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哥一时被陶潜气势唬住,忘了反击。
他又仔细看了看来人,觉得有些面生,好像有点儿来头。
再一想到父亲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得罪读书人,不然事情闹大了,那些学堂博士、教授会闹起来。
当下公子哥再不敢嚣张,只好带着一群狗腿子恨恨离去。
直到那群恶人不见踪影,陶潜才悄悄松了口气,假若不是不忍看到书生、老汉遭难,他真不想露面。
毕竟来之前,卫朔已清楚明白告诉他,作为报馆观风使,其最重要职责是查明事情来龙去脉,而不是冒然地冲上去跟恶势力硬碰硬。
那个书生抱拳施礼道:“学生周鼎成谢过兄台,敢问先生名讳?”
“在下陶潜,江东人士,听闻大都护治下太平兴旺,遂不远万里前来游学。”
“唉,大都护赶走胡人后,河西的确变了大样,可刚刚你也看到了,豪强恶霸、仗势欺人者总是少不了。”
“此人如此嚣张,当地官府为何不管管?”
“嘿嘿,刚刚你没听那个公子叫嚣么?他爹是本地最大官,谁敢管?”
陶潜闻言若有所思,不过眼下却不便细谈。
当下他与周鼎成两人一起将老汉送到医馆诊治。
好在老汉所受只是皮肉伤,只需将养几日就能好。
最后陶潜留下些钱财做诊费,又将客栈地址留下,叮嘱大夫有事可去客栈找他。
……
陶潜与老汉、周鼎成作别后,又回到了客栈。
在接下来日子里,陶潜每日早出晚归,不断打探张掖及其周边情况。
与此同时,经过及时抢救,老汉伤也养好了,只是行动不便。
这日,陶潜刚要出门,却见老汉正在街头向这边张望。
老汉见恩人出现,顿时老泪纵横,正要施大礼,却被陶潜给拦住了。
他扶着老人进了客栈,要了一间包间坐下。
“老丈,现在身子骨可好些?”
“回恩人的话,得亏恩人出钱救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老丈,听您老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您是哪里人氏,怎么跑到张掖来了?”
一提这个,老汉又想起家中悲惨遭遇,不由哭了起来。
见此情景,陶潜忙安慰道:“老丈,您先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
“恩人啊,老汉有冤无处伸啊!”
“老汉原本是敦煌郡效谷县牛头村人氏,村里人都叫咱牛老汉,老伴早亡,有两个儿子。”
“当年大都护入关时,大儿子有幸参加了厢军,后来不幸死在了沙场上。”
“二儿子今年二十五岁,叫牛二,已经结婚娶了媳妇,生有一个孙子。”
“小的本来家有薄田数亩,后来大儿战死,蒙大都护恩典,不但赏了一大块田地,还免了家里税赋。”
“家中儿子儿媳,平时也勤快,能干活,这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可不知咋回事,去年县里面忽然来了人,称大都护有令,说是为了打什么羌贼、收复关中,不但不再让烈属免税,还让各村人家上交的田赋比以往增加三成半。”
“当时,村里邻长和衙门说,以前老百姓太苦啦,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若是冒然增加税赋的话,那老百姓也就活不下去的。”
“可县里人不听,说什么不按时交就要抓入大狱。”
“啪”的一声,陶潜狠狠地拍了一下茶几,愤慨不已。
“岂有此理!”
牛老汉被陶潜这么一拍吓住了,不敢再说什么。
陶潜一看忙劝慰道:“老丈,不关你的事,我没有生您的气。”
“大都护什么时候下文要求增收钱粮了?定是那些贪官私下巧立名目征收!”
