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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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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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佥事,何人为本世子讲解这鸟铳使用之法?”朱平槿先谦虚一番。笑话,他会不知道这原始武器的使用?

    “末将愿讲!”喻汝桢之后一名中年大叔站了出来。他叫尹家麟,左护卫的老千户,原来宋氏兄弟的顶头上司,所以宋氏兄弟站班时甘愿位居其后。

    尹家麟接过鸟铳,将握持操枪之法细细陈说。朱平槿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火铳在军队中的实际装备和使用情况。

    “喻佥事,本护卫中共有可用之鸟铳几支?有火炮几门?”

    喻汝桢面露羞色:“末将刚刚接掌左护卫。军械甲胄尚在清点之中,还未……”

    尹家麟却再次站出来,抱拳禀报:“本护卫装备鸟铳共七支,可用之鸟铳不过三支。世子手中的便是最好一支,其余两只皆在东门的丽春院。其余四支已经锈蚀不堪,可否修复末将没准。至于火炮,本护卫一门皆无。”

    “一门炮都没有?连一门虎蹲小炮也没有?”朱平槿睁大眼睛问。那支鸟铳趁此机会,悄悄从朱平槿的腿上滑落,跌倒了地上。

    “听祖父大人说,嘉靖年间本护卫好像有过一门虎蹲炮。可后来不知到哪里去了,或许融了也未可知。”喻汝桢回答。

    一股闷气淤积在朱平槿的心头,但他强忍着,硬是把这股气吞了下去。

    他摇摇头道:“远的不说,单说那献贼,也不知何时就会杀回四川!左护卫军备如此困窘,倒让本世子大出意外。想来其他军械之情况,也是如此!”

    这时朱平槿突然看见了宋振宗,于是直接点名:“宋振宗,你在卫中重选新兵,情况如何?”

    宋振宗站出来道:“末将奉旨选兵,可那些狗日的丘八都躲着本将!末将招了这十余日,竟然只招了百人不到!舒兄发银子时,那些龟儿子的丘八都从地底下钻出来,一个个手伸得老长……”

    宋振宗满口粗话,周围响起了嗤嗤的笑声。再让他放声说下去,不知那张狗嘴还要吐出些什么。

    朱平槿听不下去了,及时喝止了宋振宗:“丘八?你不是丘八?护卫军士不愿从军,必是优渥之策没有到位!”

    朱平槿当众批评帮助,可这家伙根本不服气:“末将已按您的旨意,将护商队的招兵政策如实宣讲多遍!可是那些丘……军士根本不感兴趣!末将对祖宗八代发誓,绝没有丝毫侵吞隐瞒之事!”

    看来还是政策出问题了。朱平槿一时脑塞,没想出问题的根源。他打了一个马虎眼想应付过去:“宋将军本世子当然信得过。兹事体大,我们放在后面再议。现在先说火器!”

    “末将正要禀报!”宋振宗又跳将出来,看来他没过瘾。在碧峰峡,朱平槿与他们谈论过火铳,记得宋振宗便是装备火铳的坚决反对者之一。

    “讲!”朱平槿神色不豫。

    “戚爷爷说,火器以局为单位编组。火器一局三旗,一旗三队,一队十二人。如此一局便有一百一十二名火铳手。刀盾枪矛也是一局。一把总四局,杀手局与火器局各半。”

    这是戚继光调任蓟镇任总理蓟、昌、辽、保四镇练兵事时,采用的编制,更能适应火器多和大兵团作战的需要,具体内容记录在他的《练兵实纪》中。

    “戚爷爷还说,鸟铳可至百步,再远则力竭不能破甲。末将在秦军中也曾试过火铳,可不知是何原因,七十步之外便准头全失,三十步之外便不能破甲!火绳总是缠在鳞甲上,好不心烦。我们北地风大,风一来,药池里的火药尽被吹散。倒一次药粉,吹散一次;再倒一次,又被吹散……”

    这厮不仅说,而且还手舞足蹈表演,引起周围更大的笑声。看来这家伙存心是要把朱平槿的事情搅黄。

    记得当时反对装备火器的,除了宋振宗最坚决之外,还有舒、贺等人。贺有义还总结出一个火铳的“六不便”。若今天他们一起跳出来给宋振宗帮腔,那会就开得不那么团结了。

    “宋将军,现有火器不便,本世子已了然于胸!”朱平槿决定立即终止这厮的表演,连忙打断他,“故而这火器还要改进,下大力气改进!这就是今日本世子劳师动众,召集诸位商议之本意!看来,这火器之重,首在火铳;我大明火器之风重开,亦须得从这火铳入手!”

    朱平槿扫视人群,视线在宋振宗、舒国平、贺有义等火铳反对派的脸上停留片刻,对他们稍事警告,最后把眼睛停在队伍中那群工匠身上,脸上浮出笑容。

    “诸位匠头都是各作坊的行家里手,不如都上来说说这火铳的制作和缺陷!”

