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皮糙肉厚之处,会让这些新兵痛不欲生,但是又不会伤到其筋骨。
在营门辕鼓之侧,立着五根柱子,有一根柱子上面已经被绑上了一个新兵刺头,正在执行鞭刑,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到皮肉之上,几乎是瞬间就浮现起整条的粗大血痕,皮开肉绽。虽然被行刑的新兵嘴里绑着一根细横木,用以防止在他剧痛之下咬到舌头,但是被闷在胸腹之间的惨叫声,却让每一个新兵都毛骨悚然,噤若寒蝉。
新兵进营都要过这一关,不是黄成等人残暴,而是包括斐潜在内的大家都知道,现在不给新兵立规矩,将来就没有规矩了,现在对于新兵的仁慈,其实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难道还指望着这些萌新兵士个个都心怀社稷,舍生忘死,不用训练就能像下山猛虎一样,不管是什么对手,都能扑上去,只要有一口气便战斗到最后一刻?
呵呵,瞎扯淡。
贾衢抬起头,说道:“卫家有三卷《归藏》残章,乃卫家重宝,从不轻易示人,明日卫,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要求攥抄这三卷……”
《易经》较为广泛的版本是周易,但是在周易之前,还有《连山》、《归藏》,但是也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濒临失传,到现在卫家居然收藏有三卷《归藏》的残章,对于研究易经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贾衢虽然好像只是在聊天,没有具体说什么,但是的确给斐潜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主意,这一刀确实是捅到了卫氏的要害之处。
卫只是为了打压斐潜,那么必定不是有充足的准备,关于一些细则之类的肯定是没有制定,更谈不上公之于众了,所以明天如果有有人提出来要借这三卷,那么卫家是借还是不借?
借,意味着家学外传,几代人辛辛苦苦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借,那么卫家把人引来,又这个不许那个不行,也就难逃一个贪图虚名的评语……
“有一户人家,”贾衢继续说道,就像只是闲聊一般,“城东十里,有一小山,山下有一马家,不知斐使君听说过没有?”
“马家?”斐潜皱了皱眉头,印象中北方的马家不是扶风的么,怎么这里也有一家姓马的?
贾衢点点头,说道:“这个马家其实也是侨姓,原居住在上郡,据称是祖上也是诗书子弟,曾经补写过汉书,担任过太守、中郎将、度辽将军,后因陷入朝廷纷争而破家,辗转之后于上郡落了脚,扎下根,却没有想到中平元年……”
“随后马家便搬迁到了此地,在城东务农……如果斐使君欲收上郡,马家或可成为助力……”
第三三一章 马氏后人()
安邑的郊外和雒阳的郊外完全不同。
雒阳城毕竟还是都城,就算是在城郊还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是安邑的郊区就完全两回事了,走出了三里之后,便渐渐的看不车马了,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很是冷清的样子。
官道还算是平整,斐潜和黄家的个队率带着二十个兵士慢慢的沿着道路往东。
道路两边田园显得恬静而且美丽,田畦里面的种下的青苗冒出了绿油油的嫩叶,偶尔有几只蝴蝶飞过,在春风中翩翩起舞。
些农户正在整理田间,给麦苗去除杂草,神情专注且认真,对于道路上行进的斐潜行基本上不怎么理会。
这至少证明了件事,至少这段时间河东郡没有生过什么兵事,所以百姓才会如此的安详……
贾衢的两条建议都非常好,让斐潜有些意想不到。
原先斐潜叫贾衢来议事,并不是真心想定要从贾衢这里获得什么好的计谋,只是像后世经常做的那样,时不时的会叫叫新加入职场的员工坐坐,喝杯茶,然后问问生活,问问建议等等,并不是真心想求教,而是表示个态度,个将贾衢看成是自己人的姿态。
没想到贾衢可以说给了斐潜些意外之喜。
不知道贾衢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其实贾衢他自己有种敏锐的抓住纷乱事务的重点的天赋,先是在和斐潜闲聊的时候抓住了斐潜询问计策之时略有些随意的态度,然后又是询问了个关键招募兵数的问题。
之后又给斐潜建议了计和人,最有意思的是贾衢是通过像是聊天的形式来说的,点都没有要以此建议来邀功的架势。
这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在后世斐潜也在办公室内遭遇了不少事情,也见过不少蛮聪明新人,却长期得不到任用,其中有个情况就是这些新人在给出什么建议的时候,要么是太过于直接,要么将其老挂在嘴边……
不居功不代表无功,可是直居功,那就可能到头来真的无功了。
贾衢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似乎心智和这个敏锐的天赋,有了些谋士的雏形了……
想到此处,斐潜都不由得呵呵笑了两声,捡到宝了啊,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察觉到斐潜心情似乎不错,跟在斐潜身后的黄家队率往前凑了半步,说道:“斐使君,这个……昨日我找黄军候,想要预支些钱饷,然后黄军候要我直接找使君来说……”
斐潜略略回头看了眼这个黄家的队率,对他略微的有些印象,似乎是个比较喜欢读书的家伙,有事没事就捧卷书简看,也不挑书,有什么就看什么……
“哦,为何要来问我?叔业应该可以处理才是。”斐潜有些奇怪的说道。
黄队率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说道:“我已经预支过次了,所以……”
“嗯?”斐潜半侧着身,说道,“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黄贤良是吧?”
