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半晌过后，柳慕璇忍住胃中那股翻腾，叫住也在一旁眺
首远望的老张。
“小的在。”一听到柳慕璇的声音，老张立即走了过来。
“这仗是在打什么？”望着那完全无法理解的杀戮战场，柳慕璇有
些虚弱地问着，“我从没听过青离国有外患。”
“青离国是没外患，可却与邻国姊妹城有军事同盟，所以此刻同盟
国城池有难，青离国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这群人为什么会愿意到这里来？”眼前那仿若人间炼狱般的景
象，开始有些模糊了，而柳慕璇的声音也开始有些模糊了。
“征召的。”望着那群在战场上拼搏的弟兄们，老张长叹了一口
气，低语道，“全是一些为了赚点小钱不惜来卖命的苦命人。”
“苦命人……”柳慕璇喃喃地说着，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双清澈、但
却似乎对所有世间事都冷漠以待的眼眸，以及那个将她带至这个与她
所知世界完全不同的男人，“那……赵耀呢？他看起来……不像
……”
“他……”老张脸上露出沧桑至极的笑容，“也许吧……”
究竟为什么？这一切为什么要发生？
生、老、病、死本已是人们一个中不得不受的苦了，为何还有人
要主动去制造出另一种超出那几倍苦的苦难？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轰！
正当柳慕璇的脑中乱成一团时，一阵巨响突然震得她的耳膜生疼！
“那是怎么回事？”柳慕璇用手捂住耳朵问道。
“老天……他们居然使用炸炮！”老张同样用手捂住了耳朵，不
敢置信地大吼，“怎么可以往样？！怎么可以这样……”
“炸炮是什么？”再不忍望向那血淋淋的地狱，柳慕璇捉着老张的
肩膀大喊。
“那是一种……一种新型的杀人武器。”不知该如何对柳慕璇这种
纯善的天真女子解释那属于人性最丑恶的部分，老张只能揪着一张脸
这么说，“会让许多人……尸骨无存……”
让许多人……尸骨无存……
柳慕璇的身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心也如同被刀刺入一般剧痛！
她学了十多年的医术，目的就是为了救人，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
无论她的医术如何高明，救人的速度如何迅速，却永远也比不上那炸
炮伤人、杀人的速度……
她过往所学、所做、所骄傲的，在这里根本不值一晒，根本就派
不上什么用场！
赵耀为何要她到这种地方来……
“快点来人，来人啊！”
正当柳慕璇整个人都被眼前所见震慑住时，陆续已有伤者被送回营
中。
霎时间，柳慕璇只感觉身旁的人全冲了出去，而她，也在不假思索
的情况下冲向了被丢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伤者——
“姑娘，剩下的让小的跟其他军士来就行了，”望着柳慕璇将一
根根银针射入伤者穴道先为其止血，老张也带了几个人冲过来，口中
还慌慌张张地叫着，“您会弄脏衣裳的！”
老张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柳慕璇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他永远记得，当她一身雪白、像个仙子一般出现在军营里时，那
尊贵、清新、纯净的气质令他们一帮军士几乎都看傻了眼。
从进到这个军营以后，能不亲自动手的事，她绝不亲自动手，真
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她一定会在衣裳外头罩上一件土布棉衣，再带上
布手套。
除此之外，只要到了有水的地方，她一定会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去
沐浴，再悄悄地回营。
这事，大伙儿早就知道，只是在赵耀的授意下全都心照不宣
罢了。
而如今，这个仙子竟然完全不顾这些，整个人扑在那血迹斑斑的
军士身上“你脑子灌泥浆啦？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衣裳！”听到老
张的话，柳慕璇气急败坏地喊道，“更何况衣裳再买就行了，人命你买
得来吗？”
“是、是，是小的胡涂了……”老张一边帮忙，一边又歉又赧地
