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在大方向上取得一致后,众人又在出使人选上产生分歧。
出乎众人预料,大都护卫朔坚持己见,非要自己亲往江东。
此言一出,遭到大多数人激烈反对。
杜进更是在卫朔入主姑臧以来,首次摆出师父架势,当众教训他。
可以说是没有给卫朔留一丝脸面,直斥他行事轻率。
“师父莫气、莫急,我之所以要亲去江东,有自个儿道理在。”
“道理?哼!为师看你是被一连串胜利冲昏了头,有些忘乎所以。”
杜进满嘴吐沫星子乱飞,手指点着卫朔大声训斥起来。
“如今陇右初定,各地尚不稳定,正该你坐镇姑臧,威慑宵小。”
“哪成想你不知轻重,偏偏要去什么建康?!”
“建康有什么好看的?说不定还没咱姑臧繁华。”
卫朔深知此次选择确实有些孟浪,可一想到眼前是唯一一次机会时,他怎么也按捺不住内心那股冲动。
他很清楚历史走向,也知道东晋存活不了几年。
等再过几年,孙恩一起事,南朝第一帝刘裕就将趁势而起,并逐步完成篡晋大业。
可以说眼前东晋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段平静期。
而河西同样是看似危机四伏,实则稳如泰山。
北魏一样是刚刚结束征战,拓跋珪正忙于整顿内政,暂时无力对外扩张。
只要北魏不发动,仅凭后秦一家岂敢轻易捋河西虎须?
他正好可趁此到江东走一趟,一来亲自与东晋各方洽谈贸易合作,二来也能顺手拐走几个寒门人才。
“杜将军所言甚是,主公身为河西之主,确实不宜擅离姑臧。”
张湛满脸急切地劝道:“主公,眼下秦魏联姻意在窥视我河西。”
“值此关键时刻,您怎可擅离职守,而前往前途莫测的建康呢?”
卫朔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又扭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崔宏、宗敞。
“杜师、仲玄等皆劝朔不要去江东,不知玄伯、德广对此有何看法?”
原本如塑像一般的崔宏,闻言轻捋颌下长须,略一沉吟,斟酌再三才说出自己看法。
“今大都护执掌秦朔凉沙四州二十二郡之地,治下有近三百万民众。”
“可以说万千性命,以及整个邦国安危,皆系于主公一人。”
“故您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小心谨慎,再谨慎,中间不能有丝毫大意。”
“这既是对大都护本人负责,也是对河西上下负责。”
“既然大都护安危如此重要,那就由不得臣等不慎重考虑江东之行。”
“假若大家一致认为前往江东危险重重,大都护自然无需亲身涉险。”
“相反若是江东之行有惊无险,臣以为大都护前往建康也不无不可。”
“玄伯公,你……你是何居心?是欲陷主公于死地吗?”
“江左乃世家天下,而主公又屡屡与世家为敌,听说当年那个索承明也跑到了东晋。”
“万一出了事端,我等鞭长莫及,如何能保障大都护万无一失?”
原本众人态度已有所松动,不料张湛一提起索承明登时让局势为之一转。
由于此事过去很久,只有最早一批追随卫朔的幕僚晓得来龙去脉。
其他诸如姜纪、翟瑥、杜宣、韦虔、姜龛等新人全都不明所以,连崔宏、崔逞等人同样也不了解。
随后,张湛又将当年卫朔与敦煌世家斗法相争一事讲了一遍。
众人这才晓得,原来大都护还有这么一号死敌。
说实话如果不是今日张湛忽然提起索承明,恐怕卫朔自己早已想不起还有此人。
当初姑臧城破之后,索承明失去踪迹,让他一度以为索承明投靠了西秦或者后秦。
直到近来才查明,原来当年索承明一路南下,早已经汉中逃往东晋。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索承明在东晋是个什么情况?
万一他位居高位,卫朔冒然前往不啻于自投罗网。
“诸位多虑啦,索家属于河西豪门,在江东世家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索承明到了东晋,想要出头绝非易事。”对于这一点,卫朔颇有信心。
想想看连范阳卢氏出身的卢循都被逼得要去造反,更别说索承明了。
“好吧,退一万步讲,即便索承明当了建康的官。”
“朝廷也不会为了区区一索承明,冒然加害一个远涉千里到建康朝贡的外邦使节。”
“不然一旦传出去,朝廷上下还要不要名声啦?”
