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吕布也是如此。
虽然吕布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
斐潜扬起头,想起了当年在雒阳之中的时光,不禁有些唏嘘。
“既如此,何以保边郡?”斐潜沉声问道。
张辽再拜,说道:“当移人也。边郡虚,内郡复,地不均也。可移而充边,使之固疆。如家遇劫掠,必使老弱妇孺位于中,而健壮卫于外也!内郡耕桑积财,边郡抵御外患,守望相助,相互扶持,自然可享太平……”
斐潜轻轻的点点头,然后说道:“然边郡以之为苦,贪慕财货,不思宿卫,又当如何?”能像张辽所说的这样,自然是最好,但是问题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的欲望总是难以满足的。
张辽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说道:“羌胡之乱,虽为谋利,更法不均所致。朝堂之上,摇摆不定,或安抚,或利诱,又以为负担,弃之如敝履。人若疑,则不可定,人若惑,则无可为,欲求边郡安定,当表里如一,解其疑惑。周书曾言,凡彼圣人必趋时也。此乃在下浅薄之见也,望将军赐教。”
斐潜用手托着脑袋,皱眉沉思。
张辽不敢打搅,也只好陪在一旁,焦灼等待着,汗珠从鬓角处流淌出来,滴落在身上,晕染出一圈圈的水迹。
帐帘突然被掀开,崔厚急步走进来,看了一眼张辽,然后低声说道:“将军,城内射出信件,言城中有兵马异动!”
“这么快?”斐潜有些惊讶,接过书信,上下一看,然后扔给了张辽说道,“文远也看一看吧……”
张辽看着手中的书信,头上汗珠滚滚而落,沿着眉毛鼻子不停的往下流淌,也顾不得擦拭,平日里面挥舞钢枪几千次都不会发抖的手,如今却有些颤抖起来。
书信很简短,但是也说得很清楚,城中兵马异动,一路向校场武库,显然是为了封锁守军增援;一路往西门南门,为了的就是切断内外兵卒联系;另外一路则是往府衙……
此时此刻,太原城中已经隐隐的传来了一些嘈杂之声,原本昏暗的天色之下也重新染上了一层橘红。
来不及了么?
张辽心中急切的盘算着,忽然脑海当中闪烁出了一道亮光,旋即指着书信说道:“此并非温候之策也!定然是陈宫陈公台所谋!定是如此!将军!某愿以即刻入城,寻得温候陈明利害,令其迷途知返,免铸大错!”
崔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张辽。
斐潜皱眉,看着张辽。这一次布局,不仅是针对这吕布,而且还针对了一些在这个阶段表现出来不是很配合的太原士族,比如太原温氏。从上党壶关一战以来,温氏就有些衰败,但是在太原的根基并没有受损,虽然明面上是服从征西,但是实际上也有很多事情的阳奉阴违,尤其是在这几天得知了征西大败之后,温氏也忍不住上窜下跳……
所以,当下的整个太原城就是布下的一个撒了些米粒的陷阱,看看是那些鸟兽自动往里面跳。城中的仓禀已经是全数搬空,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来充当门面,纵然吕布抢夺成功,在没有钱粮支撑的情况下,唯一能够获取钱粮的方式就是和城中的士族豪右翻脸,掠夺这些人的私仓,然而这样一来,吕布也就休想在太原有片瓦之地可以立足了。
今夜太原火起,等于就是给周边一个行动信号,相信此时此刻,早就偷偷跑出了太原之外的崔钧已经开始调配人马,开始调配兵马,准备围困太原了。
“文远,如今城中已成死局……”斐潜叹了口气,提醒了一下说道,“纵然文远有回天之心,恐怕也是……”
张辽拜倒在斐潜面前,叩首道:“还望主公成全!”
斐潜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同意张辽返回城中,做最后的努力……
………………………………
太原城中,已经是沸盈漫天!
作为一个长期处于胡人侵扰第一线的城市,太原城并不像是长安那种城在城墙之外,也不想是雒阳那样,城池像一种装饰品多于防御品,太原的城内城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军事目的进行修建的。
可以说,太原城就是大小坞堡的结合体,外围一圈是大坞堡,城内街坊就是小坞堡,而且为了防御方便,就连城门都没有多开,只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是实打实的一座坚城。只不过,坚城也要有充沛的物资才能坚守,否则的话,就是外强中干的架子货而已。
因此当下太原城中大乱,顿时街坊之间坊门全数落锁,各家大户的家丁护院把守要点,而吕布手下兵卒,若是不攻打街坊,那么所能控制的,也不过就是太原城中的那几条街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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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3章 山药之言()
太原街道之上,吕布的兵卒跑来跑去,显得兴奋且有些无序的忙乱。不少店面已经被砸开了,不知道是兵卒干的,还是有些人在浑水摸鱼。街道之上也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零碎物品,在火把的照耀之下若隐若现。
“公台!”吕布骑着赤兔赶到了太原府衙之处,皱着眉说道,“某不是有言,暂且不可妄动么?为何不听某号令!”