“是的,斐使君。”
“能说说你的上次预支的钱都花到那了么?”
黄贤良说道:“上次进城……看见有本手抄残卷,时没能忍住,就找人借了些钱买了,然后回营便预支了些钱饷先还了……”
斐潜呵呵笑,这年头书籍可不便宜,就算是手抄的大路货的残卷,也是要几百钱到几千钱不等。“那本残卷呢?可有携带?”
黄贤良答了声,便在怀中掏了本用布包好薄薄的书卷,递给了斐潜。
斐潜微微笑笑,看不出这位还是个爱书之人。掀开了布,斐潜扫了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书是不错的书,春秋左氏,但是这个字就太拧巴了,看起来就像是哪家的大户世家中的小儿抄书抄废了的……
斐潜往后大略翻翻,现确实略有些纰漏,漏字倒是不多,主要是错字。斐潜将书本合上,重新包好递给黄贤良,“这书多少钱买的?”
“两千三百钱,原来书铺掌柜的还要价三千的……”
“那你这次预支钱粮,是不是又看上什么书了?”
“是……掌柜的说恰巧找到了本手抄书,是接着这本的……”
斐潜哈了声,真是无奸不商,很明显是把原本本的拆成了两本买,还说什么恰巧。“你不用去找那个书商了,这书我有,回头拿去抄完了再还我。”
黄贤良大喜过望,就要下马给斐潜叩答谢,却被斐潜拉住,“你喜欢读书?”
黄贤良还陷于激动当中,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遮掩不住的喜悦之情,但是越讲越有些落寞,“是的,斐使君,我小时虽家贫,但我父亲再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看书,也希望我能多读些书,不过确实是书难求……”
正说话间,忽然在道路拐弯处的小山包上,看见了户农家小院,前院并不大,只有三间瓦房的样子,应该还有个后院,只是在这个角度看不见。用木材做的门扉,连漆都没有,露出红褐色的纹路。只有在中间那间大屋上才铺的是瓦,另外两侧的房屋是用稻草铺的房顶,显得很是简陋。
如果贾衢说的没错的话,这里多半就是其所说的马家了。
行人到小院近前,斐潜和黄贤良下了马,走到农家小院的门扉之前,轻轻的扣响了院门。
院内传来了犬吠之声,然后有询问之声传了出来,听起来像是个中年男子,声音雄厚。
“行上郡守斐潜斐子渊前来拜访!”斐潜报出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虽然自己头上那么长串官职名称似乎挺带感的,但是斐潜自己觉得还是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搞不好像刘大耳那样,被人顶了句“记不住那么长”的就尴尬无比了。
“上郡守?”院子内的人似乎被这三个字刺激到了,蹬蹬就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吱呀声,院门打开了,走出了位在中年大汉。
中年汉子身高约尺,颇为雄壮,似乎是常年日晒之故,肤色呈现出古铜之色。方正的脸型,两侧鬓连着胡须,乱糟糟的大片。
中年汉子看见斐潜,愣了下,随后原本有些热切的目光冷漠了下来,“你就是上郡守?”
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正是,请问这里可是马度辽的府上?”
中年汉子沉默了小会儿,拱了拱手,说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度辽将军了……乡野之民,不知礼数,就不方便招待贵人了,抱歉,贵人们请回吧。”
说完,便揖了礼,退回了小院之内,将门关,把斐潜等人挡在了门外!
斐潜和黄贤良面面相觑,都有些傻了,这个是怎么回事?
