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意让我走?”听出薛谨言语中的不舍,机甲人显得震动,“可当我刚入长安城时,这里的人全是嫌弃我,把我当怪物欺负的!我的背脊有伤,打后面看非常丑陋,因此而吃了不少苦,最后连呆都呆不下去了,唯有落荒而逃,若不是躲进你的后厨,说不定我已叫人给拆成散碎零件,死无全尸了呢!”
机甲人,有着如此悲伤的经历,苏烈理解他的心魔从何而来了。任何人处于极度的挫折中时,心灵之脆弱都有可能造成心魔入侵,看来机甲人就是这样沦陷的。
苏烈挺同情他,但看看薛谨,也同样同情这酒楼老板,故处于矛盾中,索性任由他们一个要走一个要挽留地拉扯,当然从中自己也能了解不少讯息。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弃我而去?只要你摆脱心魔,刺蚣就会从我这后厨消失,难道不是吗?”薛谨真诚地说道。
第315章 往事不要再提()
机甲人刚从睡梦中醒来,过往的记忆对他而言似是而非,仿佛往事他全记得,可要从中捡一件来具体讲述,他又不知从何讲起。记忆对他而言,就象天上那数不清的星星,一颗颗都能看清,但无论哪一颗,他都描绘不出具体形状。
薛谨的话他没法反对,既是患难之交,就不该一清醒便弃对方而去,弄得别人象是用来渡河的桥似的,过完河就能拆掉。然而长城,还有长城守卫军,怎就能产生那样强大的吸引力,只要想起他就会心悸,如同游子思念着家乡?
机甲人善良又单纯,他不懂该如何用圆滑的方式表示拒绝,最后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避免了伤害别人。
“可我,必须回长城脚下,我必须跟这位苏将军走,那里是我的家。”机甲人喃喃地说,象走失的孩子乞求路人送他回家。
“什么?!”
这句“什么”,是在场所有人共同问出来的。苏烈与薛谨更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彻底陷入了茫然。
许久后苏烈方问:“你说,长城是你的家,那么你是来自塞外?”
“我来自塞外?”机甲人愣了一愣。
要说他来自哪里,还真是个秘密。起源地球能在这盛唐都城中提起吗?提了又有谁会信?人们只会把他这丑八怪当疯子,因此更加疏远他,鄙视他,假如苏烈与薛谨也加入那一群人……
机甲人眼中泛起的一星微光又熄灭了,他眼睛的部分是那样黑暗,正如他的记忆,如他迷失的心。
如果真要计算自己这一生是从何时开始,就以某一天,一位慈祥的,只能见到影子的老人为他打造坚强的钢躯开始吧。后来他跟着老人走南闯北,又建起了那条横贯南北,分隔东西的砖石巨龙,并将一条闪光的能量晶条插入巨龙身体,于是龙脊爆发出万丈光芒,它在美丽的王者大陆上腾飞了!
再后来……再后来的回忆里就见不到星月与阳光了,日子一天天过得是那样灰暗,不,灰暗的空气中还经常夹杂暴风骤雨,袭来时令他措手不及……
机甲人苏醒时说不清是用头还是手臂击穿了厨房屋顶,要一直低头,脑袋才不至于从破窟窿里伸出去。这时他却弯下腰,又将身体蜷缩起来,如只大得夸张的猫般坐到了地上。如果他再蜷得紧点,就又能缩回以前那铁团的状态了。
他那痛苦又矛盾的模样,是个人见了都会心有不忍。薛谨确实有用他做生招牌,重振真香酒楼,再迎客似云来的盛况的打算,然而回想初见他时,他所流露的那种绝望,再看现在他绝望的模样相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基本就不忍心再逼他留下了。
“哎,苏先生,不对,苏将军,薛某笨口拙舌,不懂劝人,就不再在这儿添乱了。不如你帮我劝劝他,想开一点,不要再为往事哀伤?”
