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兖坚持撤军,不光是迫于慕容垂之威,还因北魏内部有人蠢蠢欲动。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与北魏军队组织结构有很大关系。
别看拓跋珪在魏国推行了汉化改革,但大部分改革措施针对民生、政治而言,很少涉及军事方面。
以至于魏国军队还保持了游牧民族部落联盟特征,对外说是魏军,其实是由各族各部落组成的一支联盟军。
在联盟军中,除了拓跋鲜卑嫡系之外,还有一些刚刚被征服的草原部族。
这些人响应拓跋珪号召南下,是为了到中原打秋风,掠夺财货、奴隶、女子等等。
然而拓跋珪不是一般的部落首领,是一位有志入主中原,争夺天下霸权的枭雄,他根本不允许魏军做出烧杀掳掠这等有失民心之举措。
因此,魏军一进入幽州大地,拓跋珪便开始严肃军纪,以争夺“民心”为己任。
可如此一来,难免会让那些追随拓跋珪南下的草原部落大失所望。
再加上之前,气候恶劣、攻打蓟城失利等等因素,顿让魏军内便开始人心浮动。
一部分在此战中没有捞到好处的部落首领,无不频出怨言,心怀不满。
面对这些不听话却又有实力的部落首领,拓跋珪也渐渐动了杀机。
可以说,当下用内忧外患来形容魏军一点儿也不为过。
也正因此,张兖借河西背盟之机,力劝拓跋珪撤退。
内部危机重重,幽州局势又僵持不下,让拓跋珪意识到魏军已无法拿下幽州机会。
随后他听从了张兖提议,做出了撤军决定,不过此时前方已有了拦路虎。
……
与北魏人忙着撤离幽州不同,远在中山的慕容宝得知河西军撤回太行山以西,并与西燕反目消息后,立即意识到一个重创北魏的机会正摆在他面前。
他当即下令征调中山、邺城两地驻军,又尽出宫中珍宝作为赏资,在各郡县招募山野亡命之徒,以扩充兵力。
前前后后,他一共集结起步兵五万、骑兵两万人,全部开拔北上幽州,在北易水河南岸立下大营,以拦截企图通过蒲阴陉撤回代地的北魏大军。
大战刚一开始,慕容宝便趁着北魏军立足未稳,用招募来的一万多名盗匪组成死士营连夜渡河以袭魏营,他则亲率大军列阵于敌营之南以为援兵。
原本只是一次试探之举,结果由于魏军内部早已人心浮动,故当后燕死士营突入魏军大阵时,北魏军竟忽然之间随之大乱。
猝不及防之下,受惊的拓跋珪只能领着中军仓皇后撤。
若此时大军统帅是慕容垂本人,即便换成是慕容农、慕容楷、慕容德、慕容麟等,恐怕都会抛弃一切顾虑,趁势大举进攻。
偏偏慕容宝此人性格实在是太优柔寡断了,眼睁睁坐失破敌良机,只想让死士营进一步冲垮北魏军营。
慕容宝既小觑了拓跋珪,也太高估强盗土匪们职业素养。
短暂骚乱后,拓跋珪很快稳住了阵脚,并下令将军中财货丢在路上。
结果原本还在拼死进攻的死士营,一看见满地珠宝,立即忘记了自己来此的本意,开始大肆抢夺起来,甚至做出了自相残杀之举。
趁此间隙,拓跋珪惊悸之余,迅速命人击鼓名号。
魏军各部迅速重新集结成阵势,并向正在内讧的死士营发起了反击。
死士营本是强盗土匪组成,乱战之中或许有些战斗力,全师正面都未必打得过魏军,更何况眼下还在内讧之中?
结果在魏军骑兵冲击下,死士营被打得大败,斩首朝过三千级。
死士营先胜后败,再次影响到了慕容宝判断,让他以为魏军强大,竟不敢再出战。
经过重新整顿的北魏军队,隔河与燕军相持。而此时燕军士气低落,无心再战,不少部将又劝慕容宝退回中山。
于是,毫无战心的慕容宝即率领全军开始向中山方向南撤。
而拓跋珪却比慕容宝果断多了,他一看到燕军后撤,立即渡过易水河,组织追击。
后撤中的燕军无心恋战,一败再败。
慕容宝甚至开始担心不能安全撤至中山,担心之余他竟抛弃步兵,只率领两万骑兵仓皇南逃。
为了不被魏军追上,他还下令部队将大量铠甲兵器、辎重粮秣丢掉,以至于侥幸逃回中山的燕军,连一把剑、一粒粮食都没有带回。
大战之后,北魏不但缴获了大量物资,还俘虏超过三万多后燕士卒。
如何处置三四万后燕士卒,北魏内部发生了激烈争论。
有人建议予以放还,以争取河北中原民心,也有人建议杀掉以绝后患。
中部大人王建说:“这是慕容宝好不容易才筹集起来的一支军队,也可以说除了慕容垂手中的南征大军,后燕已再无兵可调。”
“少了这三四万人,后燕国内必定空虚,今后击败燕国也变得十分容易。”
“相反,大王若是将俘虏放归,犹如放虎归山,白白增加敌人实力。”
大多数拓跋贵族及胡人将领纷纷同意王建提议,拓跋珪也想缓和一下与宗室关系,于是便听从王建之议,下令将被俘的三万燕军士兵全部坑杀!