说着，“您果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医者……”
“废话……那边那几个，你们在干什么？那样的伤死不了的，还
不赶快来帮你祖奶奶的忙？敢不过来，你祖奶奶现在就让你们血流成
河！”
这样的战事，持续了将近半个月。
这半个月以来，柳慕璇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但她不介意，因为她
早已经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她日日就是熬着那些止血补气益精定神汤，替那些受伤的人们疗
伤，让他们第二天继续去送死……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更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可她
也只能这么做……
当战事终于趋于缓和，大战后首次归营的赵耀，看到的便是
一身血污的柳慕璇。
她的脸、她的手、她的白色面纱、她袖摆绣梅的白色裙衫，此刻
全沾满了汗珠、尘土，以及血污……
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所看到的人竟是一直以来洁净如雪的柳慕璇，西
门残破有片刻的恍惚，但一会儿后，他还是转过头，由医帐前大步离
去。
“喂，叫那个人进来！”但就在此时，医帐中的柳慕璇却出声了。
“柳姑娘说的是哪一位？”老张赶忙问着。
“我说的是从帐门口晃过去那个一身黑的家伙。”柳慕璇一边挥汗
为受伤军士包扎，一边不耐烦地说着。
“那是宇文将军……”望着背对着帐门口与人谈话、柳慕璇口中那
个“一身黑的家伙”，老张喃喃地说着，然后再不多说—句话地冲出
帐外。
但半晌过后，他又垮着脸走回柳慕璇身旁，“柳姑娘，宇文将军说
他正忙着，而且也没有受伤。”
“宇文将军？原来是他……”听了老张的话，柳慕璇先是愣了愣，
随后冷哼一声，迳自走出医帐，朝着赵耀的背影走去，口中还不
断喃喃说着，“没受伤是吗？很能撑嘛，我倒要看你能撑到几时！”
就在柳慕璇走到离赵耀身后两步之遥时，她的手突然一闪，一
把雕花小刀蓦地出现在掌心中，毫不犹豫地往前划去！
“柳姑娘！”
“宇文将军！”
几声惊呼同时在空中响起，但伴随着这些惊呼声的，是赵耀
被柳慕璇划破的背后喷泄而出的黑血！
那片黑血，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除了当事者。
因为赵耀在被划破肌肉的那一刹那，立即扬起了自己的黑披
风，将它挡在自己的黑血与柳慕璇之中。
“你干什么？”赵耀皱起眉瞪着一点也没有被黑血喷洒到的
柳慕璇。
“证明我的眼睛不是长着当装饰的！”毫无所惧地回瞪着他，柳慕璇将那把沾满黑血的雕花小刀射入土里，然后手一伸，探向他身后被自己划破的伤口。
“住手，”望着柳慕璇伸向他背后的白希小手，赵耀猛然一闪
身，“别弄了。”
“你是不是连脑子也中毒了？”完全不理会赵耀的拒绝，柳慕璇一个闪身挪至他的身后，结结实实地将手伸入他的伤口中，“你是
怕痛还是怕我把你的衣裳弄脏？怕痛就早说，如果是怕脏，那你最好
记得，我之所以会变得这样狼狈，全是因为你！”
望着柳慕璇几乎要喷出火花的双眸，赵耀静默了一会儿，终于
站在原地不再走动，然后转过头与先前谈话者继续议论军事。
柳慕璇专注地处理那个伤口，小手在里头东掏西掏，半晌后，才终
于将一只长约两寸的小虫一拉而出，并将之与药草一同烧尽。
她是听师父说过邻国有一种毒虫，可以在无声无息中侵入人体之
中，并一步一步地啃嚼、毒化其载体的内脏，没想到今天她居然可以
亲眼看见，也算是难得了。
“那个……”正当柳慕璇取出怀中药瓶，将一颗丹药塞入赵耀
的伤口中，然后又取出一根针开始穿线时，身旁传来老张颤抖的声音，
“柳姑娘，这……不必上麻药吗？”
“有什么好上的？”柳慕璇愣了愣，故意没好气地说着，“这点痛
都忍不了，当什么将军！”
“老张，”而此时，赵耀的声音也由柳慕璇的头上传了下来，
“你没事做吗？”
“有、有！”老张连忙恭敬地回答，然后揪着一张老脸，望了花
蕊开始缝合伤口的动作一眼后，便赶忙离去。
麻药？当然该上，只是她不想！
她有什么道理要让这个莫名其妙欺负她，又莫名其妙要她到这种
地方来的男人好受？
痛死他活该！
心里一边这么想，柳慕璇缝合的动作也更用力了，她刻意放大了动
作，等待着赵耀的痛呼——她相信，只要是个活人，被她这样折
腾，没痛昏就不错了，哪还可能忍得住不叫疼……
只可惜没有，一直到她将伤口完全缝合，最后打了个结时，她都
