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有些尴尬,因为他正在想着如果真的要出兵兖州的话,仓禀当中又因为这两年大战已经大部分都空了,所以只能摊派或是增加税收,结果却被陈登给堵了回来。
“这个……”刘备沉默片刻,最后挑明了说道,“后将军来人……欲某协同,攻伐兖州……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说是协同,只不过刘备给自己脸上抹粉而已,当然,在场的众人不明白的自然不明白,明白的也都装糊涂。
“好啊!打兖州!”张飞嗷的一声差点蹦起来,眉飞色舞的囔囔道,“某早就看那阉贼不顺眼了!打兖州!”
“咳咳……”关羽沉着脸,用眼刀硬生生将张飞砍回了座位之上。
“出兵兖州?”
“后将军?”
大堂之内一时之间乱纷纷。
“使君方才亦言流民春耕乃当前要务……如今仓禀虚空,财赋微薄,出兵兖州之事……不妨再议……”陈登手捋长须,一字一句地说道。
麋竺听闻,愣了一下,旋即脸色一沉,有些不满的说道:“后将军之意……”
麋竺的话还么有说完,陈登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说道:“使君又非后将军下属,岂能事事皆听后将军安排?子仲切莫本末倒置!”
“……”麋竺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刘备咳嗽了一下,随即脸色一正,略显的沉痛的说道:“昔日曹贼犯境,屠戮百姓,天地为之悲怆,川河为之变色……然因陶使君折戈,加之蝗灾,流民如潮,出兵之策被迫取消……现如今兖州内乱初定,若不趁机而取,岂不错失?加之后将军起兵协同讨逆,元龙却言不宜出兵?何也?曹贼逆天而为,此等叛逆不除,岂不愧对天下之人?”
陈登微微一笑,面对刘备的责问,并无慌乱,说道:“兖州之势,诚如使君所言……然天下大势,使君不得不三思而行……”
“天下大势?”刘备不由得挺了挺腰杆,流露出一丝关注的神态。
“如今公孙已然溃败,青州田刺史亦无力回天,冀北幽州不日可定……”陈登缓缓的说道,带着一种从容,还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此时后将军欲伐兖州,其中深意……相信使君定然明白……敢问使君,若届时大将军举兵南下……使君又将如何自处?”
“这个……”刘备愣住了。
刘备原本一直都在考虑要不要听袁术的,如果打兖州,要怎么打,兵力要怎么调配,曹操会怎么做,会在哪里交战;如果不听袁术的,袁术会不会立刻翻脸,先掉兵过来收拾他一顿,自己能不能抵挡得住袁术的兵势等等的问题,结果现在一听陈登的言语,猛然间才醒悟过来这里面不光有袁术和曹操,还有站在曹操背后的袁绍……
如果说后将军靠得住,联兵收拾曹操这个矮矬子,刘备还是觉得有几分把握的,但也是只有几分而已,毕竟曹操手下也不是善茬,之前还将袁术追得仓皇逃窜……
而现在再加上袁绍,这个就在一次降低了成功率。虽然说袁绍现在肯定是忙着对付公孙瓒,但问题是能确定袁绍就不会派个偏军什么的南下?
怎么办?
刘备表示很为难。
……………………………………
濮阳虽然经历了曹吕大战,但是人口基数没有缩减多少,所以恢复得也算是不错,再加上作为曹操原本起家的地方,曹氏夏侯氏也大多数集中在这里,自然也成为了曹操当下的政治中心。
曹操喜得一子,大排筵席,众人欢庆,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但是上天好像就是不想让任何人都时时刻刻,或者长长久久的开心一样,就在曹操逗弄着自家小儿的时候,一封袁绍的书信传到了濮阳,交到了曹操手中……
就像是陈登考虑到的事情一样,袁术想在这个时刻捅一捅袁绍的大后沟子,作为一门而出的两兄弟,袁绍也同样想去捅一捅袁术的肥硕后腰。
袁绍的书信很长,先是表示对于曹操擅自处理张邈一事很是不满,很是严肃批判了一阵,然后又表示看在往日情谊之上,考虑曹操实际情况,也给予一定的理解,又提及了现在冀州形势一片大好,公孙瓒灭亡指日可待……
虽然讲了很多,但是实际上就是一个意思,让曹操攻豫州。
“此事,二位怎么看?”说起来,论政这一块,曹操就比刘备更有经验了,只暗中叫了荀和戏志才,也就是郭嘉,到偏堂之内商讨,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召集所有人讨论。
虽然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但是问题是捡来的可能未必全数都是柴火,也有可能是炸弹。所以,先小规模的研究一下,拿出一个比较可行的方案,然后再布置下去,远远比大规模的讨论和商议,更有效率。
“不可攻豫州……”郭嘉毫不客气的直接说道,“文若方招颍川才俊陆续而此,主公转头就攻伐豫州,岂不是……”
这一段时间,因为曹操驱逐了吕布,抓捕了张邈之后,基本上来说在兖州就算是说一不二了,坐拥兖州和青州一部分区域的曹操,自然比之前要更加有吸引力,所以荀招揽颍川的这些人,也多少有了些底气。
不过就像是郭嘉所说的一样,这才刚说要招揽,掉头就攻豫州,先不说能不能打得下来,但就这样的行为就肯定会遭到豫州人的反感。
谁喜欢在自家门口前打仗?谁会喜欢败坏自家产业的主公?
