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朱仝说有要紧事,宋太公急忙打发庄客人等,都回避了,再转回身来时,已是满面陪笑:“都头请说!”
朱仝便开门见山道:“太公,此间已无六耳,那晚辈可就直说了——我那公明哥哥何在?”
官府捕捉宋江不到,梁山也没有宋江消息,朱仝猜测宋太公或许知晓。
宋太公须眉都不颤一下,款款坐下,徐徐言道:“都头在上,容老汉告禀:老汉世代务农,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谁知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子宋江,不好好耕作田园,偏偏要去做吏,鬼迷了心窍似的,用石舂捣都捣不醒他。”
“没奈何,老汉已在数年前,在本县知县相公那里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的户籍,跟老汉我再无关系。那畜生以后便是得了天大的富贵荣华,我老汉也不沾他那福气!”
说着,宋太公觑了眼朱仝,见他十成里倒有九成九不信,也不惊慌,起身道:“口说无凭,老汉从前官手里领了执凭文帖,在此存照。若朱都头有疑虑时,且待老汉取来,请都头细验。”
朱仝摆了摆手,笑道:“老太公且安坐,既有执凭文帖,何不便让四郎取来?”
宋太公摇头道:“唉!庄户人家,说不尽那耕田种地的苦。这些天家中添了佃户,种田的农器却不够了,本村偏生又没有铁匠铺子,只好打发小儿宋清,去邻村监制些种田的家伙什儿。临出门时,老汉却忘了问他一声,也不知他东南西北,跑到谁家村里去了。”说着,连连叹着气去了。
朱仝坐在草堂中,暗自苦笑:“这宋太公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不但把公明哥哥藏得滴水不漏,而且生怕连累到宋清,更把他远远地打发了出去!”
继而又想道:“是了!他口里说宋清去邻村打农具去了,其实那铁扇子宋清却是在郓城县衙门里花钱运动,只要把那唐牛儿煮成一腔烂熟的替罪羊!”
“便是有公人来挑理,太公他也可以说是去打农具的宋清因兄弟情深而自作主张,他在家里通不知道!这等老谋深算面面俱到的功夫,公明哥哥也得了真传。”
须臾,宋太公手里捧了执凭文帖,进了草堂,恭恭敬敬向朱仝面前一献:“都头请看!”
朱仝急忙站起来,双手接过,待宋太公归座,他才接着坐下。也不用看那执凭文帖上写着什么,只是随手向面前桌案上一放,笑着向宋太公道:“太公,您老人家也知道,我平日里是最和公明哥哥好的,他有甚么心腹事,从不瞒我,我有什么疑难事,也从不瞒他。”
“一世人,两兄弟,皆以义气为先。今日公明哥哥闯出了这桩泼天大祸,我这做兄弟若不帮他,谁来帮他?因此,你老人家放宽一百二十个心,相信我一次,我真是为了公明哥哥而来。”
宋太公虽然听过宋江说起朱仝、雷横是他过命的兄弟,但是也不敢向朱仝全盘脱出。只见宋太公有气无力地摇着白头,叹息道:“唉!朱都头哇!你这不是强老汉我所难吗?”
朱仝一笑,轻轻在宋太公耳边说了一句话,只惊得宋太公直跳了起来。
一刹那间,老头儿眼也不花了,耳也不聋了,手脚也麻溜了,精神也倍增了,只是又惊又怕地指着朱仝道:“你……你怎能知道?”
第七十八章唐牛儿出狱()
“太公与宋大哥之事不过做戏罢了。不说别的,就是太公家中祠堂就有藏人暗道!”
朱仝说完这番话,宋太公脸色剧变。
只见朱仝昂然拱手,又冲着宋太公说道:“太公,我早说了,我和公明哥哥一世人,两兄弟,皆以义气为先。若我贪图捉拿他的那一千贯赏钱,也不会单人独马来到贵庄了。少说,也得带上三五十个差役是吧?”
宋太公一时低头不语,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后,才抬起头来,长叹道:“唉!承蒙朱都头高义,三郎今生今世,能结交到都头这么一位生死兄弟,也是他烧了高香了!都头且随老汉来。”
说着宋太公带着朱仝进了另一处屋子,屋中铁扇子宋清也在,早将朱仝与宋太公的话语听了。
“承蒙朱都头看顾,小弟自会相告兄长!”
朱仝打断了宋清的客气,直言道:“宋清兄弟,你可知道那唐牛儿吗?”
宋清点头笑道:“怎么不知道!那厮只是个卖糟腌的,一文不值的帮闲儿。我早几天便收到兄长书信,请县中相好的弟兄做一角文书,先把这桩案子推到唐牛儿身上。他那里紧一分,兄长那里就宽一分,先把这事葫芦提的瞒混过去再说……”
朱仝看着宋清翕动的两片嘴唇,心中越来越是冰冷。
“临事无急变之才,倒还可以说是未经过大事,一时手忙脚乱所致;但那唐牛儿终究打夺了宋大哥一场,免了他的牢狱之灾,自己却李代桃僵陷了狱。此时宋大哥便是袖手旁观也是不该,竟然还要落井下石!”
