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麦荣颤巍巍抬起右手,他唯有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才能勉强保持手臂稳定,然后用力地点上了标注为“连接”的按键框。
按键激活,杂乱交叉的射线就由二维构图向三维转变,地图背景下移成立体平台,射线则全部朝上向同一方向辐射。整两百条射线组成笔直向天的锥形四面结构,直到形成一座高耸的,类似纪念碑的光合成物,那是一组电脑模型,代表瞿麦荣不停念叨的时光之碑。
“近半个世纪过去,我终于活着盼来了这改变历史的一天!地球是我的,只要有小能霸作开路先锋,我就能在时光之碑的荣光中成为地球上唯一的领导者,今后他们得听我的,全都得听我的了!”
这些话到了非吐不可的时刻,就像醉酒的酒鬼憋不住非得呕吐。
但没兴奋多久,看似坚固的时光之碑模型又开始解体,瞿麦荣一惊,他不记得自己做过撤销的操作。
看着射线一道接一道从模型中分离,色泽变淡直至消融,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所措。地图也似被一只锤子击中,玻璃般碎散开去,平板上就只剩了那二百个红点。
红点仅停留片刻,也飘忽地离开原位,如给某种引力吸引般向屏幕正中汇拢,同时颜色进一步加深,直至深成乌黑,眨眼就从杂乱变为有序,形成了新的形状……一个二维的,脑沟与脑回密布的大脑。大脑静止不动,只有刻意显露的神经纤维突突跳跃,看起来极为骇人。
“黑母!”
黑色大脑忽现,瞿麦荣惊叫,脸上的皱纹骤然就因恐惧而加深。他的深情更像秋天的落叶被寒风刮走,眼神空洞地打了个冷颤。
“恭喜你,你的黄粱美梦实现了。”大脑下弹出对话框。虽然听不见人声,也能感觉到来者的不善。
“是……是的。”瞿麦荣竟然用声音回答,看来平板电脑里的大脑,具备“听觉”。
32、君子协定()
“成功来之不易,但也别忘记是怎样来的。这些年你确实付出了不少努力,可要没有我的协助,你休想得到光磁。没有光磁,时光之碑的设想就永远只在质子人的脑子里打转,你也没机会在地球上风光几十年。”屏幕上跳出这段话。
瞿麦荣回过神,赶紧对答,那模样还真像在和一个人面对面交谈,“三十年磨一剑,剑终于能出鞘,大家都有功劳,这件事缺了谁也不行。不过我承认,您是最大的功臣,我向您表示感谢。”
他的表现不卑不亢,给称为黑母的怪物不屑一顾,继续弹对话框:“唯一促使我出手帮你的原因,是我们都不希望地球毁灭,这也是迄今为止,你我唯一能达成的共识。地球与暗质星结束长久以来的恩怨,最后和平相处,共享宇宙资源,是我的心愿,你要不能帮我实现这个心愿,我就没必要继续支持你。”
“这个……”这是在威胁,瞿麦荣顿时慌了,不卑不亢的态度转成小心翼翼,擦着冷汗说:“你别误会,我没有任何抬举自己的意思,我也不配和你争建立时光之碑的功劳。你放心,200个激发点的总控在我手里,只要总控不出问题,两百座发电塔的曲面板转角就会背向太阳。我保证等与质子人和谈的时刻来临,时光之碑绝不会破坏地球的大气层!”
黑母靠文字输入表达,气势比发声更咄咄逼人,“我不希望把你送上地球领导者的位置,我认为你不配。”
这话之直接,令瞿麦荣既担心又窝心,眨眨眼问:“刚取得实质性进展,你就想过河拆桥?”
黑母顿时沉默,许久后方说:“我和你定的是君子协定,虽然你不是君子,我还是需要遵守协定的。并且这次我发誓一定会让游戏无战争通关,我就一定要说到做到!请你兑现承诺,把你二儿子送来三号空间站吧。”
不愧是老奸巨猾的生意人,无论内心有多慌张,也能用最快的速度恢复镇定。瞿麦荣说:“三号空间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万一储存在核燃料供应区的反物质发生湮灭,整个太阳系都会在瞬间化作尘埃。如果你真是为和平而来,就该把那地方处理掉,而不是要求我把儿子送过去做人质。”
“你想毁约?”简单的几个字,足以体现黑母的怒气。
“我没有毁约的意思,也不是舍不得儿子,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忽视已经存在的隐患。我同意一旦接管地球,就与暗质星签订和平共处的条约,这已经算是最大让步,但如果最终让步的结果还是与敌人同归于尽,我可不甘心!”瞿麦荣回答,语气冷了不少。
“三号空间站名义上是由质子人建立,其实是专属于我的区域。我承认到最后逼不得已时,会用它来实施毁灭,但那是终极手段,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没必要向你做交代,也讨厌你对我指手画脚!”
