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夏秋之际江水上涨,利于舰船大举通航的好机会,吴景率领麾下数量众多的水师部队大举进攻,在城中大豪笮融的里应外合下迅速攻陷江都,并逼降了包括广陵郡郡治广陵城在内的周边诸城。
然而就在吴景踌躇满志,准备继续北上,尽占淮南之地的时候,一个令他不敢相信又愤怒不已的消息传了过来——
袁术称帝了。
还用传国玉玺作为噱头,宣称自己是天命所归之人。
一想起传国玉玺,吴景就想起当年的那段往事。
经过浴血奋战,孙坚终于击退了不可一世的董卓,扑灭了洛阳城中的大火,又在城中一处水井里找到了传国玉玺。
孙坚认为这是汉室不绝的征兆,便封锁消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匡扶社稷,再将玉玺重新献于天子,谁曾想他帐下马夫是汝南人,连夜奔逃到袁术军中,将孙坚发现玉玺之事全部说了出去。
得到消息之后,袁术当即扣押了孙坚的家属,孙坚不得已,只能交出玉玺,这才换了家中老小出来。
而吴景,正是当初被扣押的人之一。
“满嘴家国大义,骗我姊丈出生入死,遭受万箭穿心之苦,如今他却说什么代汉者当涂高,自己做起了天子。”江都城头,吴景迎风而立,双手紧紧握拳,手掌心被指甲刺破,变得血迹淋漓都恍然不觉,“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一阵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吴景的回忆,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英气逼人的俊朗男子面带微笑,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城头,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这名年轻人的袍服下摆沾有不少泥点,显然是刚刚经过了长途跋涉,但在他特殊的魅力之下,这些污迹仿佛也变成了某种装饰,一路行来,几乎所有的士卒都以钦慕的目光注视着他,就连吴景自己,在看了那充满自信的微笑之后,心中的不快也消散了许多。
“周瑜拜见将军。”这位年轻人来到吴景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广陵那边怎么样?”吴景微微点头致意,没有过多客套,直接问起了正事。
周瑜与他外甥孙策自幼相识,既是至交好友又是连襟,说起来都是自家人,吴景也从不把周瑜看成外人,只当是自家子侄一样,说话也比较随便。
“徐州人排外得很,刚开始还是有些对抗的意思。”周瑜笑道:“于是小侄杀了一个挑头不交税纳粮的豪强,灭了他满门,又把第一个为这人叫屈的杀了,同样灭了他满门,其余的人见了血,也就学得乖了。”
“年轻人做事不要太过狠辣了,建功立业固然好,但杀生害命终究是有违天和,没好处的。”吴景面色微变,似是有些不忍地劝说起来。
乱世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跟他们这些老人不一样,特别崇尚简单粗暴的做事方式,脑门上仿佛就镌刻着激进、不妥协这些字眼,动不动就要杀人满门,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孙策在平定江东的时候就是这样,把当地世家豪强杀了个七零八落,如今周瑜在广陵也是一样,这种做事风格,总是让吴景有些心中不安。
周瑜笑了笑,低声辩解起来,“江北不是我们的用武之地,也不可久守。我军当务之急,就是趁着徐州军还没有集结起兵力大举来犯,尽量搜刮钱粮物资,甚至是丁口民众到江东去,若是优柔寡断,只怕敌人兵临城下之时,我们还在跟当地人讨价还价呢。”
北人善马,南人善舟,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谚语。
周瑜出身大族,从祖父周景和叔父周忠都曾担任太尉之职,可谓家学渊博,他天资聪颖,自幼熟读兵书,对水军尤为感兴趣,经过几年的军旅生涯,他自认水战天下无双,然而在陆战这方面还是缺乏经验。
正因如此,在当初跟随吴景出征之时,周瑜就主动献策,希望吴景不要贪恋广陵太守的职位,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捞一把就退回江东,倚仗长江天险固守,静待天下之变再做打算。
然而吴景在拿下江都、广陵等长江北岸城池之后,居然打起了在这里落地扎根的心思,这就让周瑜有些不爽了。
这一次周瑜在广陵大开杀戒,实际上也是为了逼迫吴景尽快脱身。
吴景轻叹一声,喟然说道:“公瑾啊,淮南水网密布,利于舟楫往来,同样是利于我军作战,不利于北方人的骑兵,江都、广陵都是坚城且背靠长江,我军若能以之为盾,凭借水路运输,完全可以在江北站稳脚跟,你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保守了。”
“将军还没有接到密报吗?”周瑜笑着问道:“徐州都督陈登宣称要匡扶社稷,诛灭伪帝袁公路,派遣中郎将曹豹领军一万前往讨伐,我们这些所谓的袁氏党羽,只怕也免不了一场兵戈。”
“听说了,那陈元龙不过是摆个姿态罢了,区区一万人马,哼哼,只怕是连袁公路的面都见不到。”吴景冷笑起来。
“如果来的是三万人马呢?”周瑜继续问道。
第701章 惹事了()
听了周瑜的话,吴景霍然转身,盯着他问道:“哪里来的消息?”
