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潜往外走了两步,正待往看押黑袍老者那边去的时候,忽然看见徐晃位于一侧,正在朝自己拱手施礼。
“公明可有何事?”斐潜问道。
徐晃拱了拱手,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说道:“敢问使君,欲将贼首李乐如何处置?”
李乐,这点名道姓的……
“自是杀之,报之朝廷,以儆效尤。”斐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徐晃似乎对于李乐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但是对于白波贼首,特别是这种败落的,向来都是没有第二种选择的。
徐晃的表情很微妙,似乎是有一点宽慰,又好像有些期盼,说道:“某有一事相求,望使君恩准。”
“公明请讲。”
“原永安县令乃在下族兄,横死于李贼之手……故欲讨得使君手令一封,亲手斩杀李贼,以祭奠族兄在天之灵……”徐晃说完,便向斐潜深深的作了一揖。
这个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李乐反正是要杀的,谁杀都是一样,既然徐晃提出来,那么自然无有不可。
斐潜忽然心中一动,当即叫人取来了纸笔,写了一封手令给了徐晃,然后说道:“吾亦有一事相求,往公明允之。”
徐晃略略顿了一下,说道:“不敢当的求字,使君尽请吩咐。”
“令兄原为永安县令,素有声名,然遭此乱难,如今永安生灵惶恐不安,百废待兴,无人主持终是不妥,望公明可承兄之业,挑此重任,摄县令之职,守一方平安,解百姓疾苦,了令兄遗愿,不知公明愿否?”
鬼知道徐晃的族兄的遗愿是什么,但是至少在白波军来临的时刻,愿意奋力抵抗,就多少是一个比较称职的官员了,那么给予一些正面的评价也不算过分,况且这也是斐潜现在手头上能拿出的最好的职位了。
平阳县城是废县城,要等斐潜上报朝廷之后,走个流程,才能正式铸印,封任县令。而蒲子县城有陈睿,所以空下来的县令只有永安县城的了,刚好有这么一层的关系在内,正好拿出来挽留徐晃任职,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徐晃却没见猎心喜,立刻答应,而是问道:“永安,尚属河东,为何……”
“哦,如此这般……”斐潜便将他和王邑之间的协议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公明忠骨义血,伟岸之才,然永安城微,尚不得施展拳脚,且待稍驻于内,待上郡用兵之时,可从班定远,全燕然之功。”
燕然勒石啊,徐晃垂首低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答应了下来。
之前王邑欲拜徐晃为都尉,都尉乃比两千石,但是徐晃明白,那个都尉未必好当……
河东都尉虽然位高,但是需听命于王邑,而王邑又在这一次的河东纷争当中表现明显不如斐潜抢眼,再加上就算此事暂时告一个段落,但是后续王邑和卫氏仍然需要天天面对面,岂有安稳的道理,他这个都尉要么就是空有其名,掌控不了全郡的兵马,要么就是必须和卫氏正面对上,成为王邑手中争夺卫氏兵权的棋子。
因此徐晃当时才没有立刻答应王邑,而是往后拖延了一下。
现在有了第二个选择,虽然永安县令的只是比一千石,但是却是一方首脑,属于正职,除了向斐潜这个割地郡守负责之外,余下事项可以自行决定,况且又有其兄的声名,又可以免去和河东卫氏正面冲突,将来若是斐潜真的能够收复上郡,自然还有提升的空间。
汉朝,功绩之大,莫过于扩土,封侯之重,莫过于军功。
因此,最后徐晃还是决定选择了一个小职位却有更大空间的永安县令,而没有选择王邑的那个束手束脚的大职位河东都尉。
不过这些斐潜自然不知,只是见到徐晃愿意加入自己麾下,也是大喜,即刻就让人取来了永安县城的官印,交到徐晃的手中。
徐晃大礼而拜,接印之后默然摩挲了一下,微微露出些伤感之色,然后便重新收好,恢复了平静,向斐潜告辞,往永安而去。
第四五零章 土地制度()
平阳城外,春光见好,在经历了战乱之后,这一块土地终于是等到了可以休养的时间。没有足够的书吏来进行土地的丈量和统计,斐潜只能够依靠军中兵卒,来对平阳周边的田地进行统计。