“你的终极手段是指,万一地球与暗质星谈判失败,战争无可避免,你就要毁灭太阳系?”瞿麦荣吓了一跳。
“你打探我的秘密,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当然可以杀我,但我死了,谁来阻止暗质星对地球的入侵?你一直提的那什么游戏,也输定了。”瞿麦荣奸笑。商人的奸猾已成为他招牌式的表情,只要脑筋一转,就会自然流露。
“哼哼。”黑母弹出这两个字。
“哼哼是什么意思?”瞿麦荣问。
“哼哼是指你赢了,我不杀你,会任由你活到质子人的飞船开过来的那天。当然如果你自己阳寿到了,那我也没办法。”
“放心吧,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会好好儿坐在这里的。”瞿麦荣十分自信自己还没到死的时候。
“嗯哼。”
“嗯哼又是什么意思?”
“根据地球字库里储存的文字组合,表达同意的词应该是嗯哼,最初源自英语国家,流入中国后被年轻一代汉化,从此给赋予了中国特色,具有一定幽默感。而哼哼可表示轻视、否认、挑衅、耀武扬威等多种负面意思。我把哼哼换成嗯哼,是瞧得起你。”
“哦哦,那我可不敢当!”瞿麦荣有点给逗乐了,身体后仰,手臂一伸又拾起烟灰缸里的雪茄。雪茄还没完全熄灭,他借着微弱的火星猛抽一口,就势把自己埋进了白色烟雾里,再洒脱地一扬手问:“如果我按照约定把兆航送去三号空间站,你真就不再干涉我成为地球之主,在这个星球上实施建立一体化政府的计划?”
黑母反问:“要你把亲儿子送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你真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瞿麦荣回答:“我这一辈子,为实现地球一体化的梦想舍弃了不少东西,其实就算要折损几十年阳寿也心甘情愿。实在要牺牲儿子,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可我既没看出你忍着痛,也不觉得你对他有爱。”
黑母直率得像个孩子,瞿麦荣对他的忍耐已到极限,却又不敢得罪,唯有涨红着脸问:“说正事吧,你打算让我怎样安排兆航的行程?”
平板上的黑母又陷入沉默,估计对瞿麦荣的爽快仍心存怀疑,但他无从选择,犹豫片刻后弹出一行字:“今夜,地球时间凌晨两点,由你亲自送瞿兆航来小行星带内三号空间站。你们抵达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地球日。”
“一个地球日都算准了?单凭地球目前的航天水平,恐怕难以办到吧。”瞿麦荣从嘴里拔出雪茄,浑身上下都透着令人生厌的戾气。
黑母这时微转了大约五度角,拖动的轨迹显示出三维形态,但仅仅一闪又恢复了二维原状,应该是脑子里进行了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回答:“不要小瞧我,不要把我当孩子看待,宇宙里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瞿阳能源早就借非法手段获得了制造光速航天器的技术资料,你们的瞿阳一号弹流穿梭机,今晚可以试航了。”
“这个。。。。。。”瞿麦荣干瘦的脸上表情一颤,显得异常尴尬。听黑母这口气,自己暗地里都进行过哪些交易,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而已。
33、爆炸新闻()
“呵呵呵~”
瞿麦荣发出心虚的笑,脸色如灰土般难看。他的心瞬间被恐惧攫住,恐惧更令他显出老态。
“这个黑母,究竟是什么来头?怎敢夸下如此海口?他究竟有多么神通广大?可怕的是,似乎凡是他说到的就能做到,不太像是故意在说大话。。。。。。”
自从黑母第一次出现,这些疑问就盘踞在瞿麦荣脑子里,几十年来他没少在暗中调查。奇怪的是,这古怪的名字比地球上任何不解之谜都更神秘,三十几年过去,就没人能向他提供线索。
凭瞿氏集团今天在国际社会上的地位,他瞿麦荣可以拍着胸脯说:地球上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然而当遇到这样一个奇葩,理直气壮地说,宇宙中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时,他的感觉就像正张大嘴得意地笑,嘴里却猛然飞进来一只苍蝇。更为可怕的是,既然黑母对他无所不知,那么过去他展开的那些调查,黑母其实早就知情,只是不屑于搭理?
为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瞿麦荣清清嗓子说:“哎呀呀,我想起来了,瞿阳一号弹流穿梭机已经问世五年,还始终没找到试航的机会。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从仓库里挪出来,意义非比寻常。。。。。。”
黑母跳动着纤细的神经纤维,有点像在嘲笑,不过对话框出现一条提示:你的小情人来了。
“小情人?”瞿麦荣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耳朵里就传来巨响。
办公室的电控门,“砰”一下被人猛力撞开,同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仿佛没走嘴巴,而是从脑袋顶爆破而出:“瞿董,出大事了!”