这样毫无立场的言语,或许就是吕布的内心一个极其矛盾的表现了。
军法森严,可不是随随便便拿来挂在口头上的话语,动不动就是十斩二十斩的,军营辕门的战鼓鼓面,为什么是红黑之色?
因为那是用人血染的。取斩下人头,腔内飞出的第一道热血,染在战鼓之上,一来示威,二来据说也可以镇压邪祟。
而现在这个情况对于吕布来说,陈宫越俎代庖,在某种程度来说,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事件了,甚至有些叛逆的范畴了,然而吕布赶到了现场之后,却只有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陈宫一笑,显然吕布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便说道:“温候!属下僭越了!有罪,有罪,还请温候责罚!然战机不可失,失则不再来!当下出其不意,方可奏效,若是延误耽搁,走漏了消息,岂不误了大事?”这么些时日和吕布混在一起,陈宫几乎将吕布摸了一个通透,所以显得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吕布依旧皱着眉,看着太原府衙紧闭的大门,还是有些迟疑。若是按照后世性格行事的九分法来划分的话,吕布大概率会出现在混乱阵营,偏向于混乱善良一侧。
混乱善良的人按照自己的良心行动,极少考虑别人对他的规范和要求,以自己的方式处事,相信善良及正义,不过同时也认为一般的法律和规章没什么用处,并且憎恨那些胁迫并命令别人的人。尊序自己的一套道德准则,这些准则虽然大体上是良善的,但却可能与整体社会上的准则不相一致……
吕布少年,青年都在边郡当中成长,武艺自然不用多说,但是他说缺乏的恰恰是在文学上的造诣,因为缺乏和无知,所以敬畏和崇拜,就像是原始人崇拜图腾一样,并非只是敬畏刻画图腾的那种材质,而是敬畏图腾背后隐含的神秘。而这一点,在当下吕布已经不是一个破贼曹,已经是大汉温候的时候,依旧附着在他的身上,影响着他的决断。
陈宫虽然违背了自己的命令,但陈宫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这样的话,似乎也不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而且……
吕布很快就将陈宫的请罪言辞丢到了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太原府衙之处。
“府衙之中,莫非无人?”吕布左右看了看,忽然跳出了一句话,“若崔使君于府衙之内……当下街坊纷乱,此地岂能如此安静?”
吕布只是将他直觉说了出来,却听的陈宫心中一跳,脸色一变,立刻挥手叫道:“快!快,攻进去!不用再寻撞木了,直接翻墙进去!”
太原城就是一个大坞堡,而府衙重地,更是墙高门厚,原本陈宫是要等撞木到了,再一鼓作气拿下府衙,毕竟现在兵卒士气很重要,不能做无谓的牺牲折损,然而听了吕布的一句话,宛如捅开一层薄膜一般,顿时让陈宫想到一些不怎么健康的画面。
果然,翻墙进去的兵卒并没有受到什么攻击,几乎是没费多少气力,就下了门闩,打开了府衙大门,那些原本在府衙墙头的把守着的太原兵卒,早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陈宫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比锅底还黑。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这个情形意味着什么……
原先陈宫以为自己算计着他人,现在看来却成为了别人的算计,这样的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
“该死!”陈宫反应了过来,然后又想起了一事,大叫道,“北仓!速派人去北仓查勘!”和大多数城池一样,因为害怕失火,所以一般来说仓库都会修建在北面,取北方五行属于水,镇压火气之意。太原城中的公仓,也是位于北面。
没有过多久,去北仓的人也回来了,让陈宫原本黑如锅底的面色成功的转变成为了惨白……
“怎么会如此这般……”陈宫捂着脑门,很是想不通,“为何如此,为何如此?!”然后汗珠滚滚而下,咬着牙说道,“吾等入彀中矣!”
吕布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说道:“什么肉狗?”
陈宫心头顿时涌上了王者摊上了一群青铜的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翻滚了上来,使得他也有些情绪不稳,大叫道:“不是狗,是彀!吾等中计了!中计了!”