不识数目,不会计数,便用在木板上刻画“正”字所代替,不知道长度,不懂得衡量,便用绳索和固定直角的木棍来进行代替……
反正用木棍固定出一个九十度的直角,然后沿着木棍的延长线拉固定长度的绳子,拉直到头了,便可以沿着绳子钉下木桩,然后再用直角的木棍确定另外一条边,再拉绳子,直至画出一个大体上的正方形。
当然这种测量的方式有诸多的差值,但是在胜在简易好操作,甚至普通的兵卒也可以胜任。
斐潜俯身抓了一块泥土,捏了一下,因为长期没有耕作,现在平阳县城城郊的旧耕地已经有些失去了粘性,松松散散的。
这些土地都需要深耕,将底下的泥土翻起来,才能种植一些农作物,而且在初期,还不能太过于损耗田力,物产也不会非常的高,要等到两三年精心的维护之后,这里的土地才会恢复成为正常的耕田。
贾衢由城内出来,到了斐潜的面前,见过了礼,从袖子里面递过来一张绢布,上面写满了文字。
斐潜展开一看,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河东卫氏在这一带的产业……
安邑县有四分之一的商铺店面,是属于卫氏的……
临汾县则是占据了一半还多……
还有皮氏县等其他县城……
涉及的行业,包括米粮、布匹、食盐等民生物资,也有像质铺、酒楼等其他产业,甚至包括造纸、雕刻、铸造、养殖等等其他相关的产业。
可以说,河东卫氏的触角,涉及到了整个民生的方方面面。
除了这些在城池之内的街道店面商铺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块就是土地和坞堡,河东卫氏在这一块区域上,共有六座大小的坞堡村寨,最大的竟然有千余人,一些小的也有几百,以此控制着周围土地农户……
斐潜不由得啧啧出声,要不是贾衢本身就是河东士族,哪里会了解得如此之多?
想当初在襄阳的时候,黄氏包括黄氏隐院在内,也就是仅仅四个村堡而已,而且还相距较远,规模也没有达到卫氏这样的程度。
土地啊……
斐潜在将视线投入到平阳一片开阔的土地之上,幸好现在汉室衰微,有些东西顾不太上了,想自己在这里侵占平阳旧城的土地,这如果在汉天子强势的时候肯定会被喷得一个半死,虽然平阳侯已经消失了,那么自然这些土地所有权是属于皇帝的。
自己未得皇帝允许,擅自开垦种植,呵呵……
不过现在一个是这一片土地经历过胡人的洗劫,已经荒废;第二是现在汉室自己那还有心思管这等小事?
最重要的是,自己需要这一片土地,否则怎么做屯田?粮草怎么来?
这一次俘虏的白波,斐潜准备杀大放小,要留着,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自然采取的策略也要不一样。
土地制度,斐潜真的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春秋战国时期,采用的是井田制。“启土作庸”,井田属于周王所有。周王按爵位高低赐封给诸侯及卿大夫的土地。受封者对于井田只有使用权而无私有权,不能转让或买卖,“田里不鬻”。
因为没有买卖只能分封,所以也因此产生了古贵族,奴隶耕作。
然后“礼乐崩坏“,诸侯越来越强,不鸟老周同志了,开始将这些田地所出都贪墨了下来,武装了自己,开始用战争手段夺取其他诸侯的土地,战国便开始了。
秦朝为何人人闻功则喜,好斗无比,因为秦朝后来规定凭借战功就可以获得土地,而且这个土地是个人所有的,可以买卖和继承,由此自然可以想象出秦朝百姓爆发出了多大的热情为秦国战争行动添砖加瓦。
汉代,现在,土地原则上归国家所有,称作“公田”,由皇帝“假”给农民耕种,但是实际上,这些土地却集中在了乡间大地主的手中,以至于出现了绵延千年的关于土地之争。
这种模式产生出了三个阶层,上层的皇室,中层的地主,下层的农户。
然后便有了土地封建贵族私有和农户的矛盾,也有了土地流动由政府主导还是个人主导的矛盾,同时也自然有了人口增长和土地集中的矛盾,这三者之间的矛盾,其实最根本的就是在于赋税,也就是在土地产出上面的矛盾。
关于这个相互之间的矛盾,斐潜真的没有啥办法。
屁股决定脑袋,现在斐潜是位于封建领主的初级阶段,自然是希望利益向这里倾斜,至于将来的事情,这个……
谁也说不清楚。
反正若是想要回收大地主土地,就等于是在这些封建领主,也就是士族身上去割肉!
嘿嘿嘿……
现在看起来河东卫氏的肉还是挺肥的啊!