    朱平槿要扩大参政议政的基本面,从下层人民群众寻找支持。可站在后头的工匠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肯第一个发言。

    看来工程技术领域也要大开民主建言之风啊!朱平槿再次决定点名:“制作火铳,难就难在制作铳管。那请铁作的匠头先讲!”

    铁作有好几个。工正所、左护卫还有城里的铁匠铺,都有铁作。王工正对着人群瞪眼努嘴外加甩下巴,终于让一个膀大腰圆浑身上下烟火之色的高大汉子从人堆里钻出来。

    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一说话立即脸红:“小人冯大,卫里铁作的匠头。我二弟冯二,也是匠头。”

    冯大手一指,人堆里又不情愿地出来一个高大汉子,一起给朱平槿施礼。两人高矮粗细、眉目神色都相似,站在一起好似哼哈二将。

    “这铳管,我爷爷和我爹传下来的法子,是这样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朱平槿终于听了一个大概。

    原来这铳管,是用上好的精铁烧红,裹着铁骨敲打,最后锤击搭接而成。一根铳管只能打成一尺多长,三尺多长的铳管就要三根铳管来拼接。因为在铳管接缝处最易炸膛,所以还要在铳管外面再包上一层铁管。两层铁管要贴合紧密,这样才能共同承受药力。外层铁管与内层铁管的接缝位置还要错开,这样即便炸膛,也可以减少对射手的伤害。两层铳管套好,再用四棱铁锥钻膛,务必使膛内光洁无毛刺才行,所以这钻膛是最费力气的。钻完了铳管,在铳管尾端铰出螺纹,用螺栓堵住。最后钻出引火孔,一根铳管这才算完工。一个人打造一根铳管,长则一月,短则二十天。

    就是一根纯手工原生态拼凑而成的有缝铁管,还要TMD一个月!

    朱平槿心中哀叹,嘴里却问道:“既然此法制管如此之难,难道你们没试过其他方法?”

    其他方法?两兄弟的专业解说刚刚进入状态,却被朱平槿打断了,大脑立即当机,好一会儿冯二才回过神来。

    “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我们兄弟这辈子就打造过一根铳管!大人们说造一根就够了,所以只拨了一百斤铁。世子爷,一百斤铁哪够啊。这铳管打造,只能选用精铁。一斤精铁,需用十斤铁才能打出。这铳管打造还极易报废,接缝不严、内外管贴合不密,都可能炸膛,所以我们兄弟打了七根,废了六根,最后只成了一根。世子爷,您手上的鸟铳,便是用的那根铳管。为了这根铳管,我们兄弟起码亏进去六百斤铁。六百斤啊!……”

    原来那儿童玩具,背后还有个差点家破人亡的伤感故事!为了这根有缝铁管,竟然花了两个人一个月的工,耗铁七百斤!就算冯氏兄弟夸大了损失,这铳管的人工成本和物料成本都是惊人的,难怪这火铳一把要卖十几两银子!

    “以后工料可不能再搞包干!要创新,就要容许失败。不能让创新者承担损失!”朱平槿严肃地对郑安民和喻汝桢道,“老办法废品多,质量差,我们要想尽办法改进!本世子隐约听说几个造铳管的法子,说来你们大家参详一下。”

    工匠们听到世子支持冯氏兄弟,或许还会补给他俩工料钱,积极性立即上来了,个个竖起耳朵细听世子说的新法子。

    “一个法子是将铁棍烧红烧软,然后用另一根冷铁棍从上面敲下去;又或是将烧软烧红的铁棍从铁洞中挤出,穿过另一根铁棍……”

    朱平槿语焉不详,因为这种采用热冲压技术的无缝钢管制造方法,他不知道这个时代能否实现。

    下面的工匠开始七嘴八舌,不过全都是否定的,没有一人赞成。有人说冷棍接触了热棍,岂不一样会变软?有人说将热铁棍挤出铁洞,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气?还有人说就算敲出洞来,如果是歪的,还不是全部报废?

    难啊!朱平槿再次感叹。路漫漫其修远兮,开启民智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不来一次乾纲独断,看来是不行了。

    注一:指第一代靖江王朱文正。

第一百三十三章火器之先(三)() 
先定下基本的技术路线,再来搞技术攻关大会战。这是我D的优良传统。

    “本世子还听说个制管之法。有能工巧匠用此法制成的铳管,无一处接缝,浑然天成,坚固异常。故而可多装火药,射程可达百步,且精准非常。更有那铳机,无需火绳,战时掰起龙头,接敌一扣便能发火。铳口可套刺刀。远用铳子打,近用刺刀捅,强敌无不惊恐溃散。铳尾有肩托。抵住肩头发火,便可承受火铳后坐之力!”

    朱平槿停了停,盯着下面工匠们那些瞪得溜圆的眼珠,“这制管之法,适才本世子说了两种,还有一种:就是先用精铁打成铁棍,然后用车床直接钻出铳膛来。钻完了再铰光。只要不钻偏,铳管可一次制成!”