薛谨大度又宽厚,苏烈向他回以感激一眼,点点头后对机甲人道:“这位壮士,尽管目前我们对你的情况还一无所知,也能看出你对长城的感情有多深厚。从这一点上看,咱们完全有可能成为知交。我兄弟黄昭来到真香酒楼的厨房,带给你长城的气息,我又因寻他而来见到你,这便是存在于冥冥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听你方才的说法,似有意随我们走,这点我颇为赞同,我保证今后无论我苏烈走到哪儿,都会带着你,不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不让我受半点委屈?我这苦命之人,谁能保我平安一世?每当我以为厄运过去,好日子就要来临时,沉重的打击总会接踵而至。这就是我的命,无人有本事改写。为了长城,为了长城守卫军,我当然会随你走,可你这位将军,也别把话说得太大,太圆满了。”
这是机甲人的心里话,他不会直白地说出来,只是模糊地哼哼两声,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在呻吟。
他用沾着锈迹的脸朝着薛谨,说道:“我知你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离开呆了这么久的地方?可我命中注定要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就不可能继续与你为伴。我在梦中听见有人高喊‘长城守卫军’,又有人不断警告我,说守卫军统领正在此地,错过他便错过了回归长城,继续帮人类抗击外敌的机会,我便蓦然间恢复知觉,然后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薛谨点头,在场之人也明白那声爆炸般的巨响是何来源了,正是因为巨人睁眼,打烂了东西,那东西便是这间厨房。
机甲人说:“我一直被心魔囚禁,那些混蛋又弄来刺蚣害惨你,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得对你有所补偿。”
厚道的薛谨忙摆手道:“铁团兄言重了。你并未蓄意害我,一切都是在你无知无觉的状态下发生,我又怎能蛮不讲理地怪你呢?真香大酒楼红火百年,到了要没落之时,这大概是天意,怪不得任何人。”
“是啊,花无百日红啊!”黄昭没头没脑插了一句。其实他啥都没看懂,但半天不说话又寂寞得慌。
苏烈气极,就恨没及时抓把土塞进他那张讨厌的嘴,只好低声吼道:“你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
“呀~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黄昭恍惚,竟又想向薛谨道歉,被苏烈赶紧推去了身后。
机甲人对薛谨说:“你不必推却。你看我除去这一身锈铁便再无值钱的东西,就算想给你金银也拿不出来。我唯一能拿来答谢的,是用木头雕刻一个小人偶送给你,今后你放在酒楼门口,说不定能起到镇邪的作用。我会将我体内所含的气输一部分入人偶体内,这样他就会具有灵性,时日一久,说不定能动起来。”
“啊?这是真的吗?铁团兄弟,想不到你还有这高超手艺!”薛谨听了大感新鲜,他那仨伙计也凑过头来,等不及地想看人偶。
苏烈微笑地看着机甲人,心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第316章 临别赠礼()
接下来,再次发生令人震惊的一幕。
机甲人站起身,一步就跨出厨房门,本来已摇摇欲坠的门框给撞得散了架,顺带倒塌一片墙,屋里的几人忙遮掩口鼻以防吸入灰尘,又怕被即将倒下的横梁砸中,慌忙也跟着跑进院子里,各自找安全的地方躲避。
机甲人对由自己造成的混乱毫不知觉,走到一棵长了足有几十年的大槐树前,右手盾往泥地里一插,撬动扎实的树根,再双臂一合抱住大树,摇晃两下就将其从泥地里生生拔起,那一身神力惊得众人合不拢嘴,仨伙计齐声大喊“乖乖”,与树叶稀里哗啦的乱摇晃声合在一处,颇具声势。
机甲人旁若无人地忙他自己的活计,围着他看的人则如同观看百年难遇的精彩演出,谁也不忍心打搅他。
只见他从盾牌里伸出两只机械手,先三下五除二,无比麻利地折下不用的树枝,连枝带叶地在院中满满堆起一垛,仨伙计高兴了,这省去了他们好几天的劈材苦活。
剩下光光的树干,这便是机甲人要的材料。他那折树枝的机械手又变了切割工具,呼呼啦啦一通削切加打磨,看得人眼花缭乱。仨伙计与黄昭皆忍不住大声叫好,犹如在街头看杂耍表演。
没费多大功夫,也就大概能喝半盏茶吧,再看那根中径近一丈的树干,已给分割成几大块不同形状,有圆形也有圆柱形,皆为人偶身体的各个部分。
到这一步,木偶人的工序完成一半,还需要将身体部分连接。机甲人“嘎啦啦”转动生锈的脖颈,四周望望后一步跨到一处未塌的檐角边,拽下来一串灯笼。
挂灯笼的绳子挺扎实,为防着火,绳子上还涂了东西。
他对这绳串挺满意,拿回来按照需要剪成一截截,干完后机械手又由剪刀变成钻子,在打磨好的木头上钻出一个个圆孔。
机甲人看似笨拙呆滞,干起活来竟灵活得远胜凡人,薛谨站在苏烈身边呆若木鸡,怎么都无法相信那制造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的机甲人,是在厨房里摆了那么多年的“铁架子”。
回想从前,他跟在机甲人身后时,看清了那东西的后背,尽管全身生锈,也能看出修补的那一大块高高凸起,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高得参天的罗锅子。就因为背上那块补丁,他不仅英勇的气势全无,还跟个小丑似的可笑。趴伏在坟地里,给自己误当成一座钢铁坟包的原因,正是因为那团“罗锅子”。后来机甲人不愿站起身,始终伏地而行,以至让人认定他的形状就是铁团。
苏烈却没有薛谨那样吃惊,只将这大戏看得津津有味。他不断微笑点头,似乎机甲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证实他脑子里的想法。可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机甲人的机械手与盾牌上,没人留意到他那丰富的表情变化。
做人偶的工艺不复杂,但一般工匠做起来也需要图纸,机甲人却啥都不看,连略作停顿以便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给人的感觉是他曾经做过无数类似小人偶,以至熟能生巧。
木头部件空洞打好,再娴熟地用绳索串起来,一个人形木偶就出现在庭院里。但这还不够,要让这东西看起来栩栩如生,就得给它画脸。
直到这时,机甲人才停了下来。没人能看出他正想什么,就只得安静地等待。
机甲人其实是在回忆,只要给他一只毛笔和一碟颜料,他就能挥洒自如地描摹丹青,当然不是风景画,而是木偶人的五官,以及五官中透露的顽皮。
他是在怀念一张留在记忆里的可爱小脸,脸上只有眼珠与嘴巴能动,却不时因恶作剧得逞而又叫又笑……
那张脸属于鲁班七号,机甲人在想:弟弟,这么多年过去,你活过来了吗?你现在又在哪儿?
