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富庶,在孟知祥、孟昶统治时期,境内很少发生战争,社会经济有所发展。后蜀与南唐同为五代时期经济文化较发达的区域。后蜀宰相毋昭裔与赵崇祚辑唐、五代词五百首为《花间集》,对后世影响很大。毋昭裔还曾出私财百万营学馆,并奏请雕版刻印“九经”,蜀主从之,“由是蜀中文学复盛”。当时节度使往往兼领禁军,住在成都。孟昶嗣立后,命文臣出任这些地区的知节度事,这一措施,开宋代削弱藩镇的先例。
却说蜀主孟昶滥任臣僚,所用王昭远、伊审征、韩保正、赵崇韬等,均不称职。昶母李氏本唐庄宗妹妹,嫁给孟知祥,尝语孟昶道:“我见庄宗及尔父灭梁定蜀,当时统兵将帅必须量功授职,所以士卒畏服。今王昭远本给事小臣,韩保正又是绔袴子弟,素不知兵,一旦有警,如何胜任?”
孟昶不肯从。蜀相李昊又进谏道:“臣观宋氏启运不类汉周,将来必统一海内,为我国计,不如遣使朝贡,免启戎机。”
孟昶颇以为是,商诸昭远。昭远道:“蜀道险阻,外扼三峡,岂宋兵所得飞越?主上尽可安心,何必称臣纳贡转受宋廷节制呢。”
孟昶于是罢朝贡议,并增兵水陆防守要隘。
王昭远从小和孟昶一起长大,几十年如一日,亲密无间,好到了孟昶的国库就是王家的仓库,可以随便拿。但就这样,王昭远还是不满意。
因为他的人生还有更大的追求——要做诸葛亮,要出川北伐平定天下!何况当时川中都有人不服了,当面对他说:“你都当上枢密使了,不立点功,能堵上大众的嘴吗(何以塞时论)”?
而且进兵的具体步骤都替他想好了:先联络好北汉,命令它南下,我们趁机出黄花谷、子午谷,中原表里受敌,那么关右之地,都是我们的了。
那还等什么?王枢密急不可耐,和孟后主商量了一下,就派出了他的枢密院大臣孙遇,以及兴州军校赵彦超、杨蠲等人,带着写好的蜡丸密信去见北汉皇帝,“令”其出兵,一起攻打宋朝。
但是遗憾的是,赵彦超在半路上拐了个弯,把孙遇、杨蠲连同蜡丸密信都交给了大宋皇帝赵匡胤。
赵匡胤仰天大笑:吾西讨有名矣!
乾德二年,赵匡胤以后蜀皇帝孟昶勾结北汉共谋犯宋为由,发兵近六万,分北、东两路合进收川。其中北路,以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崔彦进为副都部署,枢密副使王仁赡为都监,统率禁军步骑两万、诸州兵士万余,自凤州沿嘉陵江南下;
东路,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为西川行营归州路副都部署,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统领步骑两万,自归州溯长江西上。两军分进合击,约期会兵合攻成都。
数日后王全斌等入朝辞行,太祖问道:“卿以为西川可取否?”
王全斌道:“西川若在天上,固然不能到。若在地上,到即扫平矣!”太祖喜道:“朕已为蜀主治第汴滨,共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一切具备。行军所至,不得焚荡庐舍,驱逐吏民,开发邱坟,剪伐桑朽,凡克城寨,不可滥杀俘虏,乱抢财物。倘或蜀主出降,所有家属男妇,概不准侵犯一人,好好地送他入都,来见朕躬,朕当令他安居新第哩。”
王全斌出身将门,自幼胆识过人。他的父亲为后唐岢岚军使,私下畜养一百多名勇士,李存勖怀疑他心存异志,召见他,他害怕不敢去。当时王全斌十二岁,对他父亲说:“这是因为皇上怀疑您有别的图谋才召见您,您让我去作人质,一定会消去怀疑。”他的父亲照计行事,果然得以保全。
再后来,李存勖把王全斌收在身边当近卫。等到李存勖众叛亲离,乱兵入城的时候,宫廷卫士不是叛变就是逃跑,只有王全斌和符彦卿一直保着李存勖在皇宫里苦苦支撑。直到李存勖被冷箭射中,王全斌还把他扶到内殿,等到皇帝死了,他才痛哭而去。
这样的执拗,这样的忠贞,才是赵匡胤选他作平蜀主帅的最重要原因。因为纵观中国历史,四川是个非常邪门的地方,在那里割据的政权,不管是贤明的还是荒淫的,不管是有刘备的胸怀还是诸葛亮的才能,都绝不会超过两代。而外来平蜀的将军们更加不幸,不是死在了崇山峻岭里;就是在九死一生侥幸成功后,又被自己的皇帝砍头。
理由很简单,因为没有哪一个皇帝不害怕那些成功入川覆没了一个朝廷的将领,会留在了那里自立为王。那么王全斌呢?赵匡胤就那么相信他?
