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元显迫切想改变目前不利态势,却因年幼又没立下什么功劳,在朝堂上根本没有一丝发言权。
原本他还想着蛰伏下去,慢慢等天子去世、父亲老去之后,再出来收拾残局。
然而,刘裕上书言北伐一事改变了司马元显初衷。
在江东,别管大家心里是如何想法,起码在明面上,北伐一向被视为政治大义所在。
同时,北伐还是刷名望、攫取权力的不二法门。
哪怕天子以各种理由搪塞北伐,却也不敢公开否认北伐。
从庾亮、桓温到谢安、谢玄,无数宰辅都从北伐中捞取了足够多政治资本。
司马元显认为若他想迅速扩大自身影响、掌握话语权,唯有推动北伐,并取得相应胜利。
经再三思忖,其决定去忽悠其父司马道子帮他完成心愿。
虽然因王国宝倒戈致使会稽王声势顿减,可司马道子依然是大晋掌权者之一。
上任以来,会稽王大肆敛财,论起王府奢华,远超王宫。
每天,司马道子花费大量时间滞留后宅,与一众侍妾饮酒作乐,怠忽政事。
恰恰是这一点,最让司马元显看不起父亲司马道子,萌生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穿过重重回廊,世子司马元显来到了司马道子院子。
远远地,他听见有靡靡之音传来。
“来,美人儿,该你了,再喝一点儿。”
“大王,妾身醉了,饮不了了,还是让妾身来喂您吧。”
“好,好,我喝,我喝。不过,美人要用嘴来喂寡人哦……”
司马元旦眉头一皱,上前猛地推开房门。
但见空旷的房间内,两边遍布乐师,十余名歌姬几乎赤裸着在翩翩起舞。
其父司马道子高卧上首,案几上摆满了美酒美食,身边一左一右伴着两名貌美侍妾。
一名侍妾用嘴含着美酒,身体往前凑,正向司马道子嘴中喂去。
见状,司马元显不由怒火中烧,当即一步迈入,重重一哼道:“全都下去!”
随着一声爆喝,屋内所有嘈杂声音全戛然而止。
乐师、歌姬用美目看了看司马元显与司马道子,犹豫不决。
司马元显目中射出一道寒光,再次爆喝道:“滚!再不滚,杀无赦。”
顿时,乐师、歌姬脸色大变,忙不迭地退出房间。
眨眼间,房间内只剩下了司马道子父子俩人。
司马道子晃了晃脑袋,意识总算清醒了些。
他满脸不悦地呵斥道:“元显,你这是何意?”
司马元显虽已有心取代司马道子,却因大权未握,暂时还需仰仗司马道子虎威。
若非今日有急事意欲其父商议,他也不会公然扫了司马道子雅兴。
眼见司马道子发怒,他急忙伏下身子,低头请罪。
“请父王恕罪,非是孩儿不知轻重,实在是我司马家天下已是危机四伏,而父亲身为宰辅却还一味沉溺于酒色。”
看着眼前锋芒毕露的儿子,司马道子不由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十年前自己。
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已被天子拜为宰辅之一,正式参与辅弼朝政。
跟眼前司马元显一样,他雄心勃勃又年轻气盛,一心想辅佐天子建功立业。
只可惜大好局面只维持很短一段时间,他很快跟当今天子闹翻,开始了长达数年的主相之争。
如今其雄心虽早已不在,却对儿子锐意进取颇感欣慰,当下原谅了对方的冒犯。
不过,司马道子却认为司马元显在危言耸听。
他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朝中内外皆在寡人掌控当中,何来危机之说?”
司马元显冷冷一笑道:“哼,父亲只会自欺欺人。”
“据孩儿所知,天子早已给王恭、殷仲堪等心腹暗留密旨。”
“等将来他百年之后,他让王恭领头起兵清君侧,将父王一党连根拔起。”
“什么?”司马道子面色大变,犹如当头挨了一棒,登时呆愣当场。
司马道子倒没有怀疑儿子欺骗他,因为从年初司马元显接任中书令开始,会稽王府内大权也渐渐向司马元显倾斜。
司马元显趁司马道子只顾饮酒懈怠之际,迅速掌握了一部分权力、收揽些人才。
这下司马道子彻底清醒了,刚要叫人找王国宝来商议,又被司马元显阻止了。
“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王国宝已转投天子,若此时将其召来,不是明着告诉外人,父王两人在演戏?”