对于周瑜的本事和手段,吴景是十分信任的,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才智卓绝,跟自家外甥更是肝胆相照,从周瑜嘴里说出的话,基本不会夸大,更不会无中生有。
所以,这三万人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几天前,徐州出动大军南下的消息传遍了江淮之地,那时候都说他们只有一万人马,可是,我于昨日接到一份密报,说那一万人马只是徐州中郎将曹豹统领的一万丹阳兵,在他身后,还有两万名真正的精锐,分别由刘玄德麾下大将张飞和臧霸统领。”周瑜的面色也逐渐变冷。
“张飞,就是去年在淮水连杀袁公路数员大将,骁勇无敌的张翼德?”吴景的眉头越皱越紧。
自从去年大破袁军,张飞一举成名,成为江淮乃至于豫兖之地家喻户晓的人物,而刘备对他的评价——区区纪灵何足挂齿,吾弟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也是随着商队和士人的嘴传遍诸州,吴景是统兵之人,对其他势力的主要将领自然也要有所了解,所以对张飞的印象更为深刻。
一个张飞就已经足够可怕,再加上臧霸,这纵横青徐多年,令诸多郡守州牧都头痛不已而又无可奈何的泰山贼首,放在徐州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名气比张飞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同样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出动了这等勇将却有意隐藏消息,陈登和他身后的刘备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果袁公路被蒙在鼓里,以为徐州军只出动了一万人马,以他的性格,必定会主动出兵迎击,极有可能遭遇大败,无力再与对手进行野战。”周瑜缓缓推演着战局,“然而寿春、九江一带毗邻淮水、地势险要难行,且有吕布在北作为翼助,徐州军也不会冒着被人腹背夹攻、切断粮道的危险强行进军。”
“可是出动三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只是为了一场击溃战也太不划算了。”吴景接过了话头,作为一名跟着孙坚出生入死,打了不少硬仗的老将,他对战争还是颇有见解,经过这么三言两语的分析,就大概明白了周瑜的意思。
周瑜点点头,“陈元龙是世家子弟出身,却也是个出色的商人,他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更忍不了别人占他的便宜,如今我们占了广陵和江都,卡断了他在长江的商路,这个人会有什么举动?”
“击溃袁军,使其丧失入侵徐州的能力,然后掉头朝向广陵而来,夺回长江航道。”吴景缓缓说道:“公瑾,你的分析就是这些吗?”
周瑜正要答话,却在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远方,随即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吴景没等到回答,便也顺着周瑜的视线望去,然后他也张大了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二人视线的尽头,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正在跨过宽阔的江面,浩浩荡荡地向北而来,周瑜年纪轻轻,视力极好,更是一眼就分辨出来,行驶在最前方的那些大船都是战船。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能够出动如此多数量战船的,只有他的好兄弟。
孙策,孙伯符。
“他伯符怎么来了?”
城头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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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就是江都,弟兄们加把劲,尽快赶到城中歇息!”最前方的战船船头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正坐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在他的不断催促下,舱内的船工和军士们吼声如雷,奋力挥动手中木柄,数十支巨大的船桨不住地拨开水面,推动战船高速前行。
此人正是江东猛虎孙坚的长子,以弱冠之年横扫江东六郡,闯下小霸王威名的孙策。
半个时辰后,这支船队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入宽阔的港口,为首的战船缓缓靠岸,还不等船身彻底停稳,孙策就一跃而起,在空中舒展双臂,犹如展翅翱翔的雄鹰一般,掠过两三丈远的空间,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然后,他就朝着早已等候在此,面色复杂的两位至亲伸开双臂,大笑着打起了招呼,“舅父,公瑾,好久不见。”
“伯符,你这是怎么回事?”看着从一艘艘战船上走出的军士,吴景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尤其是他看见程普韩当这两个老战友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并且隔着老远就热络地打起了招呼,心里更是莫名烦躁。
孙策把这些最精锐的家底都搬来做什么,难道是这段时间自己不在,他又在江东搞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在那边待不下去了?