拓跋珪实施了这一暴行不久,他本人也有点后悔了。
也正因此次暴行,在接下来北魏灭燕之战中,河北百姓誓死抵抗,给了魏军极大杀伤。
……
易水河一战,后燕国力十去其一二。
自此,东西强弱易势,此消彼长之下,魏国已渐渐超过后燕,也为日后后燕最终灭亡奠定了基础。
而当北魏赢得了这场战役之后,纷纷改变了之前主意。
连拓跋珪也决定不再撤军,于是魏军又将蓟城围了起来。
借着大胜之威,拓跋珪又顺势斩杀了几个不听调令的部落首领。
剪除了内部隐患,他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对付慕容垂啦。
一场大战之后,让北魏与后燕之间实力发生了明显变化。
损失这数万人马,即便慕容垂从南方返回,后燕暂时也无力发动反击。
原本拓跋珪都做好了失去所占土地打算,可这一次他不但收回了之前决定,还生出了全取幽州之念。
倒不是拓跋珪盲目自大,而是形势发生了彻底改变。
心腹张兖建议道:“大王,经此一战,后燕实力大损,已暂时无力发动反击,此刻正是大军全取幽州之时。”
“然出动大军难免有损伤,不如借机向后燕提出议和。”
“议和?”拓跋珪若有所思。
“没错,请大王向中山派出议和使者,条件便是后燕割让幽州之地。”
与意气风发的拓跋珪不同,狼狈奔还的后燕太子慕容宝,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并因此而威望大跌,为今后兄弟争位埋下隐患。
当北魏要求割地文书送抵中山时,后燕人主心骨慕容垂也终于姗姗来迟。
慕容垂怎么也想不到,归来后他面临的会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急怒交加之下差点儿吐血而亡。
第314章 献地图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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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党者,以其高“上堪与天党”之赞誉,得名也。
太行山巨浪排空般崛起时,连带掀起了一大片峥嵘高绝山地——即上党高地。
其西面威逼汾水河谷,东面鸟瞰邯郸谷地,横亘于两大谷地平原之间。
这片高地北起武乡,南至河内与太行山连为一体,南北长三百余里。
西起少水,东至漳水与太行山浑然一体,东西宽二百余里。
上党山地嵯峨,河流纷纭,峡谷交错,林木苍茫。
除了四条陉口出入,整个上党便仿佛一个浑然无孔、混沌未开的太古封闭之地。
恰因上党独特之地理,让河西军无法快速灭亡西燕,只能从北、西一步步缓缓逼向长子。
公元394年春,大都护卫朔以胡虏残害汉民为借口,发动了对西燕战事。
左司马王镇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新兴、雁门、太原等郡,而后携大军两万南下,由北逼近上党。
与此同时,大都护卫朔亲率三万步骑出西河,由西北向东南直扑西燕王城——长子。
三月初,南路大军抵达霍太山(今太岳山)西侧,距离长子只有百里之遥。
正当卫朔将率军翻越霍太山时,却传来了魏燕罢战言和消息。
外部形势剧烈变化,让他不得不暂停向长子进军。
“慕容垂与拓跋珪怎么突然言和了呢?”
“大都护,魏燕两国都打不动了,此时选择言和,也是迫不得已。”
“幽州之战看似北魏占了上风,却也损失不小。”
“再说慕容垂业已返回,拓跋珪便是想打也得掂量掂量。”
“而慕容垂虽不甘心幽州被占,却迫于后燕实力大损,只能先吃下这个亏。”
“不过两国言和并不意味着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别忘了幽州还在北魏手上。”
“将来双方还将爆发冲突,直到有一方彻底倒下。”
“将来之事将来再说,现在只说眼下:两国罢战是否会影响河西取上党?”