没有听到她想听见的声音，更没发现有人昏倒。
“好了吗？”
等柳慕璇终于停下动作后，才听到赵耀波澜不惊的声音。
有些懊恼地回过头去，柳慕璇气嘟嘟地走向医帐，根本连回答都不
想回答。
没想到这家伙真的比她想像中能撑，气人，真气人……
“柳姑娘。”就在柳慕璇刚走入医帐时，老张的声音又在她身旁响
起。
“你怎么像鬼一样阴魂不散啊？”多日来的疲累以及“阴谋”没
有得逞，令柳慕璇烦不胜烦地低斥道。
“抱歉、抱歉！”赶忙道了两声歉，老张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低
声问道，“将军没事了吗？”
“嗯？！”转头瞪着老张，柳慕璇的眼眸眯得几乎只剩一条缝。
“是，是小的说错话了，有柳姑娘在，宇文将军当然没事了。”
老张额头上的汗珠愈来愈大滴了。
“话说回来，我还真不明白像他这种人怎么会中这种毒？”不忍
刁难这个忠心耿耿的中年大叔，柳慕璇转而讽刺起赵耀，“这几天
根本就没看到他在战场上！”
是啊，名为将军，可当底下人在拼命的时候，他却消失个痛快，
这算什么阿！
“那是因为将军他是将军啊！”完全没听出柳慕璇语气中的讽刺，
老张的眼眸里闪出一股佩服、崇敬的光芒。“因为他只身潜入敌营，
将那些会对我军造成巨大威胁的炸炮全部破坏殆尽！”
什么？！
老张的话让柳慕璇彻底傻眼了。
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赵耀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她还以为最近伤者日渐减少是由于敌人的炸炮支援不上，怎么也
没想到竟是他只身前去破坏的结果……
哼，有什么了不起？
想要战功，当然得付出点代价！
更何况，他之所以要她来，不就是希望他的手下不要因伤而减少
战斗力，好让他有机会升官发财吗？
“柳姑娘……”
第092章 当我的老婆（）
“又有什么事了？”柳慕璇无奈地再度望向老张。
“老张分不开身……能不能麻烦您……将这东西送去将军帐，顺便……”
“知道了啦！”听着老张吞吞吐吐的话语，柳慕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取走老张手中的东西，熟门熟路地直接走向偏远的将军帐——她个人帐房的旁边。
怪了，她有那么凶吗？
凶到连老张跟她说个话都要那样欲言又止的……
“喂，老张给你的东西。”走至将军帐，柳慕璇无视远方军士们的好奇眼光，迳自掀开帘幕，将东西丢到赵耀的面前。
“嗯。”坐在榻前看公文的赵耀头也没抬，只是简短回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看到赵耀冷漠的回应，原本打算就此离去的柳慕璇，突然眼尖地发现榻上似乎有些血滴。脸是有些白……
算了，就看在他让不少军士不用再送命、让她省了不少事的份上，再帮他看看好了，当然，顺便也可以让他多“痛”一点……
主意一定，柳慕璇也不知会一声，就走到赵耀身后，小刀一划，割开了他背后的军袍。
柳慕璇的举动让赵耀一愣，但是猜测到她的用意后，他也就任由她去，自己继续察看公文。
“借一下。”柳慕璇一点也不客气地拿走他身旁的烛火，放至他的身后，以便她能更清楚地看清他的伤处。
但这一看之下，她却整个人愣住了！
因为赵耀的背上竟布满了一道又一道新旧纵横交错、几乎无法数清的伤痕！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么重的伤？这人以前过的究竟是怎么样的生活啊？
又为何会有人这样残忍的去伤害另一个人……
“别看了。”也许是柳慕璇的静默引起了赵耀的注意，他突然披起大麾淡淡地说道。
“谁要看你！”也发现自己的失态，柳慕璇轻啐一声后拉下大麾，专注地看着那些伤口，然后开始做后续的疗伤工作。
也许是因为将军帐很静，也许是因为将军帐里头的火把比外头多些、烧得帐房里比外头暖和些，也许是因为多日来的疲累，当柳慕璇终于将赵耀的伤口包扎、处理好时，她竟不知不觉地靠着帐壁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虽不如在她的弄梅阁里安稳，但却也不错了。
疲累至极的柳慕璇就这么半醒半睡地靠着帐壁，直到感觉一阵寒意不断地由脚底升起，直到感觉一阵亮光不断地骚扰她的浓浓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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