历史证明,赵匡胤不仅相信他,而且给了他极大的行动自由和特权。
王全斌入蜀时,正是深冬季节,京城下大雪,赵匡胤在讲武殿设毡帷,穿着紫貂裘皮衣帽处理政事,忽然对身边的大臣说:“我被服如此,尚觉体寒,念西征将士,冲犯霜霰,何以堪此?”即解下紫貂裘帽,遣太监飞骑赶往蜀地赐给王全斌,且传谕全军,以不能遍赏为憾事。于是宋军人人感动;王全斌跪拜赏赐,感激流涕。
蜀主昶闻得警报,亟命王昭远为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为招讨使,李进为副,率兵拒宋,且令左仆射李昊在郊外饯行。
这就是机遇,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了。王昭远带着都监赵崇韬,出席了宰相李昊为他举行的壮行酒会。席间王都统慷慨表态:“我此行何止战胜宋军,以我手下的三万雕面恶少年,取中原易如反掌耳!”
王昭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把铁制的如意,羽衣纶巾洒然谈笑,就跟蜀汉时的诸葛亮一样。
李昊心里觉得可笑,口中只能敷衍,随即告别。昭远率兵启行,手执铁如意指挥军事,自比诸葛亮。到了罗川,闻宋帅王全斌等已攻克万仞、燕子二寨,进拔兴州,乃亟派韩保正、李进率军五千前往拒敌。韩、李二人行至三泉寨,正值宋军先锋史延德带着前队骤马冲来。
李进舞戟出迎,战未数合,被延德用枪拨戟,轻舒左臂活擒过去。韩保正大怒,抡刀出战,延德毫不惧怯,挺枪接斗,又战了十余合,杀得保正气喘吁吁,正想回马逃奔,不防延德手长,又被活捉去了。
延德驱兵大进,乱杀一阵,可怜这班蜀兵多做了无头之鬼。还有三十万石粮米也由宋军搬去,一粒不留。
王昭远闻报吓得魂不附体,举措失常。既而尘头大起,号炮连声,昭远僵卧胡床好象死去,还是都监赵崇韬布阵出战。
都统魂不附体,蜀军更是胆寒,哪里还敢对仗?一经接手,略有几人受伤,就一哄儿逃散了。崇韬还想支持,偏坐骑也象胆小,向后倒退下去,崇韬坐不安稳,平白地翻落马下,被宋军缚住。全斌本是个杀星,但教兵士砍杀过去,好似刀劈西瓜,滚滚落地,差不多有万余颗头颅。有几个败兵侥幸逃脱奔回寨中,忙将昭远掖坐马上,加鞭疾奔逃至东川,下马匿仓舍中。王昭远悲嗟流涕两目尽肿【自比诸葛亮,何不设空城计?】。俄而追骑四至,入舍搜寻,见昭远缩做一团,也不管什么都统不都统,把铁索套在他的头上,似猢狲般牵将去了。
王全斌旗开得胜,刘光义却面临重重艰险。他要从鄂西进入三峡,由三峡入东川,沿长江溯流而上,才能到达目的地成都。但后蜀在他的必经之路涪州、泸州和戎州一带设下了层层关卡。
尤其是三峡重镇夔州,那里是重中之重,不善水战的北方军团注定要在那儿大受磨难。
这之前,刘光义势如破竹连破三会、巫山等蜀军营寨,击破后蜀水、步军共一万余人,缴获战船二百余艘,逼近夔州。
看到宋军兵临城下,久经战阵的夔州守将高彦俦一眼就看出了敌我双方的优劣要害之处。他强烈建议(他名为主帅,可惜监军更大)据城死守。因为宋军远来,粮食后勤都供应不上,他们得在长江上运给养!
可惜监军大人不同意。武守谦的反应是勃然大怒——兵临城下,怎能龟缩不出,任由敌军耀武扬威?不行,一定要出击,而且必须趁他们远来疲惫,一举击溃狂妄的宋朝人!
武守谦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率领麾下千余士兵冲出夔州,向刚刚登岸的宋军杀了过去。
宋军主帅之一的张廷翰亲自出战,率领着宋朝全国精选出来的士兵,而且两军相遇的地方还在长江边上的猪头铺,也就是说是片陆地。
结果武守谦败了,就在败退的时候,他还想着夔州城。他为夔州尽的最后一份力,就是尽量离它远一点,他怕跟着追杀的宋军一起卷进城去。
但是无济于事,刘光义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在哪儿。他命令全军登岸,猛攻夔州。
历史记载,当日“廷翰等乘胜登其城,拔之。彦俦力战不胜,身被十馀枪,左右皆散去。”孤城无援,部众溃散,高彦俦为后主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彦俦奔归府第,整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楼,纵火自焚。”
几十天之后,花蕊夫人在赵匡胤面前吟了一首诗,诗中对投降将士表达了十分的不满: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首诗千古流传,可她不知道,武守谦以卵击石,高彦俦自焚殉国,虽然失败了,但他们同样是英雄!后人有诗叹曰:
男儿在边关,
死战尽勋戎,
贵妇深宫乐,
凭甚论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46章 孟昶之死()
却说蜀主孟昶正与爱妃花蕊夫人饮酒取乐,突然接到败报,把酒吓醒了一半,忙出金帛募兵,令太子玄喆为统帅,李廷珪、张惠安等为副将,出赴剑门,援应前军。玄喆素不习武,但好唱歌,从成都出发时,尚带着好几个美女,好几十个伶人,笙箫管笛,沿途吹唱。并不象行军打仗。倒象是出去迎亲。
丞相李昊入报孟昶道:“不好了!宋帅王全斌已入魏城,不日要到成都了。”
孟昶失声道:“这且奈何?”