“啊?!大都护没有下令增收啊!”牛老汉惊讶地问。
陶潜点了点,表示确实如此,他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过了半个月,县里就来人征收钱粮。”
“刚巧那日二儿子和老汉下地干活,只有儿媳一人在家。”
“那征收的官差,不但动手抢粮,又见我儿媳孤身一人在家,起来歹心,便糟蹋我儿媳。”
“我儿媳受此大辱,待他们走后,就上吊自尽了。”
“呜呜!我那儿媳才二十多岁了,含冤而死啊,留下不到六岁的孙子没了娘。”
“我儿听闻邻居通报,赶回家中,见家里惨况,气血上涌,拿起扁担,就去追赶那伙差人。”
“在路上碰到后,上前理论,被他们打了个半死,回家不久就断气了……”
“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这一顿叙说的,将陶潜气愤的头冒青烟,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老汉我气愤不已,变卖掉所有家产,准备状告效谷县县令。”
“先是到了敦煌郡,谁知那敦煌郡官员与效谷县一样,都是一些昏官。”
“他们官官相护,将老汉赶了出来。”
“并且还警告老汉,再继续这样,将告老汉一个抗租不交、诬陷官府的罪名。”
第265章 问题严重()
“老汉心里不服,心想当年大都护不但赏了烈属田地,曾还承诺会保证烈属利益不受侵犯。”
“走投无路之下,我便带着孙子沿路乞讨,准备上姑臧去告他们。”
“谁知走到张掖竟遇到这档子事,多亏恩人相救,不然老汉肯定要丧生在张掖城啦。”
两眼泪汪汪的老汉刚说完话,站起来就想跪下去叩头,以示感谢。
还是陶潜眼疾手快,赶紧站起来,伸手扶住了老汉。
“老丈,你就别这样。”
“别说是我,但凡只要心里有点良心者,遇到这档子事,都会出手相救。”
陶潜本来也是个疾恶如仇之人,原先他在江东当官时,不知为此得罪了多少同僚。
要不是碰巧遇见大都护,赏识他为人,恐怕也不会有今天。
自从得了报馆职事,陶潜仿佛获了新生一样,浑身上下充满能量,做事更是一丝不苟。
这次陶潜出来暗访,是受大都护重托,特地从另一角度调查、了解各地情况。
之前他一路走来,大多数时候只感受到了河西富庶与安宁。
即便偶尔遇见有不平事,也不过是地痞无赖欺负老实人罢了。
像眼前这样明目张胆地违抗都护府政令,擅自巧立名目,加收税赋之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当下陶潜将心中怒火压了压,信誓旦旦地对牛老汉道:“老丈,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元亮先生你要干什么?大都护可是再三叮嘱过,你不能轻举妄动。”
旁边向导以为陶潜脾气上来,要直接去找当地官府算账,急忙出言阻拦。
其实这个向导并非一般人,他是卫朔从斥候司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专门派来协助并保护陶潜。
不过,这一次向导显然会错了意。
只见陶潜不理对方,直接走到旁边拿起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陶潜不傻,他曾在江东吃过亏,也清楚告状是个技术活,更清楚好汉不吃眼前亏,怎么可能会做傻事?
……
在陶潜忙着走访各地时,此时军队整编已走上正规,而卫朔则开始着手清理官场、整顿吏治。
都护府内,卫朔正在批阅文件,案几上摆满了密函、报告,都是前些日子派出去巡视各地的御史呈上来的。
不知不觉,岁月流逝,距离他入主河西已过去将近五年时间。
原本卫朔心想平日里有都察司看着,各地官员不至于堕落那么快,可各地奏报上来的情况让他寝食难安。
一直被他耳提面命的文武分制政策,竟被某些人熟视无睹,不少地方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文武相干现象。
除此之外,曾经被压制的地方豪强势力,隐隐有重新抬头、起势之迹。
这些豪强在地方上势力盘根错节,很难一下子清除出去。
即便有三长制压制,但时间一长那些豪强利用金钱、美色上下勾连,最终导致三长制形同虚设。
须知官场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哪怕定下再好的政策,也挡不住各地官员的‘对策’。
在基层政权基本上又重新回到世家豪强手中时,欺男霸女、贪赃枉法等违法乱纪行为自然是屡见不鲜。
卫朔深知若再不解决这个问题,他曾信誓旦旦想做个中兴之主、千古圣君,振兴华夏的目标,恐真难以实现。
好在整军进行得十分顺利,让他进一步加强了军权控制,也让他有底气去刷新吏治,打击豪强劣绅。
但通过近日暗中调查,卫朔也明白整顿吏治绝非易事,光靠杀人是不行的,关键是得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
另外,民众监督也能起到不可忽视之作用。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了后世听过或见过的一些个法子和制度,想看看能不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想了半天总算有了些许头绪,卫朔又命人去将宋繇、张湛、崔逞、崔宏、阚骃等都护府属官找来。
众人进来后,就看见大都护卫朔怒气冲冲地坐在那儿。
面前案几上堆满了文件,一看就知道大都护肯定是又遇到糟心事啦。
宋繇不敢怠慢,急忙上前道:“主公辛苦了,不知因何事生气?”
