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人高如大树,哪塞得进寻常人住的屋子?也只有房梁高挑的庙堂能容得下他了。
这座观音庙,几十年过去也无人供奉香火,以致如今它更显破败,红漆山门两扇都欲倒塌,人要进去不用推,直接从门扇缝隙钻过去就可以了。
苏烈指着山门道:“盾山兄,此处简陋,却也是你旧时的居所,可否暂时将就一下?今夜我二人就留在此地陪你,咱三人叙叙家常如何?”
机甲人,也就是盾山钢躯一震,不解地问:“苏将军,你……怎么叫得出我的名字?”
黄昭也愣了,暗想莫非将军以前就认识他?但不可能啊,如此巨怪,要在长城附近出现过,还不得引起轰动?
苏烈莞尔一笑道:“其实盾山兄在提及与自己长城有关联时,我就大致猜出了你的来历。长城巍峨,但并无几人知晓这巨龙的起源,要想对它追根溯源,就只能翻查野史。不才在下偶得一本《建筑古史》,其中就记载了长城乃由名震王者大陆的鲁班大师建造。鲁班大师虽为传奇人物,没任何人见过他的真容,他却留下了无数建筑奇迹,被后世之人瞻仰。”
“鲁班大师……”盾山黯然转身,似对这名号心怀愧疚,所以不愿再听。但大师之名也忽然触动他的心思,他惊觉:“我是不是不应与苏烈同行?”
苏烈便不提鲁班,转而说道:“书中还有写,长城是由一群不会说话的木头人偶共同建造,人偶数量之多,恐以亿计。但这样庞大的工匠群体,却爱戴一位钢造机甲怪人,也唯有机甲人能凭一人之力掌管如此多工匠,于是长城建设得以顺利进行,直到完工。”
苏烈的讲述,勾起了盾山对与鲁班大师相伴游历的那段往事的怀念。那是他人生中唯一没被苦痛与挫败感充塞的几十年,给他如珍宝似的收在脑海里,逐渐地都舍不得拿出来翻阅了。
打从睡梦中醒来后,他越来越清醒,所以能做出与鲁班七号相似的木头人“小七”,可悲伤也跟随记忆,多于过往百倍地涌回来,以至他哪怕见了苏烈也再不感到喜悦,而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再次封锁自己的世界。
黄昭非心细之人,看不出盾山心中所想,还高兴道:“习武之人四海为家,不管晚上歇哪儿都没所谓,只要能有知己相伴便足矣。今夜我也不打算睡了,愿与盾山兄弟叙谈到天明。等宵禁解除,咱们就一起回长城如何?”
“明日就回长城?”盾山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了,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二人。
他蹲坐在地,连连摇头:“回不得!还回不得呀!”
“啊?怎么又回不得了?”黄昭瞪大眼不解地问。盾山不说过他与长城密不可分吗?为啥到要回家时,又如此抗拒?
盾山想,苏烈说他读过与建造长城有关的《建筑古史》,就不知古史中可曾提及能量晶条。那东西被他与鲁班大师悄悄塞入城墙,并且毫不起眼,若非有心获得者绝不可能知道,加上苏烈说话的语气,恐怕他也不知长城没了那样东西,就岌岌可危吧?
见这情形,苏烈明白盾山是有难言之隐,便对黄昭道:“不如这样,今夜就由我留在这里陪盾山,你先回住所,明日启程前往长城,并发出‘长城在故乡就在’的召集暗号,在那里等我们如何?至于等待时间,可长可短,你需要有些耐心。”
“啊?我……我一个人先走?”黄昭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他本就打塞外来,打算一旦长城守卫军吹响重新集合的号角,便与苏将军同行,结果还没在长安城呆几日,就得“打道回府”了。想想孤守长城,胸中志向无法舒展的远景,他就很是烦恼。
然而将军已经下令,又如何能不遵守?他唯有表示遵命,又对盾山道:“盾山兄弟,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属于是能在战场上叱诧风云的人物,可千万得听我大哥……哦,也就是苏将军的劝,不要再悲观自毁,一定要振作起来加入我们呀!”
盾山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弄不清是在答应,还是在呜咽。
就这样,黄昭带着苏烈的命令于第二日回归了长城营房。那营房已成纪念当年守卫军英勇奋战的遗址,多年来人们时常去打扫,所以看不出被岁月摧残的痕迹。黄昭在那里住下,等待守卫军大旗重新在关城上飘扬,想必不会寂寞难受。
苏烈引盾山走入观音庙的佛堂,各拈一个蒲团坐下。
苏烈问:“盾山兄,今日之后,你有何打算?”
盾山一愣,不情愿地说:“不是回长城吗?”
苏烈笑道:“你如此不情愿,咱不如就缓缓吧?”
