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人透过车窗远远望去,却见姑臧城已然在望。
高大坚固的城墙,看上去比中原邺城还要宏伟、壮观。
当马车驶入门洞时,车内两人忽然感觉自己像蝼蚁一样渺小。
街道上,到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偶尔还能看见一些肤色迥异的番邦商人路过,嘴中说着曲调怪异的汉话。
完全不像传闻中那么破败,不说其他地方,单单姑臧已感受不到丝毫萧条,甚至比河北一些地方繁华。
对此,高湖颇为不适,不由冲着对面苻谟感叹起来。
“原以为大都护只会压榨世家,不料却有些治政手段。”
“你看外面宽阔的街道、恢弘的城池,没有一点儿手段,哪能建得起来?!”
苻谟同样面色凝重地微微颔首,来到河西,他才真正体会到河西强大。
且终于明了,当初大都护为何能独抗秦魏燕三国不落下风。
“是呀,大都护果真厉害,竟不声不响在西北折腾起如此大家业。”
高湖摇摇头,接着叹道:“唉,陛下欲远结河西,共灭北魏,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这一路走来,但见河西富足,士卒彪悍,吏治清明,各族融洽,乃名副其实的北方第一强大势力。”
“对我大燕而言,最稳妥之计,陛下应联合秦魏,共讨河西!”
“如今却要搞什么远交近攻,殊不知应侯之计乃强国策略,对小国而言不合时宜。”
“可惜后燕上下皆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欲扫灭拓跋珪,以报幽州被夺之仇。”
“也不知他们可曾想过,一旦北魏灭亡,后燕又该如何面对更为强大的河西?”
闻言,苻谟顿时脸色大变,忙扯了一把高湖,急道:“大渊,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他又左右看了一眼,发现随从、侍卫都没注意,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个高湖自持出身名门,一向口无遮拦,连慕容垂亲自定下的事,也敢私下非议。
作为苻坚堂弟,前秦灭亡后,苻谟只能夹着尾巴过活,可不想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这一次之所以被派到河西,跟他是前秦宗室有关。
原来慕容垂得知苻登之女成了卫朔妻妾,便想让苻谟利用亲戚关系,让苻琼、苻广兄妹从中斡旋一二。
接下来苻、高两人再无交谈,到了一家客栈前,默默下了马车。
下车后,高湖用力跺了跺脚,真真切切感受了一下水泥地面的踏实坚硬后,轻轻叹了口气。
……
当天晚上,苻谟带着高湖前去拜访原前秦司徒苻广。
真要说起来,苻谟还是苻广族中长辈,只可惜他没什么底气摆谱。
除了两家关系较为疏远外,当年符敞被苻生所杀时,他也没出面照顾苻登苻广兄弟。
后来他们一个在河北抵抗后燕,另一个在关中对付前秦,再没有任何交集。
再说苻登苻广兄弟与后秦艰苦斗争时,他这个长辈已早早投降了后燕。
从这点来说,苻谟在苻广面前甚至有点儿抬不起头来。
除此之外,别看苻广身上没有一官半职,可人家妹妹如今是大都护夫人之一。
借着河西这张虎皮,苻广比他这个有名无实的中山尹威风多了。
一路上,苻谟心怀忐忑,生怕被苻广赶出家门。
丢人倒是事小,万一坏了慕容垂大计,恐怕凶多吉少。
不料,出乎苻谟预料的是,苻广不仅没将他拒之门外,还热情招待了他与高湖。
“高大人、苻大人来访,真是让敝府蓬荜生辉啊。”
说话间,却见苻广一身儒袍,出现在两人面前。
自打归附河西,苻广便转而研究上儒学,甚至为此不惜到学堂上进修。
后来卫朔知道后曾再三夸奖他,还通过苻琼赏给苻广许多礼物。
自此以后,苻广愈发起劲儿地学习儒家经典,平日里也以儒生自居。
与苻广一心向学不同,原前秦太子苻崇仗着姑母疼爱,不爱学习,整天斗鸡走狗。
“见过苻大人。”苻谟与高湖有求于人,故将姿态放得很低。
“诶,两位叫错啦!”
“眼下广已身无半分官职,当不得大人称呼,你们还是叫我公渊吧。”
“见过公渊先生。”
待苻崇、高湖重新施过礼,苻广才上前搀起两人。
“两位不在河北享福,为何千里迢迢跑到河西拜访在下一闲人?”
“唔……这个?”