“没了朝廷支持,一个小小索承明不足为虑。”
“再说我又不是单枪匹马去江东,身边还有随行侍卫,如此一来即便有暗箭来袭,也足以保证万无一失。”
宗敞微微颔首道:“主公此言甚是有理,大都护执掌数州之地,东晋上下肯定会有所忌惮。”
“再者,朝廷向来优容属国,只要不是得罪权势人物,或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当有惊无险。”
“正是此理,哈哈哈。”随即卫朔豪迈起身,环顾众人一眼,朗声笑了起来。
“朔一向是勇猛无畏又豪气冲天,之前领着数万中原弃民崛起于高昌,而后东进玉门关,全取河西大地,更于群狼环伺之间奇袭朔方,一个小小建康有何去不得?吾若不去,日后被外人知晓,岂不叫天下豪杰耻笑吗?”
宋繇猛地站起来大声叫道:“主公,莫要意气用事啊。”
卫朔摆摆手,止住情绪激动的众人,语气坚定道:“诸位莫急,且听在下说完。”
“我执意去建康,除了所谓的朝贡之外,也想亲眼看一看贵为华夏正朔的东晋。”
“尔等都知道,朔从小在域外长大,只因渴慕天朝上国才不远万里归来。”
“不料,恰逢华夏遭遇千年难遇之胡患,本以为这辈子没希望见识一下华夏文明。”
“谁知今天竟有机会前往江南,东晋号称保住了华夏衣冠,朔真的很想去见识一下。”
“除此之外,江南人杰地灵,想必有很多郁郁不得志的大才,我也想趁机招揽几个。”
终于宋繇沉思片刻拱手道:“主公想去江东也不是不可,但必须做好完全打算。”
“请体业细细道来,朔愿洗耳恭听。”
“为以防万一,从侍卫军、厢军、府兵中抽调三百精锐随主公一同南下。”
“另外,让玄伯公也跟随您去建康。”
“玄伯公出身北地豪门,自幼名满天下,有他在世家间斡旋,定能保主公一路平安。”
终于说服众人同意他亲往建康,而后卫朔写信给东晋益州刺史郭铨。
向郭铨表达了内心向晋之情,恳请他代为向朝廷转达卫朔欲朝拜天子之请求。
郭铨接信后不敢怠慢,急忙快马向建康禀报详情。
消息刚一传到建康,就激起一阵波澜。
说起来卫朔在江东也算是小有名气,毕竟是他逼得后秦姚苌向东晋求援。
但是,东晋上下对河西仍然是一知半解,不晓得这位卫大都护是何许人物。
天子司马曜一边下旨允许卫朔入朝觐见,一边命益州刺史郭铨上报河西情况。
在圣旨尚未抵达河西前,卫朔已离开姑臧南下。
离开之前,卫朔下令暂停所有军事行动,命将军府上下着手整军,在原来十六厢职业士兵基础上又扩编了四厢步兵。
布置完扩军事宜,他又向全军宣布了最新人事调整。
杜进调任沙州都督,统两厢步骑驻高昌,看护西域。
段业卸任参军司主事,调任凉州都督,统四厢步骑驻守姑臧,看护河西。
李暠任朔州都督,统六厢步骑驻守河套,以防北魏拓跋鲜卑。
王买德接替段业,调任将军府参军司主事,协助王镇恶负责全军日常公务。
姜飞任秦州都督,统六厢步骑驻守上邽,以防后秦姚苌。
在卫朔离开期间,王镇恶以左司马之职代他都督沙凉朔秦四州诸军事;宋繇、崔浩以左右长史之职,代他统摄四州军政,处理一切军政要事,其余人等各司其职。
安排好一切,卫朔携崔宏、沮渠蒙逊、康龙、夫人孟瑶,在三百侍卫保护下,启程前往建康。
按预计路线,他先到成都拜访益州刺史郭铨并接受天子圣旨,而后再前往建康。
第220章 蜀地不宁()
巴蜀之地沃野千里,又有雄关险隘可持,自汉高凭此得天下,便成为王霸之所。
一俟天下形势有变,就会有豪杰据此而谋大业。
前有公孙述、刘焉,中有昭烈帝刘备,近有成国李雄,无不是占据蜀地称霸一方。
蜀地易守难攻,历来是战略要地,为兵家必争之!