第三三二章 有些事,记着是一种痛苦()
隔着门扉听到在另外一面,那略带一些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斐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算怎么一回事情啊?
见了面谈都不谈上两句,就咣当一声甩上门就走?
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斐潜首先是压下了略微的不满,又将自己言行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这就让斐潜感到更加的迷惑了。
黄贤良方才在路上才蒙承了斐潜答应让其攥抄春秋左氏,当下见到斐潜和自己一干人竟然被甩了在院门之外,多少有些忍不住怒火,喝了一声:“我家主公慕名而来,竟遭此冷落,难道这就是马家待客之道?”
院门门扉之后传来了闷哼一声,然后就陷入了一片静寂。
斐潜想了想,扬声道:“此番来访,多有冒昧,若有打搅,还望包涵。”然后就示意将带来的雉悬挂在院门之侧,便带着黄贤良等人走了。
汉代礼节是非常重要的,而雉是士族初见之礼。汉代的人认为,雉一旦被人包围之后,无法逃脱之时,既不会惧怕人的恐吓,也不会吃下诱饵,而是迅速的自杀,所以人很难抓到活的野雉,用雉作为见面礼,并非因为野雉的味道鲜美,而是借此表示彼此之间都是“守节遵义”的人。
随着斐潜等人的远去,院子内外,陷入了一片沉寂,宛如这一片区域都已经全数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只有阵阵的微风,将那一只倒吊着的野雉的羽毛轻轻的吹拂着。
或许是过了很久,又或许是只过了一小会儿,院门的吱呀呀的被缓缓的拉开了,中年汉子满脸的沉重之色,就像院门有千斤之重一般。
中年汉子看到院外空无一人了,表情很是复杂,就像是终于扔掉了压在心间的那一块石头,又像是突然发现被自己扔出去的那一块石头其实是一块珍贵的玉石……
中年汉子刚刚跨出院门,就察觉一侧时候有个什么东西,猛的一转头,就连脖子里的骨骼都发出了咯哒的一声,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那样的呆住了。
许久许久,中年汉子才像是从冰雕一般的状态恢复过来,有些迟疑的缓缓伸出手,才刚刚的触摸到野雉的毛羽,就像被火红的烙铁烫到了一般,瞬间缩了回来,目光有些离散,神情也有些了恍惚……
从院子内走出一个妇人,静悄悄的走到了汉子身旁,轻轻的握住了汉子那颤抖的手。
良久之后,汉子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低下了头,看向了身旁的妇人,低声说道:“芸娘,把这个……扔了吧……”
“大郎……”
中年汉子往房屋内走的动作僵了一下,“……扔了!”
芸娘看着像是逃走一样的汉子,也是叹息了一声,走到院子之外,将野雉解了下来,提在手中,回头看了看房屋,又低头看了看野雉……
房门的布帘一掀,汉子迅速的扫了一眼,发现进来的芸娘双手空空的,方松了一口气。
芸娘看了一眼汉子,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的到后厨去忙活了去了。
房屋之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芸娘做好了晚脯,端了上来。
晚脯非常简单,两碗杂粥,一小碟盐渍萝卜。
默默的进餐。
默默的吃完。
默默的洗漱。
默默的歇息。
郊外的夜晚非常的宁静,只有一只织虫不知趴在那一个缝隙当中,不知疲倦的在鸣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芸娘忽然轻声道:“大郎……还没睡吧?”
中年汉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实我知道你没忘记……也忘记不了……”
中年汉子咬着牙,一声不吭,直挺挺的瞪着眼珠子,在夜色当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
“……这五六年,你每日清晨都鸡鸣即起,不管是刮风下雨,就算是农忙之时,也从未间断……唉,我知道,你是忘不了的……”
中年汉子最终开了口,哑着嗓门说道:“怎么可能会忘记?我是想忘记,可是……”
是啊,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一年,上郡人家拖儿带老,失去了他们的家园,像丧家野狗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的往南而逃……
那一月,在像蝗虫一般汹涌而来的羌胡匈奴面前,上郡的防线被捅的千疮百孔,处处都是狼烟四起……
那一日,上郡最后一个县城被攻破,他只得护着上郡守带着残兵,从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亡命而逃……
那一夜,羌胡穷追不舍,他的那些战友,那些兄弟,跑不动了,逃不掉了,就一个个,一队队的自动的转身去拦截追兵,就只为了能给其他的人多争取一分一秒……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燃烧在城头的火,那惨遭胡人凌掠的家园!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流淌在上郡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