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杨彪将斐潜的大部分的资产和队伍转移到弘农去,然后河东的王邑可以获得一个平阳城,并且可以收回蒲子县城和永安县城,至于西河的崔氏,则是可以摆脱对于斐潜的依附,原先斐潜开辟出来的贸易链条等等相关的利益,也就自然落到了崔氏的手中。
皆大欢喜,不是么?
第八九三章 反客为主(八)()
陈睿说得很诚恳,也说出了一些实情。
于是斐潜才有些恍然,自己是旁支,陈睿也是旁支,加上一个荀谌等于是被家族当成筹码扔来扔去的人,所以多少有一些心有戚戚焉,故而在一定程度上,陈睿会倾向于斐潜多一些……
当然只是多一点点而已。
就像是现在,陈睿也是借着要拜访杨彪的名义来的,这样才不会显得贸然出现在平阳,太过于突兀。
荀谌见事情也讲完了,便领着陈睿也就退下了,甚至连多一句话也没有和斐潜多说。
斐潜起初还有些疑惑不解,这不是谋士应该做的事情,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么?
但是后来想了想,多少也就明白了荀谌的用意。
毕竟路是要自己走的,荀谌能在自己还没有想到的情况之下就主动的去寻找了陈睿,这难道不是在为自己而奔忙么?
全部都依赖谋士,谋士说什么便是什么,那么自己岂不是跟当时冀州牧韩馥一模一样?
因此要让荀谌收心,自然要展现出自己的魄力和手腕来,不过在这个事情上,斐潜要对付杨彪,确实比较不容易。
虽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下克上。
这种方法一度在东瀛这个国度相当的流行,甚至也深入了很多人的内心,当然也是很多不太愿意动脑筋的人的首选,比如像是李傕和郭汜等人。
提着锤子就上,砸了就走,跑得那么快,还会有人追得上?
如果斐潜今日对杨彪下杀手,是很简单,不说其他,对付八百兵卒,只要调亲卫队强上,基本上杨彪就肯定挡不住,但是问题不是怎么动手,而是动手了之后呢?
一两个旁支子弟,对于家大业大的世家来说,是死是活,不算是什么,更重要是能不能换取更多的家族利益。
甚至在某些时候这些旁支子弟也要承担起相互交换利益的责任,否则这么多年,读家族里面的书,吃家族里面供应的粮食,领家族颁发下来的用度,不说别的,如果稍有叛逆的行为,要么直接被宗族除名,要么就像是荀谌一样,被迫要隐居山林。
而杨彪呢?
一个站在台面上的人物,一个四世三公家族的核心人物,斐潜要是动手了,先不说手下的兵卒有多少会支持,真动手了要怎么收场都是棘手的难题!
王允最终下定决心反叛董卓,未必没有董卓居然动手干掉了袁隗的原因在内。董卓杀张温,杀颍川太守,甚至屠杀阳城百姓,这些在汉代高层观念里面,是大事,但是并不是天大的事情,甚至迁都这样的行为,这些士族子弟虽然不满,但并没有决然反叛,依旧跟着到了长安……
当董卓举起了向袁隗的屠刀,原本这些迟疑不决的士族子弟就骤然之间形成了一股绳,将董卓绞杀了。
不说条条框框规矩甚严的汉代,就算是后世战争时期,难道光头强看着送到桌案上的猪毛,难道会是一直和蔼可亲,绝对没有起什么杀心?
换一个立场,当光头强被困在皇城当中的时候,森林里面的大佬们难道不懂得干掉这个光头强,他的人脉就断绝了,没有了领头人就可以趁乱莽一波?
在后世,要杀人简直不用太简单,一颗子弹一杯毒药,甚至是汽车飞机交通事故,方法多了去了,为何都没有动手?
当时这些人的手下不是自己的亲兵?
不是只听当事人的命令?
不是在领地之内说一不二?
那么最终还是没有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有些先例不能乱开,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刘岱先举起了对同僚的刀,所以虽然是汉室宗亲,但是一样被同僚和下属联手坑掉了,公孙瓒举起了对皇室宗亲刘虞的刀,所以最终四分五裂,不仅是河北的士族,就连他手下的胡人也骤然反叛,最终导致将整个辽东送给了袁绍。
能用阳谋为何要用阴谋?
就像是现在,杨彪就在用阳谋。
斐潜不是立功了么?
将斐潜扶上马,然后送一程,直接送中央去,平阳这一带自然就没有了领头人,那么加上皇甫嵩招抚军队,在加上给兵卒允诺厚利,也就理所当然的可以将斐潜的这一批久经战阵的兵卒演变成为自家的部队了。
正大光明。
就算是斐潜知道了又能奈何?