吕布或许是终于被陈宫的态度刺激到了,或许是一些什么其他的原因,沉下了脸,重重的哼了一声,并不再询问陈宫的建议,而是直接说道:“来人!把守四门!严禁出入!令高校尉调陷阵营来,把守要道,检索城池!”
陈宫眼珠急速的转动着,显然有些焦躁,整个人神色显得有些萎靡,就像是勉强用药之后的贤者时间,被全身掏空了一般。“崔使君称病多日,恐怕此时早就出城了……中计了……中计了……可是计由何出?从何而出?”
“陈公台!”吕布一巴掌拍在了陈宫肩上,咬着牙说道,“醒醒!逃了便逃了!如今吾等已是占了太原,又当如何?嗯?!”
陈宫被拍了一下,终于是从混乱的情绪当中清醒了过来,说道:“维今之计,可令人速联系大将军,请其遣兵至此,便可安泰!”
还没有等吕布答应下来,就听到从一旁传来一个声音:“温候!万万不可!”
吕布扭头望去,神色一动,“文远?你从何而来?”
“是你!不……”陈宫现在似乎被接连而来的情况冲击得有些不再自信,“……不是你……应该不是你……”
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是张辽依旧听明白了陈宫的意思,说道:“当然不是!某还没那种本事!若不是征西将军相告,某现在依旧在山中,恐怕是太原城易主之后,才能获此消息吧!”
吕布神色一动,说道:“征西……征西早就来了?这么说来……”
张辽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某方从征西营地中来……”
陈宫阴沉着脸,说道:“汝既知征西之策,何不早来禀报温候!莫非是张校尉早有了谋逆之意乎?又或是欲说温候降于征西乎?来人,拿下张文远!”
然而吕布却竖起手掌,制止了兵卒的行动,的脸上的光影,在火把当中晃动着,分不清明暗,似乎也在等着张辽解释。
张辽缓缓的伸出了手,露出了手中的几根薯蓣,说道:“某非叛逆,也不想害温侯!温侯……某在东山练兵,恰巧寻得了几根好山药,好久没有吃烤山药了……不知道温候要不要吃一份……”
吕布明显一愣,瞪圆了眼睛,眨巴了几下,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脸上的线条渐渐的柔和起来,然后大笑着说道:“善!给某烤一份!也是好久没有吃到文远的手艺了!”
陈宫不敢置信的看着吕布,又转头看着张辽,觉得要么是这两个人疯了,要么是自己疯了,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两个人竟然还有心思在太原府衙门前烤山药!
见鬼的山药!
陈宫瞠目结舌的看着吕布和张辽竟然就在太原府衙门口升起了一堆篝火,然后盘膝坐在篝火边上,实在是难以理解,几度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只能是将长袖一甩,转身而去。
张辽一边烤着山药,一边缓缓的说道:“温侯,可曾记得在中平二年,在雁门山中……”
吕布看着篝火,目光闪动,哈哈笑着说道:“记得,怎会不记得?当年文远就烤得一手好山药……当年某追杀鲜卑狗辈,迷了山路,却寻着这香味找到了文远……”
张辽也是哈哈一笑,说道:“当日已是黄昏,某于山中,却见温侯转出山坳,直奔而来,浑身上下浸染血迹,着实令某吓了一跳,原以为遇了贼人,未曾想只求一枚山药……”
吕布仰起头,似乎在回忆当中,说道:“嗯,某依稀还记得那是某吃过最香的一次……也是文远手艺了得,要是让某烤制,多半都是烤糊了的……”
张辽转动着山药,缓缓的说道:“烤山药其实也不难,重要的是火候……火候足时自然香……”
吕布目光一动,沉默着。
“好了!”张辽将穿着山药的树枝从火上挪了出来,然后吹了吹上面沾染的黑灰,递给了吕布。
吕布默默的接过了山药,目光定在山药之上,既没有立刻就吃,也没有说什么话。
张辽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良久,吕布总于是打破了沉寂,说道:“征西让你来的?”
“不……”张辽摇了摇头,“是我求征西,才重新进城的……”
“这么说来……”吕布转动着山药的树枝,“征西早就到了太原……他果然还是信不过某……”
张辽忍不住苦笑着,伸手指了指侧面的太原府衙道:“温侯!且看一看我们现在位于何处!”
吕布一愣,扭头看去,反应了过来,旋即长长叹息了一声:“这……哎……也是……倒也怪不得征西……文远,你且去罢,告诉征西,天明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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