不过这也要有个度,只能是针对于个别,不能一杆子全部打死,否则……
斐潜还不想变成王莽的下场。
多少也是后来人,剥夺后国有化的猫腻,斐潜还是懂的一些的,这项法规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并不是万能的妙药……
况且后世的那些地方政权和中央政权争夺财政利益……咳咳……
反正现在不能用。
所以便只能是走私有化,或者说半集体化。
当然表面上还是属于汉家的土地,但是实际上却只能是属于斐潜的小集团,这才是最符合于现在这个状况的方式。
不过以后也会产生一些后续的矛盾和问题,不过么,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真的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全部政策都到位啊……
这些东西牵扯太多,真心想起来就是头痛无比……
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忽然听到“的的“马蹄声传来,抬头看去,只见平阳城东,远远一骑斥候奔来,到了近前,甩鞍下马,禀报道:“河东王使君携护卫已到城东二十里外……”
正愁没有刀呢,这个王邑来的真好啊!
第四五一章 坐而相商()
平阳城内中,斐潜与王邑各据一案,相对而坐,贾衢坐在斐潜的下手位置。
王邑在安排了襄陵之事后,便带着些兵马前来与斐潜汇合,当然主要目的还是商议一下关于事后的安排……
当然其实就是利益的分配而已,斐潜被河东卫氏坑了,王邑自然也是一样,有了相同目标的人,自然比较容易坐到一起。
王邑脸上挂着一些伤感,方才对于河东百姓的流离失所很是感叹了一番,但是斐潜看得出来其实王邑只是表面上装的感叹,实际上内心中对于此次的胜利暗爽不已,那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就像是那些窑姐儿宣称自己只是一个销售套套的人员,至于其他只是附带教导使用方式的售后服务。
不过在这世风雅致的汉朝,却要讲究一个前戏做足。
“王使君,此役凶险,若非侥幸,难有对面倾谈之机也……”斐潜当然不可能先开口说些什么条件,毕竟现在还是具备一些心理上的优势,襄陵城还是斐潜援兵所救。
王邑长叹一声,拱手说道:“斐使君才略过人,冠绝当时,豪气义勇,吾深感佩服。还未写过斐使君相救之恩。”说完便要起身向斐潜施大礼。
斐潜连忙站起,阻止王邑的动作,并说道:“不敢当王使君之誉,若异地而处,王使君必援吾也。守望相助,焉可居功?”
贾衢在一旁也说了一句:“王公德高,河东望隆,远近咸知,仁义无双,实乃河东百姓之福也。”既然要捧人,当然是花花轿子,一起抬的效果更好。
王邑得了斐潜和贾衢两个人的吹捧,虽然言语之间未免有些夸张,但是谁不会喜欢听一些漂亮话,因此多多少少也很受用,哈哈笑着,一时之间氛围自然是融洽无比。
伴随着相互之间这种脸不红心不跳的吹捧,也开始慢慢的涉及到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
王邑眯缝着眼,脸上显露深深笑纹,在皱纹深处,似乎却有一些阴影在其中跳跃:“不知斐使君此后有何打算?”
听到这问题,斐潜沉吟半晌,才叹息道:“实不相瞒,先早吾初至北地,不求丰功伟业,唯求栖身之所,未曾想竟陷无辜血光之灾,如今已是方寸大乱,无所适从,不知王公可有教我?”
王邑的笑纹似乎在一个瞬间凝固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说道:“河东之乱,非吾等所愿,幸得斐使君和衷共济,方得渡得此劫。”
王邑话里有话,斐潜自然也是清楚,因此也是说道:“王公稳重有度,世事洞悉,练达睿智,指引于迷茫之中,吾自然马首为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邑一个本身也算是比较年长,二则也多少要稍微展示一下自己智慧,沉思许久,悠然说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斐使君,以为然否?”
王邑所说的话,斐潜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之间却没有能够马上想起来……
贾衢见状,微微低头,以仅有斐潜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四个字。
已经,西祠?
哦,不对,应该是——易经,系辞。
王邑所说的这一小段,是《易》当中的“系辞”。
如果仅仅是按照词语表面的意思,这句子只是说天尊,地卑,引申到卑贵这个玩意,然后表明人一生下来就有了秩序,也就是天生就确定了尊贵低贱的意思……
简单来说,大体上就是作为古人对于人生观、道理观和世界观的阐述。
那么王邑想用这句话表达什么意思呢?
河东卫氏以《易》为家传经学,而“系辞”则是对于易经的总结和阐述,那么王邑在此用这一段话,也就是应该是隐约的表示出了对于河东卫氏的态度。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谁是尊?谁是卑?谁为贵?谁为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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