难道是因为宋江哥哥杀了人之后,过于慌张,竟然把灵智都蒙蔽住了?
朱仝如此安慰自己,当下压一口气,声音平静得波澜不惊:“宋清兄弟,唐牛儿对宋江哥哥有恩,若不救他,岂不是让江湖上的好汉们处处耻笑,都说山东及时雨,是一个过河拆桥、临难卖友的奸佞小人?”
这一席话,椎心刺骨,直指宋清胸臆深处,让他一时间气也透不过来。听了朱仝的霹雳之言,宋清心里“咯噔”一下,人早已经呆愣在那里。
如此说自家兄长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宋太公发觉朱仝眼神的异样,插言道:“哎呀……都是小老儿擅自主张,险些坏了三郎义气!”
朱仝见宋太公后悔模样,心中一松。“却原来是宋太公爱子心切,出了昏招!”
正思索间,却听宋清徐徐言道:“我只道先混过了这一阵,然后却再想办法帮那唐牛儿谋个脱身。却一时想不到,此举却会让旁人生出误会!若不是今日朱大哥一言提醒,岂不误了大事?”
有宋太公提醒,宋清也知道在旁配合。
宋太公满脸苦笑,只是一个劲道:“是我虑事不周,是我虑事不周……”
朱仝看了看天色,便道:“时候不早了,朱某便告辞了吧!我去之后,你却要早早安排,迟则必然又生枝节,却不误了大事?”
宋清连连点头,答应说道:“这衙门里的使费,却是要钱的。所有花费,可从我庄上自取莫要一时凑手不及,坏了捞那唐牛儿的大事!”
朱仝满口答应,带着一丝失落和怀疑回转县城。
三日后,郓城县中,在王伦、朱仝、雷横的协力主持下,风波已定。阎婆和小张三都不来做冤家,唐牛儿很快就被放了出来。虽然早些日子过堂的时候屁股上吃了几十板子,但公人们知道他是在宋押司身上立过功的,心中看顾,也没打重。
这时,王伦的钱已经使到了州里,郓城县送上去的文书自然没有驳回来。知县也在王伦、宋清身上吃透了钱,喂熟了之后便一力主张,出一千贯赏钱,行移开了一个海捕文书,捉宋江。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捉到,那就没有人去操心了。
郓城东北三十里,王伦一行四人又多了唐牛儿一个。王伦想起经历了唐牛儿这事,想来朱仝、雷横也许不会对宋江死心塌地了。
想着想着,王伦嘴角一笑。那唐牛儿在他身侧,见他脸上笑得开心,便问道:“寨主,您笑个啥捏?”
李助救出了唐牛儿后,便将身份告知,连宋江拿他替罪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对于宋江,唐牛儿失望透顶,但是也没有过激言语。知晓了王伦等人身份后,也一心入伙,别无所求。
听到唐牛儿发问,王伦笑道:“我笑只笑,我一匹马出门,回去时却添了头牛儿,岂不好笑?”
唐牛儿听到王伦跟自己说笑,并不倨傲,眼圈儿便不由得红了,只是哽咽道:“寨主,我唐牛儿百无一能,只是这一百多斤的臭肉,却累得寨主出大价钱把我赎了出来,还对我这般亲切!今生今世,寨主的恩我是报不尽的,只盼来世真的替寨主做牛做马,来补报寨主您的恩义!”
王伦摇头道:“你看你,却又来了!你也好,我也好,总归都先是一个人,而人命却是无价!能洒把铜钱就将你从狱里捞出来,我已经占了大便宜了!你跟着我回了梁山,我替你寻个营生,还是堂堂正正的一条好汉!”
唐牛儿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哽咽道:“寨主,早前我偏听偏信,只道你是心狠手辣的贼头。现在看来,您才是咱山东八府真正的及时雨,宋江那假仁假义的杀材,便是给你提鞋也不配……”
对于宋江连累自己,唐牛儿也是心有怨言的。
王伦一摆手,喝道:“住了!唐牛儿,就算宋家曾经排陷你,但你开口杀材,闭口贼坯的,却不是自取其祸?”
“要知道那宋江在江湖上结识了多少好汉?听到你这般出口伤犯他,你就是有一百颗头,也不够人家砍的!今后管好了自己的嘴巴,莫要只图一时痛快,就吃了别人的暗算!”
得了王伦提醒,唐牛儿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寨主的话,都是为我好,唐牛儿记在心里!”