盾山摇摇头道:“我不是不情愿,而是通过过往经历得出结论,我自带不祥体,总能给身周之人招灾惹祸,也唯有薛谨那样给鬼力场困住的凡人,能用得上我这样的怪物。”
“可你还是离开了真香大酒楼,说明长城的安危依然在你心里,你哪怕在沉睡中,也没将它放下。”苏烈直言道。
第318章 矛盾心情()
盾山发出几声苦笑,眼珠始终点不亮,他叹道:“世人皆有向往,又有几人真能得偿所愿?纵然我出现在长城,也只会添乱子惹麻烦,那反而会导致军队挫败,我就自然不能再往那里去。”
苏烈留下与他彻夜攀谈,真实目的是需要了解他因何被心魔纠缠,又已到了哪种程度。可听他这样一说,顿觉糊涂,问道:“长城守卫军并不知道你的名号,你也从未在军中出现,又怎知会给军队惹麻烦,导致我们的挫败?盾山兄,只怕你陷入心魔困境太深,产生了臆想吧?”
盾山暗道:“我的过去你一无所知,更不知长城守卫军是我与钟馗大人合力建成,连军队名称都是我起的,又凭啥说我在臆想?与烛九阴的一场大战,鲁班七号阵亡,烛九阴却被一股神秘力量掳走。我以为此事终已了结,谁知打从那时起,神秘力量就盯上了我,处处迫害我,逼得我走投无路。所谓的心魔,所谓的困境,说白了全是神秘力量在捣鬼,若不是因为我去检查过灵魂楔子,长城的秘密就不会被神秘力量探知,那么能量晶条也不致丢失。苏将军,我做梦都想跟你走,回到长城,走上嘉峪关,纵览那绵延的龙脊。可你若知道神秘力量一直尾随于我,犹如阴魂不散,还敢与我接触吗?神秘力量如此强大,如果被他插手长城外的战事,守卫军必定失败!我已经做过一次罪人,怎可以做第二次?钟馗大人半人半神,他想必能察觉我身上的异处,如果他认为能对你讲的便会对你讲,他若不讲,我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闷头苦思,苏烈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看着。盾山索性顺水推舟,叹道:“苏烈大哥知我苦衷甚好,否则我也不知如何讲出自己有多为难。心魔种类繁多,无论被哪一个侵入精神世界都不好对付,何况纠缠我的,还是挫败魔。”
“哦?挫败魔?”苏烈一愣,就不知这挫败魔是个什么魔。
盾山道:“自从接连不断地遭受打击,我对人生已无信心,心中时刻充满失败感,再也不奢望有一日还能再振昔日雄风。你认为我这样的人,还适合举起武器在战场冲杀吗?恐怕敌人未到,就先被我乱了军心吧?”
“呵呵,原来盾山兄是担心这个。”苏烈听懂了什么叫挫败魔,不禁发笑。他索性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可认识长安城的治安官,钟馗大人?”
“钟……钟大人?”盾山又缩起了巨大的躯体。无佛寺里与钟馗的对话,音犹在耳。那夜二人分别后,多年来再也未见。长城守卫军聚了又散,其间在边塞屡建丰功伟绩,却不幸遭奸臣迫害,这些事他都曾在睡梦中感知,却毫无理会的意愿。他知道那股神秘力量作用在他身上的妖术有多强大,也不愿因此而祸害任何人,就只有静静地呆着,直至实在忍受不住而爆发。
苏烈忽然提起钟馗大人,盾山难免就想到自己肩头的责任,责任之重,无论鲁班大师的灵魂还是钟馗大人,都曾一再提醒,可他有心无力,又能怎么办呢?立下誓言容易,只是轻而易举说几句话,可若要兑现,却难于登天,他渴望踏过荆棘,到达苦海彼岸获得成功,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无法相信自己还能做到。
听盾山语气,苏烈就能确定他与钟馗相识,那么就更应该是钟馗提及的重聚长城守卫军的关键人物了,于是便将自己如何被与朋党狼狈为奸的陈公公灌毒酒,又如何被钟馗所救,不得已解散长城守卫军,并隐居于长安闹市的经过通通细述一遍。其中再三强调的,是钟馗告知他的预言。
盾山听罢又是好一阵叹息,就想这位钟大人不具备急智,耍点小手腕还挺在行。他确实在期盼,长城守卫军在王者时代中给锻造成一支有着比长城更为坚定的意志力的军队,却从未想过自己再次出世,就意味守卫军能重建。
时光门的另一边,时间始终在原地踏步。白猿族野心勃勃的进攻似悬在半空的惊雷,一旦落下,就将在嘉峪关的城防上砸出惊天巨焰。而失去了灵魂楔子的长城只有形而没有神,恐怕很难在敌人的猛烈进攻中支撑下去,特别是在如洪水猛兽般的进攻背后,还躲着那股神秘力量。
被固定的时间还能坚持多久,盾山不敢想。他宁愿呆在梦里,这样就不会因现实而时刻提心吊胆。
就凭他目前的状况,怎么可能重新召集长城守卫军,并带领那支雄狮之军穿越时光门,让停滞的时间再向前流动?