荀缓缓的说道:“……然大将军之令,亦不可不遵……兖州叛乱之时,若无大将军之助……”
荀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大家都能够明白,可以说现在曹操拿下了张邈没有多少人跳起来反对,其实也是靠着袁绍支援的那一批兵卒粮草的余威,很多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是袁绍对张邈不满意,借曹操之手而已,要是让这些还没有完全归心的人知道了袁绍其实对曹操产生了不满,说不准立刻就有第二个张邈,第二个吕布出现。
曹操也不想打,因为这个时间其实兖州也没有多少储备,而且前两天他才刚刚将夏侯渊派出去,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主公,当下不妨明里举兵南伐,暗中进兵河洛,迎救天子!”荀沉声说道,“雒阳城内,蒙遭大乱,各怀心思,军心必然不稳,温侯尽失忠义,正值讨逆之机也!若能迎得天子,大将军亦无话可说!”
郭嘉瞄了荀一眼,似乎发现了一些什么,但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迎天子?”曹操没注意郭嘉的小动作,目光有些发散,喃喃的重复着,神情复杂……
第1319章 师道()
人的观念,总是跟随着时间而变化的,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必然有一个自我认知和自我摄取的过程。
就像是政权。
西汉建立不久,由于先秦根本就没有持续多少时间,因此大概可以说从战国时期到西汉初,基本上华夏都是在战乱当中度过的,因此不管是上层统治阶级或是下层民众,都需要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来发展恢复生产生活,因此在汉初的前几任皇帝,基本上都是采用黄老之术,修生养性,无为而治。
嗯,以上基本就是斐潜在最初于脑海当中的印象。
但是实际情况来说呢?
就像是屠龙术向来不轻传一样,许多东西也不会直接白纸黑字写在书卷当中。
汉代初期采用黄老术,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作为皇帝,刘邦当时权力覆盖只有关中地区,稍微远一些根本就是管不到,便只能是充做大度的让各地自行“黄老”。
然而刘邦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只是一个流氓。
要不然在稍微看到社会稳定一些了,刘邦就开始动手杀功臣是为了好玩?虽然在历史上注明都是吕后动的手,但是实际上如果没有刘邦授意,吕后真的能有那么大的能量动手?就像是……
算了,说了就要404了。
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秦朝推行郡县制,天下皆反,而在八年之后,汉初再来推行郡县制,天下已经无力再反了,但是同时,汉代的郡县制度也不像是秦朝那么严格,相对来说就是一个相互妥协的制度,中央保有一定的权限,但是地方的权利同样非常大。
中央和地方,皇权和相权,从来就是相互抗衡和相互妥协的,调整得好,自然没得说,调整不好,就算是到了后世交通信息方便顺畅的年代,一样会乱。
而儒家内部,其实也是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必然就有纠纷,而儒家子弟也是人,虽然这些儒家子弟天天嘴上追求圣人,但是实际上屁股帘子之下其实也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
司马徽也同样是人,纵然他有大好的名声,但是也不能超脱人的范畴,因此当司马徽找上门来的时候,斐潜就觉得司马徽是盯上了守山学宫了。
女装大佬这一次再度邀请斐潜,恭恭敬敬的就乖巧多了,一点都没有露出什么刺头的模样,一板一眼的礼仪非常到位,宛如乖宝宝一般,可见决定熊孩子能不能熊起来的,最重要还是有没有切身的相关利益。
熊孩子,不对,女装大佬现在就乖乖的,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侧,亲自给司马徽和斐潜烹煮茶汤,虽然斐潜不见得会喝,但是能看见这样一个场景,不知道为何心中颇有些暗爽之意。
要是真穿上女装……
咳咳,咳咳。
“好好,不知子渊学宫之处,五经如何安排?”水镜先生司马徽这一次倒是几乎是挑明了说道,不知道是觉得不愿意和斐潜绕弯子了,还是觉得没必要。
斐潜纷飞的思绪回归了正题。
五经是那五经?
