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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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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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头自然是验过。此贼之亲弟张光培输诚官府,已经亲自指认了。此外,此贼手下大将数十人,俱已指认画押。过几日天使一到,本抚自然还要请天使一并验过!仁寿知县刘三策,孤身抗贼,城破而亡。尸首悬挂于县衙旗杆,一城军民尽被屠戮!可悲可惜也!本抚这里有刘三策之孤女刘红婷写来遗本,读之令人伤感……”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到刘三策了?陈士奇心中疑惑,是否人头之事有所猫腻?他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抚台大人,贼酋事关重大,我等皆是一无所知,不知抚台大人可否将详情告知一二?”

    喔!廖大亨好像刚从对刘三策和仁寿军民的哀思中挣脱出来。

    “张贼行踪诡秘,又以各地乱民为掩护,混杂于乱民中,找出来殊为不易。正巧本抚有病在身,幕府便献上引蛇出洞之计,令贼酋自我暴露。张贼果然中计,率贼众大举出山,攻占我彭山县城……”

    注一:四川巡按刘之勃(史书又作刘之渤)是崇祯十五年就任的,这里剧情需要,提前了。

    注二:据说是距离台湾很近的东山岛。

第一百零三章省城纷乱(二)() 
廖大亨轻松地侃侃而谈,让下面包括陈士奇在内的官员面红耳赤。彭山被占,知县自尽,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若是朝廷起追究失地之责,在座的一个都跑不了。

    “本抚一面暗中策反张贼之弟张光培,随时掌握流贼动向;一边暗中调集天全土司兵,与本抚之标兵一起,隐蔽集结于仁寿县、双流县等地。待张贼离开彭山坚城,即刻围攻之!

    前日,张贼率三万五千贼众离开彭山,北渡岷江,攻向成都!我军趁其半渡,突然四面兜击,一举全歼贼众。阵斩贼酋张光祖,其弟张光强,大将陈怀贵等以下一万余人,俘虏八千,投江淹死者不计其数!

    双流知县李甲呈文具称,我军与贼寇大战,双流、彭山两县数万百姓亲临战场为官军助威!战场杀声震天,贼寇遗尸十余里!满江为赤,岷水不流也哉!据报,仅有张氏部将陈怀年率残兵不足千人向西逃窜。”

    说完,廖大亨吩咐师爷将双流知县李甲的呈文传下去,让陈士奇等官员细细观看。

    如此之大规模的会战,又有如此之多的现场目击者,看来是不会有假了。

    “若下官所记不差,此乃自奢安之乱平定以来,本省之第一大胜也!此胜此捷,皆乃廖公之奇谋也!”有官员立即见风转舵,高唱赞歌。

    陈士奇心中懊恼万分。

    都怪该死的乱民!堵住了四门,让自己变成了聋子瞎子,这事前竟然一无所知!前日倒是听下人说过,有几百抚标的骑兵冲出了南门,去向不明。不过,抚标中有些战斗力的,也就是几百董卜部骑兵,其余的营兵也比卫所军好不了多少。所以参战的,很可能就是董卜部骑兵。

    这几百骑兵就想剿灭张贼,兵力肯定不够,那么剿贼的主力一定是天全土司兵!陈士奇心想,既然自己的弹劾奏章已经发出,现在收回来也来不及了。不如今日先放过廖大亨,以后再暗中查明事实真相,或者寻找廖大亨的其他过失!

    在朝堂上打官司,陈士奇觉得自己还是蛮有把握的。想让廖大亨滚蛋的,朝中并非自己一人。如蜀王府,在此次民乱中损失惨重,廖大亨又拖欠宗禄不给,早已是对他十分不满。若是能让蜀王府出面冲一冲,朝廷诸公那里一定效果很好。

    陈士奇一边暗自思索,一边计划下一步行动。孰料廖大亨好像意犹未尽,又抖出些猛料:

    “此番献贼余孽祸乱四川,蜀藩一府可谓损失惨重。灌区十一个县,王庄被毁者不知繁几。然则用兵过早,必会让贼酋觉察逃脱。为此,本抚曾将原委具折奏明王府。难得王府深明大义,准了本抚所请!为迷惑张贼城中奸细,王府一面叠发行文催促本抚,一面大张声势恳请官府……”

    喔!一些官员终于明白,原来王府一直与巡抚衙门在唱双簧!难怪王府发函催促廖大人出兵的事情,成都府人人都知道!

    廖大亨还没说完。

    “岷江大战之时,世子正奉母命于城外安抚王庄。闻官兵剿贼,世子竟然不避箭矢,亲临战阵,擂鼓助威,激励将士!将士闻之,无不奋勇冲杀;敌寇闻之,无不胆寒披靡;百姓闻之,无不欣喜雀跃!

    本抚闻世子,年仅十五,就有如此大忠大孝大勇大义之举,真可谓难能可贵也!我天家又添一千里驹也!我蜀地又添一贤王也!”