“听说徐州发兵攻打舅父,我便召集人马前来助战,应该没来晚吧?”孙策笑着答道,径直来到周瑜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在广陵杀了不少人?”
“徐州军是去攻打寿春,根本没有来广陵的意思。”周瑜一把打掉孙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同样冷着脸说道。
“啊?”孙策看看吴景,再看看周瑜,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打着哈哈就要往城里走,“原来是虚惊一场,那就好,那就好,我与舅父数月不见,心中十分想念,今天一定要好好地大醉一场。”
吴景瞥了孙策一眼,又冷冷地看着对面面色尴尬的程普和韩当两员老将,然后,从最近靠岸的战船上走下来一位背着双铁鞭的彪形大汉,更是让他额头青筋暴起,眼角一个劲地抽动。
居然连黄盖也过来了!
程普、韩当这两员老将是幽州人,早年从军,在凉州征讨羌人时开始追随孙坚,黄盖是零陵人,在孙坚起义兵征讨董卓时加入军中,这三人忠勇非凡、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如果没有他们的鼎力相助,孙策根本不可能掌握住自己父亲的旧部,更别说凭着几千人就荡平江东,把部队扩张到现在的好几万了。
他们都跟了过来,肯定是孙策惹出什么事了。
第702章 杀名士()
进到城中,在吴景的连番逼问之下,孙策终于不情不愿地说出了自己前来江都的真正原因。
“我把高岱给杀了。”
这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落在吴景和周瑜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劈头而下。
“你说的可是吴郡高义方之一,高岱高孔文?”吴景颤声问道。
孙策垂着脑袋,微不可见地点了几下,就算是承认了。
“你、你这、唉!”吴景指着孙策,满肚子的脏话憋得自己都快炸了,可这外甥现在毕竟是统领几万人马,压服了江东六郡的大人物,如果骂得狠了,只怕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句长叹。
那边周瑜的脸色也不好看,应该也是对孙策这一举动相当不满。
他二人如此失态,归根结底,还是高岱这个人的身份。
高岱的父亲名叫高彪,是吴郡无锡人,高彪年轻时家境贫寒,后来因德行被举孝廉,在经学考试中位列全郡第一,后来入朝任郎中,负责东观校书,所做赋颂文章才华横溢,被灵帝刘宏大为赞赏,就连蔡邕蔡伯喈那样的大儒都对他极为钦佩。
高岱继承了父亲的聪明才智和渊博家学,自幼博览群书,通读经典,对左传一书更是有极深的了解,前两年得罪了当时的吴郡太守许贡,故而躲避到余姚隐居,此人在江东声望很高,就连周瑜的父亲和他自己,都数次前往拜访求教,以此为人生快事。
像这种老老实实过日子的文化人,一般人想招惹他都未必拉得下脸皮,孙策是吃了什么药,居然把他给杀了?
“我也是受了奸人挑拨,这才做下错事。”面对周瑜的质问,孙策抓了抓脑袋,懊悔地答道。
老孙家历代都没怎么出过文化人,虽说他们自称兵圣孙武后人,大多数族人都以无知为荣,但内心深处,总是对读书人存有一丝向往的。
孙策以弱冠之龄扫平江东,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婆娘,成家立业这两件大事算是完成了,作为一名有追求有抱负的年轻人,想要追求更高的境界,读读书,长长学问,抬高自己的身价,顺带笼络笼络江东的士人群体,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孙策就盯上了在余姚隐居的高岱,让自己的心腹陆昭前去相请,希望能够讨教一些学问,为此他还特意在府中研读左传,唯恐在高岱面前露怯。
然而,孙策这一番努力,却被有心人给利用了,有人先是在他面前说起了高岱的坏话,说是读书人性情高傲,瞧不起将军这种英武有余,文采不足的年轻人,只怕将军请教左传经义,只会被高岱以“不知”来推辞。
等到高岱欣然前来,在馆舍中歇息,准备翌日与孙策见面之前,那人又前去找到高岱,跟他说孙策这人狂妄自大,最忌恨强于自己的人,此番请先生过来也不过是显示自己的才学。明天要是他询问左传中的一些典故,先生唯有自称不知,才能遂他之意,若是讲解辩难,只怕有性命之危。
经过这么一搅和,高岱也吓得够呛,与孙策见面之后只是唯唯诺诺,一问三不知,孙策顿时大发雷霆,认为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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