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石砫便出兵四处征战,现在还有能打仗的男人吗?”
那石砫兵听到监军大人相问,语言中还有些怀疑的意味,顿时豪气冲天:“怎么没有?石砫的男人没有好几万,也有好几千!再说了,石砫男女老幼都能上阵杀敌!老夫人曾对我们说,若不是朝廷的文官爱钱,武官怕死,大明朝广有天下、富有四海,怎么着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模样!
我大伯跟着秦邦屏、秦民屏二将军出征沈阳,在浑河边与鞑子八旗血战,鞑子连攻数次,皆被我军大败。若不是那些官军炮手叛变,我们……”
那石砫兵说到这儿,突然难过了起来。
“你爹娘还在吗?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李存良轻声问道。
“小人爹还在,现在跟着少爷守襄阳。娘老了,留在石砫。两个姐姐都守了寡,两个妹妹还没嫁,小人最惦记大哥,可也不知生死……”
石砫兵口中的少爷,自然是秦良玉的儿子,石柱宣慰司的宣慰使马祥麟。李存良沉默半响,又问道:
“听说你们土家守了寡,也可以再嫁的……”
李存良的好意被石砫兵打断了:“马家虽说是土司,可不是土家!族谱上写得清楚哩,我们皆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所以我们马家是汉人,不是蛮夷!”
李存良恍然大悟:“喔,原来你们与天全高家一样!都是汉家土司!”
“嘿,马兄弟,原来你是汉人!”揪着马尾巴的李二听着前头说话,忍不住插嘴进来。面对救命恩人,李二有心助力一把,便问道:“少爷问你,你姐你妹怎么没嫁呢?若是缺了银两嫁妆,只管给兄弟我说一声,好歹兄弟我也吃着朝廷俸禄。百两银子没有,十两总还是有的……”
“倒不是缺嫁妆。只是石砫女人太多,男人太少!找个好男人可不容易喔!”那石砫兵带着沮丧和无奈道出了实情。
三人拉着家常,不知不觉间申时(下午三点)已过。前头来报,已经接近前山金紫观的石头牌坊。
“往前往后传,不要停留,直接到金紫观吃饭!”李存良下完命令,然后对着士兵们大喊一声,“本监军等着牛鼻子们端出一大碗蒙汗药!”
……
江豆跟着排长的身后,时不时往鼻孔里吸入一股空气。
山道狭窄,左拐右弯,繁花绿草在春风中奋力勃发,几乎遮蔽了道路。唯一与这种繁盛景象有些不和谐的,就是在空气中有股隐隐的恶臭。这股恶臭挥之不去,仿佛弥漫在山谷中的瘴气,无处不在。
“尸臭!”马勋不可置疑地下了结论。越往前走,这股恶臭约明显。山道的尽头,来到一面挺立千尺的山崖附近。顺着乱石堆爬上去,大家豁然发现山崖上有个不大的山洞,可是洞口已经被泥土堵上了。
“洞口没有堵严!”江豆用袖子捂住口鼻,指着洞口上方的一个小小缺口道。
江豆的重大发现却让马勋摇摇头。他屈身上前,在洞口的泥土上仔细观察一番,然后指着缺口上残留的爪印道:“贼人做事很精细,洞口封得严严实实。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贼人不常入山,故而以为以土封口,便能毁尸灭迹。他没有想到山中有狼群,人鼻子可比不了狼鼻子!”
“狼群!”江豆和几个士兵迅速一对眼,寒毛都竖了起来。
“大白天的有什么狼?还愣着干什么?把口罩带上,大家一起上,挖开山洞!”马勋大吼下令道。
一个时辰后,江豆等几个士兵跟着马勋重新回到了藤桥。
洞中地狱一般的景象,像那股恶臭一样不停地往江豆的大脑中钻。人尸、马骨,堆砌成垛;尸水、烂肉,流淌满地。根据腐烂程度及留下的刀枪衣物饰品,即便没有具体数过尸骸数量,大家依然一致认为,这就是王高、王光兴那群失踪的土暴子。
然而,一个显而易见的疑团是:那批金银到哪儿去了?难道被下手害人的贼人带走了?不可能。即便是江豆这样不够聪明的人也清楚,这批金银就在附近!