“到时不仅王国宝身份将暴露,影响父王大计,恐怕他还会有杀身之祸。”
“对对对,还是我儿想得周到。”司马道子一拍脑门,立马醒悟过来。
没了王国宝出谋划策,司马道子彻底抓瞎了,只好眼巴巴向年幼的儿子问计。
司马元显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胸有成竹道:“父王务忧,儿臣自有办法。”
“王恭那厮敢屡屡与父王作对,无非仗着手上有北府精锐。”
“而父王又是年少显贵,从没立下什么功劳,在朝野内外威望不足。”
“假若父亲像王导、谢安那样深孚众望,王恭还敢肆意与父王作对吗?”
“王茂弘、谢安石皆有匡扶社稷之功,寡人哪敢与他们相提并论。”
司马道子再不着调也不敢自比王导、谢安。
可以说,若不是有这两人在,说不定司马家江山早被外人篡夺了。
“嘿嘿,眼下却有一个机会,让父王有望追上两位元勋……”
“哦?什么机会?”
“北伐!”
“北伐?”
司马道子面露不解地问:“故都不是已收复了?还要北伐哪里?”
“河北!”
“据彭城内史刘裕上报,眼下魏燕即将爆发冲突,正是朝廷北伐河北、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
“若是北伐的话?谁来当大军统帅?总不能便宜了王恭那厮?”
司马道子犹豫不决道:“另外,慕容垂犹在,鲜卑铁骑又十分强悍,北伐能成吗?”
“统军大权大可交给谯王司马尚之负责,此人颇有乃父之风,应当没什么问题。”
“司马尚之?嗯,倒是个不错人选,倒可以替你我父子执掌兵权。”
“如此一来,也不虞担心产生外姓藩镇。”
“父王英明,眼下谯王刚刚守孝结束,正好让其在前线立点儿功劳。”
“今后调整藩镇时,可借机将其安排到要害位置上。”
“至于说鲜卑铁骑……嘿嘿,眼下拓跋珪在北、大都护在西、我朝在南,三方一起发动还怕什么慕容垂?”
第396章 燕皇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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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厚厚的阴霾,笼罩着后燕王城——卢奴。
寒风乍起,掠过池塘,激起重重浪花。
金碧辉煌的王宫内,燕皇慕容垂心事重重地伫立窗前。
他拧着眉头,正出神地盯着窗外,满园子的姹紫嫣红。
微微发黄的脸庞略显消瘦,整个人满脸倦容,看上去病恹恹的。
干裂的嘴角边,露出一丝既无奈又苦涩的笑容。
近来,由于疆域日蹙、朝政日非,已让在位已近十年的皇帝心力交瘁。
平心而论,慕容垂绝非昏庸懦弱君主。
当初复国,虽说沾了父祖余荫,然其军事才华也不容忽视。
在慕容德、慕容农等宗室俊彦辅佐下,他迅速收复大部分前燕故土,让后燕成为仅次于东晋的强盛帝国。
只可惜好景不长,只短短两年间,强大的后燕竟变得烽烟四起、鸡犬不宁。
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往事如烟,犹如电影一样,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慕容垂眼前。
如今再回过头来看,显然是几次关键战事失利,让后燕损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特别是幽州之失,几乎让后燕元气大伤。
更是彻底改变了魏燕实力对比,也让后燕失去了争霸天下之希望。
想起幽州,慕容垂不由又想起了拓跋珪,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年轻小辈。
以前他有多欣赏拓跋珪,现在他就有多痛恨对方。
假若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放纵拓跋珪成长,一定在第一时间将其斩杀。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眼睁睁看着拓跋珪成为后燕心腹之患。
以至于到了暮年,他也不得安生。
更让慕容垂头疼的是,拓跋珪在易水击败了后燕太子,让慕容宝声威大降。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慕容垂长吁短叹,满腹惆怅。
“父皇,喝药吧。”
正当慕容垂沉思时,忽然从背后传来一声呼唤,将他惊醒。
他霍然转身,却见太子慕容宝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满脸关心地望着他。
人啊,一上了年纪,很容易念旧。
慕容垂定定地看着慕容宝,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大段氏与长子慕容令。
大段氏乃段末柸女,生子慕容令、慕容宝。