    铳管不炸膛,有刺刀,带铳托。更厉害的是自带火种,连火绳也免了!

    “若能制成此等军国重器,必能重挫鞑子,剿灭流贼!”精神振奋的是右长史郑安民。

    “不用火绳,还有刺刀!这东西好,难怪世子要我们练短矛……”笑逐颜开的是宋振宗。

    “若是真造出来,我们土司兵也要有!”神采奕奕的是高安泰。他最近在与朱至深朱平檙陈恩刘尽忠反D反GM集团的斗争中,立了大功,得了很多赏赐。

    “若是装填速度更快些,就能取代弓箭了!那弓箭临敌不过三矢,穿了盔甲就射不死……”一脸期待的是老千户尹家麟。

    “只是朝廷知道了这等利器,必定又是一场官司!朝廷要我等进贡,我等进贡还是不进贡?若是进了贡,那些庸官蠢官在战场遗失了,又或是被军兵偷偷拿去卖了,鞑子流贼反过来打我们,我们如何应对?”忧心忡忡的是贺有义。

    “贺先生所言极是!依朝廷对藩王之蕃禁,世子造出此等利器,恐非蜀王府之福也!”王昆山听言附和。

    只有舒国平和程翔凤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下面工匠中却有人倒吸凉气:“造出这等神兵利器,除非鲁班爷爷再世重生。我等凡夫俗子怕是……”

    朱平槿冷眼旁观。各方这些反应不出意料,可那些工匠的不自信,让他十分不爽。

    “有何不妥?速速禀来!”朱平槿提高了声音,又点了名:“冯氏兄弟,既然你们打制过铳管,可先说来!”

    世子有发怒的迹象,冯大便小心翼翼地开口,并尽量使用专业术语。

    “……如那钻孔制管之法,铳管有多长,这钻头就要多长。管长三尺多,这钻头就长三尺多。那么长的钻头,做直了可是不易!稍有偏差,便要钻歪。钻歪了,这钻头就易折断。在精铁上钻孔,这钻头非得用极硬极韧的坠子钢,再用生铁水淋了刃口方可。还有那车床,小人无福,从未见过,不知长得啥模样。可既然有人做过,那法子定是成的。如今军中急需,世子开了金口,小人兄弟俩拼了命也要做出来!”

    这冯氏兄弟都还知趣,只是提出一大堆困难,没有一口否定。否则下面的主题就说不下去了。朱平槿露出笑容,手点冯氏兄弟,对一堆匠头道:

    “冯匠头说得好!做事情就要这样,先不要急于否定,先试试再说。遇到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克服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里多少人,能抵多少个诸葛亮?别人能做出来,尔等为何不能?难道你们少胳膊少腿?

    诸位请细想:精铁十中取一,算上报废的,数百斤铁才能打制一支铳管,太浪费,要改进。穿孔的铁棍极耐热,必是加了什么东西,要摸索!钻头要极硬极韧的钢材,要研制!钻头要钻三尺多的深孔,不能钻偏,这钻尖是何形状,要探索!还有这车床一无所有,更是要从头造起!

    铁中取精,要极高温的熔铁炉,这是冶炼之事!制钢钻,这是铁匠之事!安铳机,这是首饰匠之事!造车床,这是木作与铁作之事!此外,起作坊,造炉子,还要涉及泥瓦匠、木匠、漆匠、首饰匠等各个匠作。所以这铳管打制,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异常。

    有鉴于此,本世子决定在蜀王府成立一个火器局!这火器局不干别的,就专制火器。火器局由本世子亲自挂帅,数位先生协助,然后抽调各作坊之精兵强将共同组成。本世子要通过这个火器局的成立,啊,来培养一批干部!要通过这个火器局的成立,啊,来发现一批人才!要通过这个火器局的成立,啊,来带动火器制造水平,乃至整个四川产业水平之升级换代……”

    朱平槿说着说着,又好像回到了当年的维稳会场。面对几千下岗职工,手按在雪白的桌布上,两张嘴皮对着伸出的麦克风。神采飞扬,滔滔不绝。三重点五抓手七重视,三个小时不喝一口茶,五个小时不拉一泡尿。说得你们头昏目眩,瞌睡连天,最后你们憋不住了,只好主动散场。

    “世子,这天不早了,您答应王妃娘娘,今晚陪她说话……”李四贤在背后小声提醒。

    忘形了!朱平槿清醒过来。他眼睛一瞟,看见郑安民正在跟李四贤递眼色。

    “这火器局,本世子就定在城南王庄收租院!彼处乃水陆码头,交通方便,与成都距离较近,方便两边来往联系。王庄外有高墙,利于保密;内有房舍,可供各位管事匠头休息。本世子要在火器局里建成一个完整的火器研发生产体系!火器局的管事人选要早些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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