“不好说,且先静观其变吧。”
不知为何,得知魏燕和解,卫朔一阵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坏事将发生。
从内心来说,他十分希望魏燕大打出手,可惜拓跋珪、慕容垂都不是傻子。
人家也知道,再继续打下将是两败俱伤,遂选择了暂时停战休整。
……
河西两路大军即将兵临城下,震惊西燕朝野,慕容永连忙召心腹李先回长子商议对策。
自张腾背叛西燕,慕容永虽已不大信任汉人文臣,却独独对李先信任如故。
得知长子告急,李先当即日夜兼程从壶关返回。
“容仁辛苦啦!”
看着一脸风尘仆仆的李先,慕容永不由心疼不已,同时也感到手下缺乏人才。
原本还有个张腾可用,没想到却跑到河西那边。
想到张腾,慕容永又不禁后悔当初将李先派到壶关。
假若李先在朝堂,他也许不会被张腾耍个团团转。
只因当时三方攻后燕,他不得不将手下唯一个人才派到壶关坐镇,结果让张腾钻了空子。
“谢大王厚爱,臣不辛苦!此次臣从壶关兼程赶来,专为替大王解难。”
“如此说来爱卿心中已有谋划?但请讲来,寡人听你的便是。”
“臣启我王,今外有敌军压境,而外无援兵,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若想解眼前绝难之困,唯行非常之策。”
“非常之策?何为非常之策?”
“上党乃天下少有之战略要地,河西、后燕均欲得之而后快。”
“若河西得上党,便可居高临下地逼近到邺城百里之内,河北大地更是腹地大开,再也无险可守!”
“同样,上党若归后燕,等于让邺城有了战略屏障,其西部相当于多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长城。”
“由此可见,上党对河西与后燕而言皆十分重要。”
“只看卫朔亲率大军前来,足见其对上党重视之意。”
“大王,穷邦不居奇货,上党眼看守不住,便需适时出手!”
“出手?怎么个出手?还有你刚刚说那些话是何意?寡人怎么听的糊里糊涂。”
李先看了一眼面容憔悴的慕容永,没有急于解释,而是继续语气低沉道:“大王,非是臣故意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实在是西燕已到了穷途末路。”
“假若不行险计,用不了多久,西燕必亡于河西。”
“爱卿,你一直在说险计、险计,到底是什么险计?”慕容永不耐烦地问。
“臣敢请大王自降王爵,并割上党之地,向燕皇递表称臣。”
“什么?!这,这,这……”慕容永瞠目结舌地看着李先。
“大王当知,以目前形势而论,西燕已是岌岌可危!”
“若只空言向外求援,慕容垂一看西燕龟缩上党,肯定不愿冒险来救,西燕必难逃覆亡。”
“相反,若将上党割给后燕,而慕容垂又思上党久矣,其必遣兵来援。”
“同时,河西亦欲得上党,岂会任由后燕得利?”
“彼时两国必力夺上党而发生争战。”
“两虎相争,则大王可作壁上观矣!”
“若最终后燕胜,大王或可借其力北上收复失地。”
“反之,若依然还是河西获胜,大王也可东逃河北,托庇于后燕。”
“慕容垂感念大王献地之情,定会厚待大王。”
“如此大王进有望保全国祚,退又有后路可保性命无忧。”
“呀~”慕容永不由发出一声惊叹,满眼笑意看着李先。
“爱卿好谋划,好谋划呀!你快说,快说接下来该如何施展?”
听李先一番谋划,慕容永顿时一扫连日阴霾,对前途也有了些许信心。
两人商量了一整夜,第二日一早慕容永便遣使秘密前往中山。
……
西燕请降密书很快送到了慕容垂案头,慕容垂顿觉此事非同小可,连夜召太子、范阳王等一干宗室大臣进宫商议。
后燕文武重臣济济一堂,慕容垂开宗明义。
“西燕特使昨日入城,言上党被困,内外道绝,有感于上党难守而欲割给后燕。”
“慕容永也致密信于朕,称其愿放弃法统之争,带西燕军民归降大燕。”
“事关重大,朕不愿擅专,到底该当如何处置,还请诸位各尽其言。”
慕容垂话音一落,在场众人纷纷惊讶不已。
连之前因易水之败而整日板着脸的慕容宝也是面色大变。
虽说慕容永也算是前燕宗室,可因其自立为帝,后燕上下早已视其为死敌。
没想到在走投无路之下,其竟又以同宗之名,欲回归后燕。
先不说其他,单单是割让上党一事就让后燕上下犹豫不决。
毕竟,上党之地太显赫太重要了。
西燕为何拱手让给后燕?接纳不接纳?各自后果如何?因应对策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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