由于没料到苻广这么直接,高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将目光转向苻谟。
苻谟暗暗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说起来在下与公渊还是亲戚。”
“今日前来一为徐徐旧情,二来有事想请公渊帮忙。”
“苻大人,非是广不念亲情,实在是在下身上无一官半职,实在不知有什么可帮忙。”
“诶,公渊先生过谦啦。”
“当今天下谁不知东平公主乃大都护夫人,备受大都护宠爱。”
“只要公主愿意帮忙说几句话,什么事办不成?”
“什么?!哼!原来尔等打得是这个主意,那就别怪在下翻脸无情,来人送客!”
“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苻广说翻脸便翻脸,让苻谟、高湖全措手不及,谁都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苻广。
“怎么一回事?你们不知道大都护曾再三严令,后宅不得干政!”
“今日尔等怂恿在下去走东平公主门路,不是将我妹往火坑里推吗?”
苻广恶狠狠盯着高湖道:“老子死了大哥,国也业已亡了,早没了什么功名利禄之心。”
“眼下只希望妹子、侄儿好好活下去,谁要是敢坏了老子大计,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当年前秦危在旦夕,老子都没舍得让妹子去求大都护。”
“尔等不过一远房亲戚,凭啥为了你们就得搭上我一家前途?”
苻谟、高湖两人这才搞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不得已只好连连向苻广赔罪。
“好吧,看在你们不知情份上,我便不与尔等计较。”
三人重新坐下好,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苻广道:“其实你们来我这儿,都是多此一举,还不如直接去都护府上,到时自有相关人员招待。”
“河西与其他地方不同,最是忌讳胡乱插手,底下私相授受。”
“当初为了整顿官场秩序,大都护为此不知杀了多少人,才让河西上下学会遵纪守法。”
“像我这样闲散人员,根本无权插手官府中事,最多在私下里帮你们向大都护提一句。”
原本听了苻广之言,苻谟就想提出告辞,谁知高湖却上杆子一样,请苻广帮忙。
一直到两人离开苻广府上,苻谟始终想不明白高湖为何这样做。
“苻大人,在下看你欲言又止,是不是心中有疑问?”
“正是!既然苻广已坦言他起不了什么作用,高大人为何还请他帮忙?”
高湖看了一眼苻谟,解释道:“苻大人有所不知,那苻广表面上看似不想帮忙,其实内心比谁都想插手,你没觉得他已快闲出病来了吗?”
“苻广才四十多岁,又曾担任过前秦司徒,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功名利禄之心?”
“不说为自己考虑,他也得为东平公主将来考虑吧?”
“眼下他摆出一副一心向学的样子,不过是演给大都护看罢了。”
“我想只要有机会,苻广一定会抓住,而你我恰恰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个机会。”
“不然,正如苻广自己所言,他一个闲人,有什么理由整天缠着大都护?”
第365章 赛马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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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高湖所料,几天后俩人真接到了苻广请帖,邀请他们去看赛马比赛。
高、苻二人不敢怠慢,匆匆出了客栈,稍一打听便直奔赛马场。
姑臧果然繁华,一路上,两人竟看到好些家商铺。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其中还有不少是‘胡人’所开。
当又一家‘胡人’商铺出现在眼前,高湖再也忍不住好奇,忙上前一探究竟。
经与这些‘胡人’店主一番交谈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都是归化胡人。
虽然有些胡人汉语讲得并不顺溜,且带有明显胡音,可他们都纷纷以汉人自居,十分反感外人称他们胡人。
甚至对高湖打探他们过往表示十分愤怒,一再向两人强调他们是汉人。
后来高湖才明白,之所以出现眼前情况,皆因数年来,河西不断推行汉化教育。
胡人店主大多来自朔方,在经近四年汉化教育后,朔方羌胡人早摒弃了以往族群,开始以汉人为傲。
良久,高湖才幽幽叹息道:“大都护不愧是威压北地的豪杰,单单化夷为夏之策,足以让河西越战越强。”
苻谟没有接话,只是铁青着脸向前走着,因为他还看到其中有不少是氐人。
用脚趾头他都能想明白,恐怕生活在陇右的数十万氐人,也跟羌胡人一样,接受了汉化教育。
怪不得苻广老实地像病猫一样,换成是他,没了部落族人支持,估计会更加老实。
这个年纪轻轻的卫大都护,莫非真是天人乎?不然,为何步步总是戳到胡人软肋上?