瞿麦荣做贼心虚,此时遭突然闯入,受到的惊吓不亚于黑母的现身。闯入者是他那平时温柔妩媚,说话捏着鼻子走路扭着纤腰的女秘书李桑尼。
本来就吓得够呛,再想到黑母说的什么“小情人”,瞿麦荣心里顿时堵得慌,等缓过口气才怒问:“桑尼,是多大件事弄得你失态成这样?没看见我正在远程会议上吗?”一边责怪李桑尼,一边哆哆嗦嗦去关平板电脑,但衬着白底的黑母早已消失,显示屏上只剩了雪花白。
李桑尼慌慌张张的,听董事长这样一说,仍不忘疑惑地扭头看身后的投影仪。通常召开远程视频会议时,投影仪对面的白墙会被大小不一的电子窗口占满,窗口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总裁办公室热闹得就像菜市场。可从现在这静悄悄的气氛来看,他是不是正和什么神秘要人开会?
李桑尼猜不出来,也没时间细猜,着急地指着瞿麦荣身后的落地窗比划:“有人,有人要跳江……大瞿先生他……”
“什么?!”
尽管秘书语无伦次,一听“大瞿先生”几个字,瞿麦荣就预料大事不好。他如给火烧了屁股似的从大班椅上弹起来,直冲到窗前去掰那只金灿灿的电动把手。
可恨多年来窗户只是摆设,着急想打开它时,它竟开始刁难人!瞿麦荣急得举起拳头砸玻璃,还是李桑尼哭丧着脸帮他在把手上的红色按键轻轻一点,窗户才缓缓向上升去。
灼热的暑浪迎面扑来,提醒瞿麦荣龙天大厦外的季节是盛夏。而身后的空调还在往背上吹冷风,冷热夹击的感觉令他肺里燥热,扶着窗棂剧烈咳嗽起来。
他浑身乏力,心“突突突”跳得厉害。李桑尼手指外白渡桥的方向,他就顺着往那边看。远处大桥上,确实聚集了不少人,可因为距离太远,密密麻麻的就像许多小蚂蚁晃动,看不出究竟在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桑尼刚从慌乱中理出点头绪,就猛拍脑袋,搀着瞿麦荣往回退,边退边提醒:“电视!瞿董,电视新闻里肯定正在播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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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贯通黄浦与虹口的交通要道,外白渡桥素来繁忙,但因为交管局疏导得当,南来北往的车流基本能秩序井然地通过,极少发生拥堵现象。
可今天不知是啥情况,大桥竟然在下班高峰期实施了戒严,除警车与救护车外,任何机动车辆都严禁通行。
于是乎,外白渡桥两端给堵得层层叠叠,正中桥面却空出一个直径数十丈的圆,被警灯闪烁的警车顶着黄色隔离带隔开人群,荷枪实弹的特警不时驱赶靠拢的群众,个个都呈现一副严阵以待的紧张模样。
不过还是有两家新闻媒体被允许进入封锁圈,摄像师事先就收到警告,只许静悄悄躲在角落里拍摄,不可发出任何惊扰的声响。
原来是有人要跳江!
桥上的局面,已僵持了快一个小时,轻生者是一名男青年,穿着短袖t恤和牛仔短裤,已翻出桥栏杆外的身体大半悬空,只用左手抓住一根护栏,左脚顶着桥外沿,手稍微一松就会坠落江中。
他正是那夜在大兴安岭上与鸟人对话的青年,瞿氏集团董事长瞿麦荣的大公子,瞿兆迪。
酷暑难耐时出现一触即发的激烈场面,场面又不断受到群众狂热的情绪冲击,哪怕在新年狂欢夜,浦江两岸也没这样热闹过。
桥上正发生何事,新闻频道在现场直播,社交媒体上传递的消息若改成纸片从空中发送,足能把城市淹没于雪片中。
“跳了!”
“啊~我的天~”
终于,可怕的声浪直冲浦江上空,围观者的情绪达到燃点,有些人甚至莫名就尖叫着大哭起来,虽然明知轻生者和他们没啥关系。
龙天大厦的总裁办公室里,瞿麦荣蜷缩在沙发中,金丝边眼镜后两只倦怠的眼睛充满绝望。
他直勾勾注视电视画面上,仅见得着轮廓的微小人影落入江水,从电视转播的距离看,和目睹一颗豆子掉进牛奶杯的感觉没任何区别。他很想把人影想象成无足轻重的豆子,可惜紧接着弹出来的回放画面提醒他,现实已注定无法逃避。
回放画面是回顾瞿兆迪跳江前,外白渡桥上的情况。
十几名国际一流的谈判专家组成的工作组,与他保持大约十来米的距离进行劝说,一名年约四十的高个子谈判代表试图尽量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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