    廖大亨说完,竟然离座,北向而跪,两眼满含热泪,高声称贺:

    “陛下!臣廖大亨代蜀民为陛下贺!”

    陈士奇心里呸一声:“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然而所有官员都跟着廖大亨跪了,他也不能一个人直挺挺站着。否则,明天便有若干份弹劾他的奏疏递往京城去了。

    哭也哭过了,跪也跪过了,廖大亨终于重新落座。

    他长叹一声,“贼子藏身大山,酿成民乱,本抚一时失察,此皆我等之过也。本抚拟领衔上奏,向圣上请罪。同时禀明此战之情形,为有功将士请奖!”

    “廖大亨领衔上奏,摆明是想绑架众官员,还要让我把自己拉的屎吃回去!”

    陈士奇老于宦途,廖大亨的目的一听就明白。他不就联名上奏的事情表态,先冷冷问道:“乱贼的头杀了,如此说来,这民乱是要平了。下官请问抚台大人,这省城的四门都堵了半个月了,啥时也能让我们出城去透口气?”

    “兵法云:擒贼先擒王,我等身负王事之托,万万不敢浪战!”廖大亨硬邦邦挡了回去。

    陈士奇几句戏虐之语,就想化解困局?没那么容易!廖大亨深知痛打落水狗的道理,绝不会在自己占优的情况下轻易放过陈士奇。他的目的,是要一劳永逸,彻底打垮这个政治上的对手,让他永远不能翻身!

    “省里能战之兵,几乎全在方(国安)、甘(良臣)、刘(镇藩)、丁(显爵)诸大将手里。岷江一战,天全土司兵和抚标皆受创甚重,近期已不堪再战。如今贼酋授首,乱民已成惊弓之鸟。本官这里有一策,正想与各位大人商议:本官拟抽出在城各卫军士,明日编组成军。后日一早,我们四门大开,大军一齐出城平乱!”

    “下官等唯抚台大人马首是瞻!”

    “抚台大人神机妙算,末将必不让抚台大人失望!”

    ……

    官员逐个站起来表态,结果让廖大亨很满意。看来岷江之战的大胜,确实鼓舞了四川官场。

    “陈大人不日即将接任本省兵备之职。不知陈大人意下如何?”廖大亨很诚恳很亲切地征求陈士奇的意见。

    陈士奇还能说些什么?

    你让别人剿贼,别人送颗贼酋的首级给你看;你让别人平乱,别人立即部署四门出击。难道还能反对出击,要求将自己困死在城里?

    陈士奇心里一肚子火,又没处发去,只能站起来表态赞同。陈士奇不反对,那么这事就算定了。于是廖大亨详细部署了各项军务,又再三强调战前的保密。见到众官员都没了意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日过正午,陈士奇等官员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廖大亨却又谈起了一件急务。他判断,张氏部将陈怀年不足千人向西逃窜,必会经过邛州。邛州以西乃是大山,贼寇若是入山,彻底剿灭将极为困难。为了除寇务尽,他想请陈士奇辛苦一趟,在清除省城外的乱民之后,急率三千官兵进行追剿,力争在平原上截住残贼,一举全歼。

    陈士奇本能地感觉到这不是一趟好差事。但即便他现在拒绝,过几天圣旨一到他也拒绝不了。他一直以熟知兵事自诩,朝堂也以他熟知兵事而看重。对于廖大亨吹嘘的岷江大捷,他始终不愿承认,认为其中一定有鬼。现在他倒真想亲自领兵,去砍几个贼人的首级回来,给这个“廖参军”看看。他想了想,给廖大亨提了几个条件。

    廖大亨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三千兵马变成四千,任陈士奇在五卫中挑选精锐,粮饷绝对保证。最后,廖大亨还拍着胸脯道,为使此行完胜,他再给陈士奇抚标精兵一百。

    会议结束,一跛一拐的廖大亨亲自把陈士奇送出抚衙中门。他望着陈士奇的小轿缓缓走远,嘴角忍不住扯出几丝冷笑。

    就你这水平,还敢弹劾我?老子的一百精兵,就陪你下地狱吧!

    岷江,如同飞速燃烧的导火索,把江口之战的结局传到了大江周边的州县。

    省城四门之外聚集的乱民,比起前几日来,已经少了很多。尤其是南门方向,敢于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参与作乱的百姓纷纷传说,西边大山里的土司兵已经开到省城附近,人数多达数万。百姓们还传说,估计官府这两天就要大开杀戒。那些土司兵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他们听不懂汉话,只喜欢能换赏银的脑袋,所以即便给他们跪下来求情也没用。若是不想变成土司兵领赏银的首级,最好还是跑回家里呆着。当然,最安全的地方还是王庄。土司兵再凶悍,也不敢冲进王庄杀人抢东西。