巴蜀居长江上游,对长江中下游的吴楚之地具有高屋建瓴之势。
因此偏安江东者,无不汲汲以取蜀地为念。
故而,李雄割据蜀地,桓温卧不安枕;而西魏取川蜀,梁朝之衰亡可见。
对于由北统南一方来说,攻占江南的一条捷径就是先取蜀中,而后居高临下顺江而东。
因此王濬楼船下益州,而金陵王气就只能黯然而收。
蒙古攻宋,荆襄是其主攻方向,但也一刻没有停止对四川的进攻,同样打的是从四川顺流而下的主意。
当华夏出现南北朝对峙时,蜀地往往是打破僵持局面的关键。
卫朔离开姑臧后,先南下陇右,而后入汉中,再经金牛道,过剑门关天险直抵成都。
按说,金牛道应该算是入蜀通道中条件较好的一条。
可一路走来,仍旧让河西人真真是体会到什么叫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选择金牛道入蜀,除了其可直达成都外,还因历史上大凡伐蜀,大军自汉中南下,大多数走金牛道。
但是,在此道路上有一座天下雄关即剑门关。
金牛道自广元南下,至剑阁后,进入剑山山区。
剑山绵延数百公里,其南坡舒缓,而北面绝壁陡立,只有一个地方如刀砍斧劈一样出现一个缺口,可供行人通过。
因其如两门对立,故称剑门。
自古以来号称“剑门天下雄”,自武侯诸葛亮在此设关以来,剑门关从未被从正面攻克。
唐朝李白有“剑门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诗,可知剑门关之险要。
经过剑门关时,卫朔、崔宏两人看着险峻的关隘,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此刻两人心中想得一样,均认为想要攻克剑门关,只能采取迂回办法,从小路绕到剑门关背后。
“此关真是险峻,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晋灭蜀之战中,钟会攻蜀,十万大军顿兵剑门关下数月,竟不得寸进,差点儿粮尽欲还。”
“最终还是邓艾绕道阴平道,从江油进入蜀中,在绵竹大破诸葛瞻,攻陷了成都。”
“将来河西军入蜀时,恐怕还得效仿先人。”
听罢崔宏感叹,卫朔心有戚戚。
他比崔宏了解得更多,明朝傅友德攻四川,同样是明着扬言要从金牛道进兵,实际上却悄出阴平道,绕过剑门关。
但是阴平道是小路,太过艰险,史称邓艾行军,“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频於危殆。”
由此可见,阴平道太过险要,只能作为出奇兵之用。
而且,并不是每次偷袭阴平道都能成功。
例如五代时石敬瑭攻蜀,蜀地孟知祥一边备守剑阁,一面防御阴平道。
结果石敬瑭自阴平道进兵,因孟知祥早有防备,只得失败而归。
过了剑门关是涪城,在涪城稍作停留,同时有更多的蜀地官吏随行,也让卫朔跟崔宏少了说话机会。
就这样大家一路无话,数日后顺利抵达成都。
听闻大都护卫朔将要来了,益州刺史郭铨亲率众文武出城五里相迎。
只见远远地,尘土飞扬。然后过来一队人马,各个穿戴整齐,盔明甲亮,简直是武装到了牙齿。
听着三百侍卫整齐的脚步声,让前来迎接的蜀中上下心中一凛。
仅从外表看,眼前河西军足以当得起精锐二字。
看到这一幕,郭铨心中暗自琢磨:这河西卫朔可真够威风的。
片刻已过,大队人马终于到了近前,为首者乃是一位身穿金甲的年轻人,此人身材高大魁梧,目光炯炯有神,嘴角微微弯起,带起一道迷人弧线。
难道这个年轻人便是大都护卫朔?!
前来迎接益州文武显然低估了卫朔年纪,之前怎么也没想到,执掌陇右河西数州之地的一方霸主,竟然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当下无数道炙热目光灼灼盯着卫朔,恨不能以身代之。
卫朔翻身下了马,迎着郭铨等益州文武快步走了上去。
他边走边拱手道:“朔何德何能,竟劳烦诸位大人出城相迎,真是失敬失敬。”
虽说眼下卫朔还只能算是外邦人物,可郭铨深知,不出意外,人家很快就是朝廷外镇方伯。
因此他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拜道:“铨拜见大都护,奉王名特来迎候大都护入朝。”
闻言卫朔特地朝建康方向拱了拱手,不由感叹道“哎呀,天子如此盛情,真是让本都护宾至如归啊!”
不管卫朔是不是真心感谢天子,起码他这番作为,不由让益州众人心生好感。
觉得这位大都护不愧是汉家苗裔出身,不像北地胡虏那般,对天子、朝廷没有丝毫敬意。
卫、郭两人寒暄了片刻,卫朔向郭铨介绍了崔宏、康龙等人,而郭铨也把益州文武介绍给了卫朔。
随后两人相携而行,缓缓向城内走去,其余众人急忙跟上。
当日,郭铨在刺史府内设宴款待卫朔一行。
原本应该是喜庆欢悦的宴席,不料却发生了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最终导致宴席不了了之。
起因缘于郭铨想介绍蜀地名士给卫朔认识,谁知那些豪族出身的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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