李昊道:“宋军入蜀,无人可挡,谅成都亦难保守,不如见机纳土,尚可自全。”
孟昶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进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笑容,是苦涩?是自嘲?又或是深入骨髓的悲哀?不,也许是尖锐得像钢针一样伤人的讥讽!
孟昶对变得有些僵硬的李昊摆了摆手,说:“你去办吧,我想起来了,这事你在行”。然后他苦笑着对花蕊夫人说:“我父子以丰衣足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竟不能东向发一矢!”说完下城,再不回顾。
时光倒流,一切都从头再来了。当年前蜀是怎样灭亡的,现在后蜀就原样再次翻版。就连当初写降书顺表的执笔人都没有变化。
李大宰相回家后,拂纸执笔,文不加点,片刻之间就把孟昶交给他办的事情做完了。降表己成,然后他就难免有些得意了。毕竟时间过去了整整四十年,其间人世变幻,山河易主,而他并没有老,当年做过的事现在仍然得心应手!
后蜀孟昶与前蜀王衍的投降文本都是由他起草写成。李昊依样画葫芦,降表略云:
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时势之变迁,为人心之拥迫。先臣即世,臣方丱年,猥以童昏,谬承余绪。乖以小事大之礼,阙称藩奉国之诚,染习婾安,因循积岁。所以上烦宸算,远发王师,势甚疾雷,功如破竹。顾惟懦卒,焉敢当锋?寻束手以云归,上倾心而俟命。陛下至仁广覆,大德好生,顾臣假息于数年,所望全躯于此日。臣亦自量过咎,待罪以闻!
公元965年2月19日早晨,成都北郊外升仙桥畔,四十年前的一幕再次重现。孟昶身穿白衣,衔玉壁,手牵一只白羊,头上缠着草绳站在桥边。他身后是他的文武百官,这些人身穿孝服,赤足,伏在一口空棺材上放声痛哭。
这就是中国当时出降的国君所应必备的官方“礼仪”,以此来表示自己犯有死罪,听候发落;而他的官员们,是在为他服丧悲痛。
受降的一方,由宋军主帅王全斌代表赵匡胤走了过去,取下玉壁和草绳,把白羊牵走,再把那口棺材烧了,然后当众宣读赦免孟昶的诏书,这一过场才算走完。
据说当天的仪式是在宰相李昊的主持下顺利进行的,双方皆大欢喜,各得所需。李昊回家后,发现家门上多出了一张纸,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他一生为历史所做的最大功绩——世修降表李家!
总计后蜀自孟知祥至孟昶,凡二世,共三十二年。宋太祖接得降表,便简授吕余庆知成都府,并命蜀主孟昶速率家属来京授职。
当年3月,后蜀的亡国之君孟昶被宋军押解进京。少不入蜀,老不出川,孟昶这一年四十七岁了,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出川,回望蜀乡,家国渺茫,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了……
对他稍有安慰的,是远在开封的赵匡胤给他的承诺:“尔既自求于多福,当尽涤其前非。朕不食言,尔无过虑。”
岁月会将拥有变成失去,也会把失去变为拥有。失去是拥有的起点,拥有是失去的理由。据说孟昶与李昊一行三十三人被押赴汴梁时,正是绿柳才黄的时候,路边杜鹃声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实在叫人心碎。
从成都押送到北宋京师汴梁的途中,巴蜀地区数以万计的百姓冒着生命危险、痛哭流涕地为他送行。他们从成都一直送到键为县,长达数百公里,一路上孟昶捂面悲涕,君民哭声震天,延绵不绝。
生死由人,听天由命,孟昶想开了倒也无所谓,但是一路上,熟悉各项投降业务的宰相李昊却时常面无人色,甚至一夕数惊。李昊的脑海里总是会闪现出四十年前的那一幕。
当年王衍举族投降,君臣一共有几千人,出江陵,经襄州,像他们一样向后唐庄宗李存勖投降。很不巧李存勖因为部下叛乱,正要御驾亲征,怕过多的降臣再让局势动荡,于是就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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