“排长,我觉得还是找出金银埋藏之地更重要!营部情况通报中说,这批金银足有三十万两以上,不可能拉走太远,一定就藏在附近!”
“既然如此,你带着两个人守在这里好了!”马勋头也不回地走在头里。
“那你做……”
“我带着剩下的兵,去金紫观捉人去!”
“你怎么知道是金紫观里道人干的?”
“你以前知道这里有座藤桥吗?”马勋边走边问,健步如飞。
“我是成都人,怎会知道……”
“你以前知道峡谷那头有个山洞吗?”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是……排长,”江豆突然叫起来,“你的意思是这是当地人干的?”
马勋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步,只是抽空回头瞥了江豆一眼。
“金紫观据此最近,嫌疑最大!”江豆已经明白了。不过当他把八瓣盔摘下来,挠了挠头皮后,立即为难起来。
“排长,金紫观里除了老神仙,全是道人!难道我们要把那些道人都羁押了,送往营部审讯不成?金紫观里的道人可有数百,营里有命令,不准……”
“那是营里不知山洞里的死人死马!”
马勋突然了停步,转身对江豆冷声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本将之令,自然是本将担责,轮不到你来担忧!”
见排长误会,江豆连忙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一边包围了金紫观,一边派人下山送信求援。
“送信报告这是自然!”马勋立即同意了江豆的建议。不过他沉吟片刻,又摇头否定了包围道观的建议。
“干下此事之人,不会超过十人!只围不攻,正是给了那些贼人煽动蛊惑的良机!所以我们围在外头,反而危险!必须趁其不备,立即将所有道人控制住,然后再来慢慢报告,等待援兵!”
“排长,你如何肯定金紫观里的贼人不超过十人?”一个士兵问道。
“三十万两金银,两百余条人命!这等滔天大案,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马勋自信地回答。
第四百六十五章 古观疑云(六)()
护国军的大批人马突然包围了金紫观,让青云子惊惧了片刻。然而片刻之后,他便镇定下来。他一面让道童通知师傅,一面整理好衣冠出门迎客。趁此机会,青云子在大脑中猜测护国军的路数和自己可能露出破绽。等到他迈出大门时,他已经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了。
金紫观清幽雅致的客堂内,弥漫的茶香中渗出浓浓的火药味。从漏窗望出去,清幽的翠竹围着院墙,繁花似锦的园圃簇拥着这间不大的雅舍。
李存良与青云子甫一交手,便知道今天遇上了硬茬。
“……连同师傅与贫道在内,本观道士一百三十七名,道童四十九名,道姑四十九名。度牒与文书无一不全,书证与人头逐一对应。至于闲杂人等,本观一个也无!恕贫道狂悖,想必李大人是轻信了奸人之言,这才会疑心本观通贼!岂不说土暴子掳民掠财之时,本观仗义疏财……”
青云子义正言辞,心急火燎的李存良却没有耐心听他申辩。
金紫观的道人,包括住持金玄真人全部被控制了。按人头点过,度牒文书齐备,确无外人。
金紫观的里外,也都细细搜过。金银细软、兵器马匹,并无半点土暴子的踪迹。
观里没有,自然是藏进了周围的大山。可李存良不可能将这点手下重新撒入大山,来一番旷日持久的搜索。若想尽快找到二王,突破口恐怕还是面前之人了。想到这儿,李存良进行焦躁地手臂一拂,将面前的茶盏横扫到了墙壁上,大吼一声:
“来人,拉出去,动大刑!”
上官话音未落,两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便冲了进来。
“且慢!”青云子大喝一声。
“招了便免受皮肉之苦!”李存良阴森森地劝道。
“李大人,贫道便是想招,又能招得了什么?”
“明知故问,心虚了不成?”
面对李存良的厉声恐吓,青云子突然笑了。面前这位世袭勋贵、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护国军副总监军,难道与那些道貌岸然的朝廷官员一般,都是些外厉内荏的银样蜡枪头?