    百姓的流言往往比官府的正式文告更准确。

    二月十九日凌晨,东边龙泉山的轮廓被朝阳抹上了一道金边。

    就在许多乱民刚刚睡醒,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时。成都府的四门大开,数千官兵冲了出来。这些官兵一改原来缩头乌龟的窝囊样子,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许多乱民来不及逃跑,转身就跳进了府南河,顺水向南飘去。

    成都府周边的十余个州县,也在同一天打开城门,开始清剿乱民。中午刚到,廖大亨便接到下吏报告,成都府东、南、西三面,已经毫无乱民身影。但从北门出城的宁川卫军士,遭到了乱民的猛烈抵抗。

    廖大亨略微迟疑,便下达了董卜骑兵增援宁川卫的命令,同时请天全土司兵移驻北门,以为骑兵的后援。至于陈士奇,任务不变,继续准备追剿陈怀年。

    成都北边的平乱形势确实比其他三面更加严峻复杂。

    “除五蠹”运动的发源地便是成都以北的彭县、新繁两县,因此这两县的乱民最多最坚定。乱民中不仅有自耕农、佃户和游手,还有许多中、小地主和手工业者,甚至还有卫所的军士。可以说,此地乱民包括了大明帝国的整个社会中下阶层。他们被大明王朝的沉疴税收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加入了作乱者的行列。

    给官军平乱增加难度的问题还有一个,那就是这两个县城已经被乱民占据。官府只是困守县衙而已。官兵的出城袭击,使两个县城的乱民更加集中于县城。可如果要贸然攻城,官兵又没有做好准备。

第一百零四章省城纷乱(三)() 
李崇文在仁寿王庄的实行土地投献和庄户均田,给派到彭山稳定局势的舒国平和刘红婷带来了很多成功经验。

    彭山之乱持续时间更久,因此比张献忠屠仁寿更加彻底。留给新入城市的护商队几乎是一张白纸。市民要么逃散,要么被杀,要么裹进了土匪。官员士绅的命运更加悲惨,知县大人用一根麻绳结束了生命,大部分的官绅吏员在头几天就被处死,少数苟且偷生的也没有逃过随后半个月地狱一般的日子。县衙库藏的档案等能够反映一县政治、经济及民生的重要资料,彻底被毁。如记载户口的黄册和记载土地产权的鱼鳞图册,被土匪和乱民搬出来用于烤火取暖,变成了厚厚一层灰烬。连代表大明王朝皇权威严的知县正堂大印,也了无踪迹!

    好在土匪和乱民知道点常识。春天是瘟疫竟起的季节,俗称“春瘟”。死人堆积在县城村镇,迟早要爆发瘟疫。所以土匪和乱民把尸体搬到江边,抛进滔滔的岷水。房屋除了几处失火,也没有损坏多少。

    夕阳西下,眼望彭山城中空无一人的街道,舒国平暗暗叹息。

    原来家门不幸之时,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痛苦的人。他追随朱平槿的最初动机,不过是借朱平槿之手报仇雪恨,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但自从跟随朱平槿到雅州、仁寿走了一圈之后,他才陡然发现:

    这世上不幸的人何止千千万万!

    要让人们摆脱不幸,又岂是一个或几个单纯的军事胜利所能解决的?

    这时,他才从更深的角度来理解和认识朱平槿倡导的护国安民。

    刘红婷默默跟在舒国平侧后。

    每当舒国平独自陷入沉思之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成熟男子的气韵,更加浓郁,更令人迷恋。她猜测舒国平所想得,无非就是军队、庄户、土地、难民等等一件件棘手的事。但这些事难在去做,难在去实现,而不是难在规划设计。世子已经通过李崇文,在仁寿制定了一整套的土地政策。这套政策,虽不能说完美,但毕竟成效显著。

    所以她对自己在这里的使命理解就是:复制仁寿的模式。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好长的距离。

    “侬在想什么呢?”刘红婷终于鼓起勇气,向舒国平发问。

    “是担心没人种田收割?不会的,只要我们昵放出风声,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从眉州、邛州跑过来,到时侬根本没有足够的田土给人种。

    是担心土地丈量和分配?我昵已经给崇文兄去信,请他增援些人手帮忙。若是曹公公肯过来。那就最好。听世子说,曹公公可是管王庄的老把式。

    是担心我们昵军队扩招?只要有人过来种田,就有人过来当兵,反正都是一样的吃饭穿衣挣银子!”

    听了刘红婷的自问自答,舒国平才从独自沉思中清醒过来。他慢慢摇摇头道:

    “都不是。你刚才问的,我已经心里有数了。现在我想的,是世子何以提出护国安民的主张?这个主张,又会给我们带来些什么?究其本源,还是我们如何来实现这个护国安民?”

    李崇文拉刘红婷入伙时,给她讲过朱平槿的一些故事。她斜着头问舒国平,这护国安民的主张原本并非世子提出的,而是孙先生在奏对时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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