地就向将士们如实道出,引来哀声一片,然后他说:“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吗?他们有马,想逃就逃,你们不行。天生两条腿,就是用来站着的,宁可面对官兵,也不要将后背让出来。”
宁抱关跳下马,用力拍打一下,撵走自己的坐骑,任它随意跑动,“今天,我就站在这儿,谁也别想让我后退半步。不就是官兵吗?老子见过,也打过,你弱他就强,从来不给你活路,你强他就弱,跑得比兔子还快。什么大将军、小将军,什么楼高、楼低,都是样子货,一戳就破。在秦州,老子打得大将军仓皇逃蹿,这回老子要取他人头!”
吴越军留下的一千骑兵有样学样,全体下马,将坐骑赶出营地,排列在吴越王左右,正是这一举动,令中军将士迅速镇定下来。
宁抱关不管排兵布阵的事,走到队伍最前面,第一个出营,不打算凭栅自保,而是要与官兵直接对阵。
将领们各自招唤本部兵卒,找地方布阵,看上去有些混乱,至少没人退却。
官兵还没到,宁抱关向蜀王甘招道:“你去看看徐础、马维,别让这两个雏儿坏我大事,若是有谁沉不住气,立刻带来见我,换人掌军。”
甘招虽已称王,对宁抱关还跟从前一样恭敬,领命而去,半路上遇到吴军营中的将领昌顺之。
“官兵什么时候打来?有多少人?吴王要不要……做些准备?”昌顺之一见面就问道。
“不必,宁王自有安排。”话是这么说,甘招心里却是一沉,以为徐础生出怯意,想要逃跑。
在吴军营中看到的场景,令甘招疑虑尽消,拱手告辞,穿越中军,前往梁军营地。
马维这边又是一番景象,他早准备好梁、晋、蜀、荆、吴等国的皇帝牌位,与他的王旗摆在一起,命部下将士轮流敬拜,各自立誓为故国复仇。
将士们对死去的皇帝没有多少怀念,但是敬拜仪式由马维亲自监督,整个过程庄严而肃穆,拜过的人都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敬畏之情,觉得这一战似乎真要为某个很重要的人物报仇。
甘招传达前方的消息,让梁军做好准备,带人回去复命。
中军人数最多,宁抱关正挨个鼓励带兵诸将,他认得每一个人,了解其喜好,哪怕只认识两三天,也能说中对方的心事,大体不离色、利二字。
“官兵杀了你老婆,进入东都之后,我还你十名美女,公主、夫人、小姐,你随便选,看中谁就是谁。”
“宫中的宝库,你带二十个人进去,能拿多少是多少,看你们力气有多大。”
……
宁抱关又回到最前方,执槊而站,身后是千名下马的骑兵,都是他亲选的精锐,再后则是一队队的义军。
“怎样?”宁抱关问道。
甘招上前小声回道:“吴王那边没问题,梁王那边可用来乘胜追击,不可直面官兵。”
“嘿,他别带兵跑了就行。”
“只要前方支持得住,他不至于逃。”
“嗯,你去后面守住营地,谁敢后退你就杀谁。”
甘招带领本部数百心腹之人,在营地大门口列队督战。
义军成阵不久,远方出现散落的骑兵,拼命奔逃,他们本应跑向降世军,可是方寸已乱,见到大军就迎上来,以为这就是降世军营地,全忘了自己两天前刚刚从这里离开。
“射他们。”宁抱关下令,义军当中弓箭手不多,只有几百人,分散在不同队伍中。
“那是咱们的人。”旁边将领吃惊地说。
宁抱关狠狠骂了一句,“让你射,你就射,就算前面是你亲娘、是晋王本人,你也给我照射不误。”
将领急忙去传令。
弓箭手们一通乱发,既非齐射,也没有准头,却足以将逃亡的骑兵吓得调头就跑,这回总算找准了方向,奔向降世军营地。
败逃的骑兵越来越多,渐渐地显出一点队形,也不乱跑,经过宁抱关军阵时也不停留。
官兵出现了,全是骑兵,队伍更整齐,为保持队形,宁愿放慢速度。
一些胆大的义军骑兵经常原路折返向官兵挑衅,个别胆子太胆的人,陷入官兵当中,再也没出来。
官兵连绵不绝,似乎一直通到天边。
宁抱关特意挑选的阵地,大致上背对夕阳,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将士已陷入恐慌,于是双手持槊,大吼一声,第一个走向官兵。
义军有钲鼓,能听懂含义的人不多,会用的人更少,宁抱关干脆弃而不用,他一吼,千名精锐齐声应和,后面的各支队伍也是吼声不断。
官兵早已注意到这边的队伍,立刻分为两队,一队继续追赶逃跑的骑兵,一队迎向“伏兵”。
地上积雪很厚,道路上还好些,骑兵与行人来回踩踏,雪足够硬实,荒地中却是一踩一个坑,人走不快,马也奔驰不动。
官兵有些轻乱,以为叛军还跟从前一样,望风而溃,因此没有整顿阵形,也没等后方的大军,弓箭也不够多。
两军交锋,宁抱关早忘了自己的吴越王身份,执槊刺向跑得最近的一匹马,还没见血,就已杀红了眼。
吴军也已走出营地,阵势说不上井井有条,至少不再混成一团,也没人擅离位置。
夕阳正快速降落,天色越来越暗,前方的厮杀声越来越响亮,闻者心惊肉跳,明明相隔还有两三里地,刀枪却像是就在耳边交锋。
徐础注意到宁抱关放弃全部骑兵,他也下马,带领全军向战场进发。
义军虽有主帅,却没有明晰的帅令,徐础可以自做决断。
他觉得可以参战了,等得越久,将士们越是胆怯。
虽然吴王说过本部将士只需守营,但在这种时候,没人提出异议,两名将领被杀的场景仍牢牢印在众人心中。
徐础率军从侧翼加入战场,他来得及时,正赶上大队官兵赶到,其中很多是步兵,双方很快陷入混战。
之前在汝南城偷袭官兵营地时,徐础曾与手下人分散,险些因此丧命,唐为天牢记教训,这回跟得极紧,腰里仍别着棍棒,手持双刀,将所有敢于靠近的人砍翻,好几次差点砍中自己人。
另一翼的梁军没有参战。
主将潘楷来问过几次,马维的回答只有一句,“等吴越王命令,不可擅动。”
“天色将暗,激战正酣,吴越王怕是没办法传令。”
“莫急。”马维微笑道,“论到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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