“近日朔命都察司御史巡查各地,情况不容乐观啊。”
“除了各地皆有不同程度之贪腐现象外,有些官府还巧立名目、私征税赋。”
“更可气的是,御史上前盘问当地百姓才知,这些人竟打着本都护名号在做恶事。”
卫朔越说越气氛,最后用手使劲拍打着案几,以此来表达内心愤怒之情。
“之前元亮先生向我介绍江东官场黑暗,朔以为其出于义愤多有夸张,不料今日一查才晓得所言不虚。”
“河西不过才安稳了几年,各地官员竟已有了懈怠,实在是太让朔失望了。”
“我们的目标不是割据一方称王称霸,而是为再造华夏。”
“可尔等再看看这些官员作为?朔哪还有心信心去统一天下?”
“既然主公已探知详情,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朔意当立即着手整顿吏治,从上到下来一次彻底整顿。”
“主公,臣等以为整顿吏治可行,但千万不能大开杀戒。”
“诸位放心,朔自有分寸。若有贪腐就斩,那天下又有几个官可存?”
“贪腐古自有之,甚至当官发财已成百姓口头语,可见在天下百姓脑中,二者是同义词。”
“所以说,要改变眼前状况,不是光用严刑峻法就可以的。”
“齐威王治下,对贪腐惩治是多么严厉,可贪腐绝了么?没有!”
“故而要杜绝贪腐,要有制度约束与监督,当初朔成立都察司不就是为干这事?”
“只不过都察司人手不足,仅靠数十名御史想要监管住全部官吏,根本不现实。”
“唯有建立起完善制度,并发动百姓,让他们起到监督作用,帮我们盯着官吏,如此方有望让吏治清明。”
“让百姓监督官吏?这能行吗?”
“是呀,大都护,百姓目不识丁,见识短浅,如何能监督官吏?”
不出所料,卫朔提议遭到不少人反对,唯有宋繇、刘穆之因知道更多内情而沉默不语。
“百姓见识短浅?!可总能分辨出好人歹人吧?”
“再说,不靠百姓,那靠什么?靠官员自己吗?”卫朔心气难平道。
“敢问大都护如何发挥百姓监督作用?”
“要发挥群众的眼睛,自然要有特殊的渠道,以供百姓有表达意见。”
众人听后甚是好奇,除了寥寥数人外,皆不知卫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月朔已与江东来的陶潜计议已定,将来由他在河西筹办一家报馆,负责收集民间呼声并刊发出来。”
“这样一来,假若有百姓受了冤屈,而当地官府又置之不理时,他就可以通过报馆将事情揭发出来。”
“如此一来,都察司御史就能按图索骥将犯官绳之以法。”
“另外,为了进一步加强管理,朔打算启用问责制。”
“今后谁推荐启用,谁终生负责。”
“最好,还要分官府权力,今后官府只能管理民生俗务,其他诸如查案、审判等权力皆交给其他机构负责。”
“并在州郡县三级设谘议会,议郎由庶民百姓、士子、商贾、工匠、退役士卒组成,专门用以监督地方官府。”
“以后不得谘议会通过,当地官府无权擅自修改任何税率、政策。”
“朔算是看明白了,想让官员老老实实做事,除了靠高官厚禄外,还得用外力来鞭策、推动官员。”
“唯引力、推力、鞭策力此三力用得恰当,则事易成。”
“其中引力确保方向,推力保证执行力,鞭策之力防止精力外泄,走邪路。”
众人闻之若有所悟,纷纷暗自揣摩:凡人无不对官场趋之若鹜,故高官厚禄算是引力;而都察司,加上即将成立的大理寺以及谘议会,可看作是鞭策、推动二力。
“而为了促使三力能更好的发挥作用,则必须发挥出报纸监督作用。”
“你们可别小瞧报纸作用,它在三个着力点上都有用武之地,兼三力于一身。”
第266章 决定出巡()
公元393年,五月中旬,随着夏天来临,天气逐渐变热。
正伏案批阅文件的卫朔,感觉有些累了,遂伸了伸手臂,甩了甩了肩膀。
猛然间他又想起了杳无音信的陶潜,一种莫名的不耐顿时袭上心头。
自接到都察司暗中调查报告后,他就在酝酿着对河西官场来一次大清洗。
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卫朔一甩手走出房间,站在屋檐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用清新的空气驱散一下胸中的郁闷。
他仰首望着无尽苍穹默默不语,此刻铅灰色的天空,云层沉重而缓慢地向南移动。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康龙急匆匆迎面闯了进来。
“康龙,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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