若是在后世,搞不好还有大把的人瞪着眼珠子企图萌混过关,但是在汉代当下,若是一个士族子弟不知道五经是什么,真的就该拔剑自刎了。
“守山学宫之内,五经不分大小。”斐潜笑笑,他有些猜到司马徽是什么意思了。
“好……”司马徽习惯性的开口说了一半,却皱起了眉头,说道,“纵然无大小,总该有先后。”
“亦无先后。”斐潜实话实说。
司马徽顿时面容一紧,然后无奈的松了下来,缓缓的说道:“五经事关重大,岂能无先后?”
斐潜摇摇头说道:“闻道有先后,经文么,何必有先后?”
“闻道有先后?”司马徽喃喃的重复说道,“闻道有先后,经文无先后?这个……嗯……”
斐潜有些疑惑的看着司马徽,这不是很平常的话么,哦,对了,历史上说这句话的那谁谁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司马徽强调五经,其实这就是今文和古文当中的一个很大的差异点。
今文经,汉代人口述,用隶书而写,称之为今文。而那些早期的,用各种花鸟大小篆体写成的,早于汉代的经书,就是古文经,而在今古之中,这五经的排位,是很有讲究的。
华夏人习惯排位,三皇五帝,九天十八地狱,就连后世也是大受影响,虽然未必有所谓迷信了,但是依旧会有各种小圈子,小排位,甚至连娱乐圈戏子场都要排个一哥二姐三鲜肉什么的……
所以司马徽在讲五经排位的时候是相当认真的。
可是斐潜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对于推崇今文经学的儒家弟子来说,五经是这样的:诗、书、礼、易、春秋。
而强调古文经学的儒家子弟来说,五经是这样的:易、书、诗、礼、春秋。
或许在不甚了解的人眼中,这个有什么区别,就像是扑克牌花色,习惯最左边放红心的还是黑桃的,不都是一样的牌面?
但是实际上,在儒家子弟当中,尤其在汉代当下,这个排位很重要,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主张今文经学的人认为孔子是“素王”,当然不是指孔子喜欢吃素(本章说注),那么对于今文经学来说,五经就是孔子阐述微言大义的凭证,诗、书、礼,是素王在政治上具体的礼节和教化的内容,而易和春秋则是孔子思想的精细微妙所在。诗经放在第一位,是因为诗经最浅显,易经在后面,因为易经很玄奥很高深,而作为孔子编订的春秋则是在最后面,也就等于是孔子比古代帝王都要高深玄奥。
古文经学的人则是习惯经文成书的时间来排列,易经是伏羲那个上古时候的,自然是第一,书是从《尧典》开始的,所以第二,诗经最早的是商颂,比尧舜晚,排第三,礼经主要讲的是周公时期的,所以第四,春秋其实是鲁史,又经过孔子的修订,位列老小,排在最后。
所以同样是排在最后的《春秋》,但因为在前面排列的不同,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今文经书表示孔子就是“素王”,古文经则是说孔子就是个整理图书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学者而已。
为了这个所谓“正五经”或是“颠倒五经”身份称谓,在西汉中后期,差点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出来……
可见人真不能闲,和先秦抗争的时候屁事没有,一清闲几十年上百年下来,屁都是事了。
司马徽不清楚斐潜现在脑袋里面转悠的屁和事的关系,但是他清楚斐潜肯定已经是大体上明白今文古文相争的情况,并且还有了他自己的想法和策略,于是就将目光投了过来,说道:“五经之事,子渊既有定论,不妨赐教一二。”
斐潜摆摆手,谦虚还是要的。
不过从结果来看,其实今文和古文相争,在后世五经的排序,已经是给出答案了。毕竟古文拗口隐晦难懂,今文可以掺私货,谁不喜欢啊?但问题是一边掺私货,一边将祖师爷高高裱起来,表示自己是奉了祖师爷的传统在掺私货……
孔子要是真的泉下有灵,棺材板肯定是盖不住了。
司马徽又笑着说让斐潜随意说说,只是闲谈,何必拘束云云,斐潜才说道:“经书之妙,不在前后,而在其理也;孔子之尊,不在其貌,而在其道也。”
这个是大白话,而且放在那里都对,所以司马徽也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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