木偶人制作到这一步,苏烈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薛谨了,便扭头对他道:“薛掌柜,你这儿可有水彩颜料之类的,借这位机甲兄弟一用?”
“哦?哦哦哦!”薛谨醒神,忙吩咐仨伙计去准备。那三人中最善于察言观色的也木了,光顾着歪着脑袋瞧新鲜,等老板唤才恍如梦醒,张牙舞爪地就去张罗颜料。
不多时,颜料取来,苏烈定睛看,险些笑出声。那哪是画水彩画的?分明是从果蔬中提取的汁液,用来给菜品上色的……
机甲人却不在意这些,又尖又硬的指头套上了类似橡皮套的东西,蘸着颜料就开始描画。
眉毛、眼睛、鼻子……
每画出一处,机甲人就要停下来歇歇,仿佛画画比削割木材累多了。却唯有苏烈懂他,知他是在怀念某人,或许正是出现在他指下的面孔的主人。然而那人是谁,苏烈就真猜不出来了。
画完脸部,就是衣衫。机甲人给小木偶画出黄色小短衫,腰间扎着细细的小腰带,显得极为可爱趣致。那似乎是个年仅五六岁的小朋友,但左右手皆抓着武器。武器似炮又似枪,具体看不出来。苏烈不知机甲人是有意不做出武器的具体形状,还是一时回忆不起那样式,总之他能确定的是,木偶人真有其人,并在机甲人过去的生活中留下了深深烙印。
尽管机甲人活儿干得飞快,完成整个小木偶人的制作,也花了将尽一个时辰。等人偶犹如活人般立在了庭院正中,看得众人啧啧称奇时,已是夕阳西斜,必须归家的时刻。
薛谨绕着木偶人转悠两圈,平日严肃的老人家竟也难掩心中喜爱。也怪这人偶做得实在惟妙惟肖,料谁见了也得凑过来瞧一瞧或摸一摸。
机甲人长吐一口气,终于开口说话:“薛老板,我把小七送给你,从今往后,小七便代表我镇守真香大酒楼,准保不会再有刺蚣来犯,您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营业吧!我祝您今后生意兴隆,世代不衰!”
“呦,机甲人还这么会说话呢!”薛谨对他更是刮目相看,但感动至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个劲点头,凹陷的老眼中还噙着热泪。
第317章 回转观音庙()
终于到了真正要分别的时刻。
机甲人毁了人家真香酒楼的厨房,不能连前堂都毁掉,那样可就真是罪过了。
所以苏烈与黄昭带着他从后庭的小门出去,仨伙计这次不用老板吩咐,主动就跑在前面,七手八脚地拆掉了木门。
机甲人猫着腰钻出去,这次造成的损害不大,只是擦倒了一小片围墙。
打从明天起,黄昭就不用来此处上工了。他挺舍不得,临走时不仅与薛谨拜别,还又绕着一片狼藉的庭院转一圈,又在回廊栏杆上坐了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他舍不得的不是这份工,更不是十两月银,而是悠闲的普通人生活。在西域国流浪那么久,他怎么就没象苏将军那样,试试“大隐隐于市”的滋味呢?
从东市走到西市,这钟点街上的人流已逐渐稀少,普通民众大多归了家,要寻晚间娱乐项目的达官贵人们也早早乘着轿子进了各自的归所,黑夜背后那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在街道的寂静中上演了。
苏烈没领着机甲人回平时住的小屋,而是依照薛谨的指点,去了他入赘陆府前住过的破观音庙。
机甲人高如大树,哪塞得进寻常人住的屋子?也只有房梁高挑的庙堂能容得下他了。
这座观音庙,几十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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