杨彪可以在任何场合都拍着胸口大大方方的说,这是为了给斐潜表功,这是为了酬劳功臣在边疆的辛劳,这是斐潜应获得的功勋,这是为了鼓励后进,给大汉朝堂输送年轻的血液云云……
任何一条都能站的住脚,谁来也挑不出毛病。
荀谌已经和陈睿走了,临走时看斐潜的眼神意味深长……
而陈睿,作为颍川陈氏的旁系,在这种情况能够表示出一些倾向于斐潜这一边已经是不错了,自然不能指望着陈睿会先身士卒的冲到杨彪面前义无反顾去当先头兵……
这个问题还是需要斐潜自己来想办法解决,因为这种事情,在将来还可能重复的发生。每一个站上王座的人,难道只懂得挥舞刀子砍人,只懂得面对敌人射来的弓箭?
好人永远都是好人?
战友永远都是战友?
这是斐潜的必经之路,荀谌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给斐潜献出什么所谓上中下三策,因为在荀谌看来,斐潜有成为大世家的潜质,但是首先要懂得,并且还要会利用世家的这些规则,只有经历过这种考验之后,才能真正的走上登顶之路。
懂得战场上杀敌的那是将领,只有懂得朝堂上的刀光剑影的才可以称之为领袖。
不过荀谌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斐潜和那些自幼就在雒阳高级圈子里面混的人物不太一样,未必能有这样的经验和阅历,因此才在抵达了平阳之后,便开始四处搜寻杨彪的动向,多少替斐潜解开一些蒙在平阳上空的迷纱,多给斐潜争取一些对应的时间。
斐潜一个人留在大堂上,静静的思索着。
在起初听到这个事情的瞬间,斐潜就考虑过几个方面的对应手段,一个是去找王邑和崔钧,既然杨彪能够提出条件,自然斐潜也可以给出对应的筹码;其二,从平阳往长安的路基本上也就是两条,一条走河东路线,渡陕津过陕县,进入长安,一条则是从上郡直道,过雕阴,然后往南到长安,因此如果卡住路口,未必没有几率拦下杨彪的上表周章,
或者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便以强硬的态度将杨彪赶走,当然这样的做法就是下下之策了,毕竟坐实了一个飞扬跋扈的名声少不了的。
那么究竟要如何进行应对?
第八九四章 反客为主(九)()
此时,守山学宮之上的桃花尽数开放了,山上山下,一片嫣红,人在学宮道路上行走,宛如在桃花花海当中遨游一般,身上脚下,尽是粉红片片,绚丽且美艳。
“青峰红飘,花艳萼香,人间胜景亦如是!”杨彪一边缓缓的在学宮的山道上前行,一边击掌赞叹道。
“正是正是!”
“满树桃花烂漫,求学满腹经纶,两相辉映也……”
“千度浓芳,万种风情,皆迎杨公之行也!”
杨彪的话音刚落,顿时在其后竖着耳朵倾听的,生怕落下什么只言片语的河东附近的士族豪右,就连忙附和的附和着,夸赞的夸赞着,引申的引申着,忙的“不亦说乎”。
落后杨彪半步的斐潜淡淡笑笑,不发一言。
怎么说来着?
彪悍的人从来不需要大声讲话,因为听他讲话的人生怕听不到,而苦逼的人只能大声讲话,因为他讲的话向来都没有人去听。
“衢门,嗯……”杨彪似乎有意无意的瞄了斐潜一眼,然后微微的点点头说道,“入得衢门,学得有道……不错不错……”
斐潜依旧微微笑笑,并不答话。
诡异的是,这一次杨彪说话,就像是没有任何人听见一般,也自然就没有人继续赞叹引申什么了。
杨彪也仿佛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一般,还回身伸手邀请斐潜:“啊……中郎请……”
“杨公请……”斐潜还礼,并驻足让杨彪先行。
这个杨彪,斐潜不由得腹诽了一下,怎么当初就没有死在乱军当中呢?
嗯,话说回来,杨彪在历史上似乎先被董卓驱赶一路到长安,然后又被一路追杀到了雒阳,最后又跟着曹操到了许昌,似乎是万军丛中过,刀剑不加身?
斐潜瞄了瞄跟在杨彪身后十步之内,若即若离的几个身手矫健的人,似乎心中也略有了些答案……
就连斐潜自己,当下也是亲卫不轻易离身,更何况是杨彪这样的人物?