心中却想此前眼瞎,被宋江小恩小惠收买,险些丢了性命,当真不值。如今得遇王大寨主,那真是我的运气。
李助在旁看唐牛儿流泪,打趣道:“快快擦了眼泪,莫做女儿姿态。”
宋万也道:“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由看来,呼保义之名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边说边走,五人转眼出了郓城地界。
第七十九章萧奉先、萧兕先()
再说辽天祚帝在庆州狩猎已一月有余,一天,北府丞相李处温陪天祚帝在行宫与皇后、妃等人饮酒。
酒至半酣,皇后道:“圣上带臣妾出宫游猎,妾等真实感受到大辽疆域广阔,山河壮美,处处是我契丹人的天下。”
这位辽朝的第九代皇帝放下酒盏,得意地说道:“是啊,创立基业,东到东海,北至大漠,西邻西夏,南及宋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啊。”
“愿我大辽江山永固,传及万代子孙!”元妃亦道,“妾等久居宫闱简直是在坐牢啊,出来游玩狩猎,放鹰捉天鹅,纵马逐飞鹿,开心极了,皇上还是陪妾等多玩儿几天吧。”
众嫔妃你一言我一语天祚陶醉其中,只有文妃一言不发。
天祚文妃,小字瑟瑟,年轻美貌聪明睿智,是国舅大父房之女。乾统三年冬立为文妃,她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敖鲁斡封为晋王;小女天祚给取名燕儿。燕儿聪明伶俐,在母亲的教育下喜读书通古今,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
天祚拿起酒盏呷了一口,面带醉意说道:“若皇后和爱妃还没尽兴,别说多玩儿几天,就是几个月朕也甘愿奉陪。”
坐在下首的文妃才开口道:“贱妾不想多言,但又不能不忠告皇上,游玩狩猎固然开心,不能因游猎而废国事,近闻女直作乱犯界,不知宁江州战事如何,还是早回上京为好。”
天祚闻言脸色一沉,说道:“有萧老将军坐镇宁江州,还不放心?既然众人都如此欢心,奈何因你一人而败众人之雅兴?”
文妃听罢默然无语,其余嫔妃轮番劝酒,天祚频频举杯。
这时,老臣太傅萧天翼进行宫跪禀,说有要事相奏,可是,天祚只哼了一声照饮不误,天翼长跪不起。见此,李处温侧头凑近天祚耳边嘀咕几句,天祚这才挥了挥衣袖,众嫔妃鱼贯退下。
只见天祚面色不悦,问道:“萧大人有何事相奏?”
天翼奏道:“皇上,渤海军都统耶律谢十阵亡,萧兀纳兵败宁江州,大药师奴投降女直,反叛阿骨打已占据了宁江州,萧兀纳自缚前来请罪,已在帐外等侯圣上发落。”
天祚一听酒意全无,大惊失色,问道:“宁江州丢了?朕没想到萧兀纳丢城失地啊,他还有脸回来见朕?传他进宫!”
萧兀纳踉跄而进,跪地请罪道:“臣兵败失地有负圣恩,任皇上发落。”
天祚大怒,手拍案几吼道:“你丢了宁江州还活着回来?来人!打入牢中,然后押回上京听候处置!”
萧兀纳有话想说,天祚岂容分辨,命人将其押走。
天祚怒气未消,呆坐无语。李处温劝解道:“皇上,成败得失不在一城一地,圣上勿忧,蛮荒部落作乱占领了宁江州,阿骨打只不过是一时得势,来日再派精兵强将定能将其剿灭夺回城池,不必当做心病。”
天祚略一点头自责道:“阿骨打呀,阿骨打,朕悔当初没杀了你!来人,传朕旨意,各大臣前来议事!”
诸位大臣陆续来到行宫依次而立,天祚看了看诸位大臣,说道:“女直酋长阿骨打犯上作乱,搅得朕狩猎不得安宁。朕令萧兀纳出兵征讨,没想到为逆贼所败,现宁江州已被女直所占,各位爱卿,剿灭乱贼夺回宁江有何良策?”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齐沉默不语。这时,还是老臣萧天翼奏道:“皇上,女直部落虽小,其人骁勇善射,阿骨打多谋,手下猛将极多。自擒我叛贼萧里海以来,其势日见扩张。我兵经久不练,如遇强敌,稍有不利,诸部离心,不可制矣。我军新败贼势正盛,依臣之见,莫若发诸道之兵,以威压之,庶可服也。”
那边萧天翼话音刚落,萧奉先向前一步奏道:“皇上,若出诸道之兵,疆界空虚,宋国一旦乘机北犯,我腹背受敌。到那时,不但我燕云十六州不保,大辽江山亦岌岌可危,此策断不可行。”
阿息保听了萧奉先反对出重兵平乱,于是奏道:“天翼大人言之极是,阿骨打羽翼已丰,应发诸道之兵讨之可一鼓而就,免蹈上次之覆辙呀。”
李处温捋了捋山羊胡子看了看萧天翼和阿息保,奏道:“二位大人多虑了,出诸道兵马有失我大国之威,贼兵虽一时得势,亦不足为虑!”
萧天翼深知萧、李二人狼狈为奸一唱一和,待李处温话音一落,奏道:“皇上,阿骨打乃枭雄之辈,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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