为人才高性烈,因不愿攀诬丈夫慕容垂,最终被害死于狱中。
长子慕容令是他最优秀的儿子,可惜中了前秦丞相王猛的金刀计,死于非命。
无论是王猛的金刀计,还是慕容儁和可足浑氏的大狱,原本都是为了害他慕容垂。
结果,他倒是幸运地躲过了灾难,却先后害得妻子、儿子惨死。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让慕容垂将对妻子、长子心怀愧疚。
而在复国之后,他又将心中愧疚,统统补给次子慕容宝。
哪怕明知慕容宝不成大器,他依然固执地立其为太子。
前几年太子表现不错,让他颇感欣慰。
殊料,易水之败重重打击了太子威望,也动摇了太子储君地位。
将满腹心事按下,慕容垂接过了儿子手中药碗。
他刚送到嘴边,顿时一股难闻的苦味扑入鼻孔。
慕容垂眉头轻皱,迅速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几口便将一大碗药汤灌进肚子。
残余药汤顺着他嘴角不断溢出,打湿了花白胡须。
慕容垂将空碗重重放下,忍不住叹道:“啊,真苦啊。”
接过慕容宝递上的毛巾,慕容垂细细地擦净沾满药汁的嘴角。
接下来,他迈开沉重的脚步,返回御座,斜着身子坐下。
刚一坐下,慕容垂看似无意实则寓意颇深的哀叹了一句。
“看来父皇真得是老了。”
慕容宝闻言一怔,定定地看了父亲一眼。
他这才忽然发现,原来慕容垂额头上,早已爬满小沟似的皱纹。
原本锐利有神的眼睛,如今业已变得双黯然失神。
瘦削的肩膀,穿在宽大的黄袍里,显得那么不合身。
忽然之间,恐惧、紧张、担心等各种情绪,一下子全涌上心头。
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下,瞬间模糊了眼睛。
过了许久,慕容宝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了一句。
“父皇不会老,大燕臣民离不开您,儿子也离不开您。”
……
“太子上前来。”
慕容垂爱怜地朝慕容宝招招手手,在他深不可测的心底,最不放心还是儿子慕容宝。
以前,在他眼中,太子既仁孝又崇尚儒学,深得大臣拥戴,是个理想的储君。
在当今大争之世,仁孝的慕容宝有能力立足吗?
当年苻坚不够仁慈吗?结果呢?还不是落了个国破家亡的结局。
段元妃曾经评价过慕容宝,称太子姿质雍容,优柔寡断,在太平盛世是个仁明君主,却不是个济世雄杰。
如今慕容垂细细深思,段元妃所言不无道理啊!
太子一向优柔寡断,如果国家太平,或许能行。
而眼下后燕危机四伏,需要一个杀伐决断的雄霸之主。
再加上易水惨败,让慕容垂对太子能力产生了严重怀疑,怀疑他能否胜任国君之位。
虽然这种怀疑他从未向外界表露出来,可还是被亲近之人感受到了。
而慕容垂的怀疑、犹豫,在后燕国内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让他另一个儿子慕容麟,萌生争储之心。
慕容麟已做好两种打算,其一假若慕容垂坚定了易储心思,他准备好好表现一番,借助讨魏之际,寻机立下泼天功劳,争取让慕容垂改立他为太子。
其二若是慕容垂仍然坚持让慕容宝继位,那他便要从长计议,先设法再度打击太子威信再说。
慕容宝也察觉到自己的太子之位好似不保,让他最近往皇宫跑得愈发勤勉。
更是将慕容垂照顾得十分妥帖,一时之间,太子仁孝名号传遍中山。
然而,慕容宝心里也明白,光靠仁孝名头还不足以保证储君之位安稳。
他必须向其父慕容垂证明他有军事才能,易水之败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而即将展开的魏燕大战,便是慕容宝洗刷耻辱、向朝野内外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因此,他必须得到随军出征机会,坚决不能留守中山。
听到父亲传唤,慕容宝忙前一步,声音嘶哑地问:“父皇有何吩咐?”
“对即将展开的魏燕大战,你有何看法?”
一听这话,慕容宝立马激动了,意识到他机会来了。
他深知将来能不能洗刷耻辱、建功立业,就看接下来表现啦。
如今看来慕容垂还未完全放弃慕容宝,还想给太子一次机会。
慕容宝稍稍沉思片刻,慎重地答道:“父皇威名赫赫,称雄北地数十年。”
“拓跋珪不过侥幸成事,其一旦听到父皇大名,必不敢正面相抗。”
“以孩儿之见,说不定拓跋珪会抛弃辎重,仰仗骑兵便利远蹿草原大漠。”
“而我军劳师远征下,若不能顺利全歼魏军主力,一不小心便会中了魏军奸计。”
“嗯,不错,对此你有何对策?”
听了慕容宝分析,慕容垂还算满意,大体上与他想法一般无。
也让他多少对慕容宝有了些改观,或许太子不是想象中地那样不知兵。
然而慕容垂哪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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