到了学宮大殿的小广场上,蔡邕已经带着诸位的博士相迎。
“见过蔡中郎……”杨彪上前几步,和蔡邕见礼。
蔡邕微微点点头,捻着胡须笑着说道:“见过杨公……老夫已辞官久矣,杨公且莫提‘中郎’二字……”
杨彪闻言不由得一顿,但是马上回复如常,仰着头看了看雄伟的明伦大殿,微笑着半偏着头,和斐潜说道:“……斐中郎建此学宮,恐所费不菲矣,造福桑梓,功莫大焉……”
“杨公过誉……此学宮乃吾师之心愿,得蒙北地乡绅鼎力而成!斐某仅协调一二尔,故不敢居此功……”斐潜笑着,拱手说道。
“哦……果真如此?”杨彪转了转眼珠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斐潜一本正经的说道:“自是如此……杨公请看此碑……”
在明伦大殿之外的角落处,有一块和后世差不多一样的镶嵌在大殿基石之上的黑色碑石,上面篆刻着一些文字,自然是当时修建学宮之时包括河东卫氏等等士族豪右捐赠的木料石材匠工之类的一些说明。
当然这些都非常正常,就算是乡野豪右修一条路架一个桥都会留下点什么,表示这个是某某捐赠的,以此扬名,增加声望,所以当时斐潜让人做这一块碑的时候谁也没有反对,并且都觉得理应如此。
只不过大多数人当时只是注意到这块石碑之上,自己的名字是排在第几位,捐赠的钱财物料等等有没有少写,却鲜有人注意到在这一块的石碑下面哪一个小小的落款,字体比起之前的那些捐赠者要小得许多,并且写得不是斐潜斐子渊,而是蔡邕蔡伯喈。
蔡邕那个时间还没有入驻学宮担任大祭酒之职位,不过很显然的是,这些人当时并不在意,甚至因此还有些荣幸……
看到那个小小的落款之后,杨彪忍不住略偏了偏头,在身后人群当中扫了一眼,旋即回过头来说道:“北地学子何其幸甚也……”
蔡邕笑笑,也不说话,只是用手虚引,邀请杨彪进殿。
大殿之内已经是站满了学子,不下百人,见到杨彪走进了大殿,便是一同长揖倒地,口称拜见。
此情此景,杨彪也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大袖一挥还了半礼,方微笑着在学子当中分出来的道路中走过,和蔡邕一同走到了大殿的讲台之上。
斐潜自然是趁着没人注意,往边上溜了溜,然后站到了早就在大殿之内枣祗的身边,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都准备好了?”
枣祗踮起脚尖,往前看了看,再次确认了一下,便轻声回答道:“今日三名笔录均在……肯定不会有错……”
“好……可惜没有瓜子啊……”斐潜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瓜子这个玩意,汉代似乎还是没有……
枣祗自然是不明白斐潜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便问道:“什么?”
“没事……”斐潜说道,“对了子敬,当初在颍川的时候,不是说你父母爱护甚严么,怎么后来又允许你一个人到荆襄,甚至是来并州了?令尊不担心?”
“……唉,其实家中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不过又能奈何?董贼劫掠阳城,京观近在咫尺,就算再家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兵刃就会落到头上……呵呵,不过家中也没想到我会来并州就是了…………反正在这里也不错……”枣祗笑笑,往大殿台上努了努嘴,低声说道,“不过……这样有用?”
“呵呵……”斐潜点点头,不再说话。
此时蔡邕已经说完了对于杨彪前来的欢迎之词,略略缓了一口气,环视一周,沉稳的说道:“……古之圣贤若不得生,麟龙何瑞?今之梧桐若不自高,凤凰何止?诸位学子至此,学经读典,致知以用,行藏以时,进退求己。荣必为天下荣,耻必为天下耻。杨公四世太尉,德业相继,身为饱学之士,天下楷模,今幸而应邀,为诸位试论‘君子’二字,汝等当细细聆听,时刻谨记君子之道!”
说完,蔡邕便向旁边让出一步,然后伸手邀请杨彪上前……
第八九五章 反客为主(十)()
杨彪虽然不太清楚蔡邕邀请,或者是斐潜邀请他在学宮给诸位求学的学子讲一讲“君子”之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思来想去,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有益无害的才是,因此自然的欣然应允。
有什么比在这些士族子弟面前讲课,阐述自己对于经学上面的理解,更加可以轻易的获取在学术界上的声望的?
杨彪甚至有些认为会不会是斐潜自己已经觉得不可能和自己对抗,因此在做出这样迎合自己的行为?
“君子”或者称之为“士”,是杨彪自己,甚至是绝大多数的世家子弟给与自己的一个标签和准则。
在春秋战国之后,特别是在前秦一统六国的过程当中,古老的血统贵族理论基本上已经没落,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嚎叫之下,新的一波登上宝座的人身上不再只是拼血脉,还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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