可他做不到,却不意味这事就应从此搁置了。他做不到,却不意味没其他人能做到。
坐在眼前的壮年汉子,正意气风发,只要再将掌控军队的大权交到他手里,他积蓄多年的勇气便将如火山般喷发,那股威力,足能震碎敌人的心胆,说不定将弥补能量晶条缺失的遗憾,助长城转危为安?
这个想法,令受神秘力量控制而中心魔之毒的盾山精神一振。他已很久没体味过这种象征希望的感觉了,再次品尝,如饥饿的人忽然闻到了果实的清香。
他索性对苏烈道:“钟馗大人说的话没错。在我陷入心魔困境前,他确曾交代让我密切留意长城守卫军各高级将领的行踪,等到时机成熟时便振臂呐喊,召集他们重回长城城头,再次让守卫军大旗迎风飘扬。可我……”
苏烈不声不响蛰伏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激动人心的一刻。当他坐在张驼子酒铺独酌时,心中时常泛起悲哀,考虑着万一军队无法回归,自己是否就会这样碌碌无为地老去,等真要扛枪上战场时,已年迈到走不动路了。
如今那种忧虑烟消云散,见了眼前这钢铁巨将,他如何能不欢喜?
“终于能再次放下手中笔,用长枪一舒多年积怨了!”苏烈欣慰而又感慨地抚须长叹。
第319章 夜入无佛寺()
盾山靠着石灰剥落的土墙,不再言语。
苏烈不知他是否是白日太过疲倦,现在已经入睡,便不再打扰他,而是又取过块盖满灰尘的垫子掸去灰尘,当枕头垫在头下打个盹儿。他哪知道,实际上盾山从来不用睡觉,若非被心魔困着推入梦境,这些年他知道的事情准保比任何人都多。夜间不用睡的人,世间有啥动静能逃过他的两眼?
盾山不愿继续与苏烈多谈,以免言多有失。他打算第二日子夜再去无佛寺,必须要在那里见到钟馗。此人如不出现,他就不离去。事关长城的生死存亡,钟馗也不至于任他久等,长时间不现身吧?
第二日,苏烈一早醒来便匆匆往西市居所赶。黄昭可能已经走了,他得收拾一下那间小屋,以方便后面新的住客入住。
还有求真学坊,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个个向善好学,自己可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就耽搁他们的学业。古图街上还住着几位年过半百的老学究,早就想来他的学坊任个职,但他苦于学生人数不多,给不出酬劳,就唯有拒绝,现在正好请他们其中一位去主持大局,这样做是皆大欢喜。
盾山舍不得苏烈走,他一生际遇不佳,今后若能常伴此人左右,与他同在长城城头奋斗,将是多么美妙之事,奈何他早已不是当初被鲁班大师救下的机甲人,而千真万确就是个不祥体,跟着苏烈,很可能会导致神秘力量对苏烈也下手。长城守卫军的统领,威名响彻天地,换位思考,假设他盾山站在敌人的角度,怎会不知得尽快铲除此人以绝后患?
万般无奈之下,苏烈前脚走,盾山后脚也走出了观音庙。他不打算再回来,估计苏烈找他两圈见他不着,也就自行往长城去了,不会再因他而浪费时间。
只要头脑完全清醒过来,盾山的记忆力就不再受影响。他在山中寻到通往无佛寺的小路,直接潜入了长安城的西南面,那片市民们一般不敢涉足的“闹鬼”地带。
无佛寺建立之初,还时常有好奇的香客跑来这里一探究竟,在空空的佛堂中点燃高香以探自己与佛祖的缘分。他们尝试的结果当然是失望而归,日子一久,便再无人来。不仅如此,长安城西南面闹鬼的传说也愈演愈烈,城市背后苍莽的大山里,是否隐藏离开地府后不愿回去的鬼魂,谁也说不准。
盾山乐得清闲,凭他一步抵人家十步的步伐,要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抵达目的地,可到了后天尚未黑,白天钟馗不可能来,他就只好穿过那唯一的小院,在佛堂里坐着呆呆地等。
窗外天色渐沉,盾山想象苏烈忙碌一天后赶回观音庙寻自己,却遍寻不着的失落,心中是多么不忍。如此顶天立地的英雄,对他人有情有义,自己怎可以辜负于他?然而辜负不对,连累就更不应该,如果前方出现的全是绝境,又必须在绝境中做出选择,他唯一能选的就只有辜负。
哎,自己这一生,怎么就这样不幸呢?假如当初没有降生于世,是否世界就会因少了他而太平不少?
盾山胡思乱想着,渐渐地就觉佛堂亮了起来。是时光门在黑夜来临后开始发光,光芒照亮安放在不同微小洞窟里的佛像,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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