与苻广心情沉闷不同,当高湖看到诸胡从心底认同汉人身份,不由激动万分。
作为传统儒生,自然希望用华夏文化的包容性,去教育、感化胡人,让他们脱离野蛮,进步为文明人。
只可惜以往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那些胡虏只认刀枪,根本不屑什么儒家文化。
只有少数开明者,如拓跋珪、慕容皝、苻坚等才会崇奉汉家文化,甚至用以治国。
大多数胡人统治者,比如像慕容垂、石勒、石虎等信奉武力,尊奉读书人不过他们用来装点门面的手段。
由于路上耽搁些时间,当高、苻两人抵达时,苻广与侄儿苻崇早已等得不耐烦。
苻崇连看都没看高、苻两人一眼,他冲苻广一扬手,不耐烦道:“叔父,没什么事小侄儿先进去了,李豫、杨颖他们都等着急了。”
“你不去见你姑母吗?”苻广顾不上招呼高湖、苻谟,冲着苻崇喊道。
“等赛马比赛结束,我再去看姑母。”
苻崇边回答,边挥挥右手,头也不回地向场内走去。
苻广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高、苻两人,原本他想让苻崇去拜访东平公主,好让他借机去见大都护卫朔。
谁料,苻崇一心惦记着跟‘狐朋狗友’们玩耍,让他的算盘落了空。
“这……这个,那是我侄儿苻崇,一天到晚不着家,整天也不学习,就知道斗鸡走狗。”
苻广先损了几句苻崇,而后话音一转,显摆道:“不过,你们还别说,这小子朋友多,路子广。”
“什么李都督家公子、宋长史家小郎君、杨刺史的儿子等等,他全认识。”
“哦,原来如此,那敢问李豫是?”高湖故作不知地问。
“李豫呀,他是当今朔州都督李暠七子,还有那个杨颖,那是杨翰杨老大人独子。”
“算了,不在这儿说啦,走走,咱们进包厢再谈。”
说着苻广拉着高湖、苻谟进了赛马场,刚一过了检票处,便震惊了两人。
得益于水泥、混凝钢筋土等新型建筑材料、技术方法使用,让赛马场呈现出与传统建筑完全不同风格。
以水泥钢筋为主体的巨大看台,一共设置了一万个座位,看台内部则设置了餐饮和接受赌马的专门门面。
这座与众不同的赛马场一经现世,便受到各界热烈追捧。
每到赛马比赛开始时,上到豪门权贵,下到士农工商、普通百姓,无不齐聚场内。
不少人为争夺入场券,都差点儿打破了头。
今日赛马场内比以往更加热闹,因为在看台正中央那个巨大豪华包厢,威震天下的大都护正坐在里面,与一众心腹幕僚喝茶聊天。
大都护是个大忙人,不是谁都能见到,也不是哪天都有空,还能到赛马场观看比赛。
因此,那些早得了讯息的富商、世家,纷纷将临近包厢全给包了下来。
为的便是一睹大都护尊容,假若有幸与大都护说上一两句,那就更加不得了。
“大都护手段真是神鬼莫测,近万人聚在一起,只是为几匹马而疯狂呐喊!”
高、苻两人是首次观看赛马比赛,不由为现场热烈气氛感到震撼。
闻言,苻广耸耸肩笑道:“或许二位不相信,大都护之所以营建这座赛马场,是专为世家子弟寻一乐处。”
“真的?假的?”高湖、苻谟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苻广所言。
“当然是真的,这事河西上下都知道。”
“只是让众人想不到的是,赛马比赛一经推出,立即受到世家子弟们热烈追捧。”
“对世家子弟而言,一匹好马不仅是身份象征,还能给他们带来荣誉与财富。”
“与蹴鞠这种贫贱皆适的大众运动不同,赛马只适合有钱的世家富商参与。”
“平民子弟虽然也能下注赌马,可真要买一匹好马参赛,那便是不自量力了。”
“正因为赛马的小众性,一经现世便引起世家子弟疯狂追捧。”
“在许多世家子弟眼中,赛马才是贵族运动,天生该归他们享受。”
“说到这儿,在下提醒两位一句,假若你们想尽快赢得河西人好感,最好懂赛马。”
“另外,还出乎很多人预料。”
“在赛马闻世后,导致好马价格一涨再涨,竟大大促进了河西良马育种发展。”
苻广说得轻描淡写,高湖听在耳中却犹如炸雷。
他才不信大都护会为了纨绔子弟玩耍而修建什么赛马场。
若他所料不错,肯定是大都护早有心推动良马育种,却得不到众世家响应。
毕竟除了胡人天生喜欢养马外,大多数世家对良马育种根本不感兴趣。
不得已,大都护卫朔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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