“李大人,本观主持金玄真人乃顺庆府都纪(注一),乃是从九品的命官!”青云子道。
“眼屎大的小官,也敢在天子亲兵面前显摆!”李存良轻松地笑起来。两名锦衣卫喽啰见上官中气十足,连忙揪住人犯的双臂反剪起来,让他不得不弯腰低头。
“本朝制度,锦衣卫拿外官,也得皇帝圣旨!”青云子努力昂着头大声辩解道,“不过锦衣卫的典故嘛,有旨无旨又有何用?酷刑之下,岂有忠良?到时交个供状上去,便是铁证,皇帝也无话可说!”
李存良笑着抖抖衣袍,重新坐了下来。
“既然知道锦衣卫的规矩,那就省得本公子啰嗦了!如今护国军也有个政策,叫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要率先出首,本监军可以赏你一个‘从宽’!”
看来李大人已经稳稳占住了上风。两名锦衣卫喽啰会意地一点头,立即在手上加了劲,将青云子的双腕大角度反撇,痛得人犯的长髯顿时抖动起来。其中一个性急的,已经拎住了人犯的小指。只等上官令下,便要人犯好生吃些苦头。
“有旨无旨,贫道并不在意!只是不知李大人可知一句老话:人可欺,天不可欺!”
“事到临头,还敢嘴硬!掌嘴二十!”李存良没有细想,便不由分说地下令。
可两名锦衣卫喽啰听得此言,却眼神一对,动作立时停滞了下来。其中一人还对李存良道:“大人息怒,不妨听这牛鼻子说完!”
李存良火了,噌地站了起来。怎么了,护国军上下令行禁止,这京师带出来的手下反倒要违令不成?
两个锦衣卫见上官发怒,便怯怯地躲在青云子身后,使劲给对面的李存良摇头努嘴打眼色。
“难道动刑不得?”李存良心中嘀咕,又不愿面上露怯,便重新坐下,让青云子有屁快放。
“师傅潜心修道,不恋世俗,故而声名不张,官爵不显。”青云子重新开口道:“只是师傅得了天师真传,如今已是半仙之躯,又拿那官爵俗物来干甚!”
咯噔一下,两名锦衣卫的双手顿时卸了劲。
“什么天师?”一名锦衣卫明知故问大声叱问道。
青云子揉揉扭痛的手臂,像是面对一群无知的乡巴佬,不屑一顾的耻笑道:“嗤!国朝规矩,天师乃皇上亲封!岂是随随便便什么阿猫阿狗可以自称的?
……
大明朝以儒为宗,并不妨碍统治者崇道。
鉴于前朝全真道替蒙元为虎作伥,起家南方的太祖朱元璋便以正一道为道教正宗,优礼以待。
燕王朱棣以武夺天下,尤其崇拜真武大帝,大建武当宫观,耗银无数,时称“北有紫禁城、南有紫金城”之谓。
嘉靖皇帝出生于兴藩(承天府,今钟祥市),打小深受荆楚道教的影响。即位后,即将自己的个人爱好带到了国家的统治中。严嵩、徐阶,一正一奸两大名相,其实都是顶尖的青词高手。龙虎山道士邵元节、陶仲文,以宠幸而为帝师,权倾朝野。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崇道,士大夫和百姓们也趋之若鹜。一时间,华夏大地上道士横走、宫观林立。
嘉靖之后,正一教有过一段短暂的黯淡期,连张天师的天师印都被没收了几年。不过万历之后,正一教重回道教巅峰,只不过再也没有前朝的显赫声威而已。
本朝第五十二代天师张应京,崇祯九年袭位。前年曾入觐京师,为皇子祈福,得皇帝赏赐而还。值得一提的是,张应京还是朱明王朝的皇亲,因为他的老婆便是就藩建昌府(府治今江西抚州南城县)的益藩郡主!
在青云子的密切配合下,两个锦衣卫喽啰很快便将金紫观住持金玄真人的底细问了个清清楚楚。
据青云子道,他师傅是第五十一代张天师张显庸的入室弟子,与当今张天师本是师兄弟。离开龙虎山后,金玄真人回归家乡四川,在这金紫古观修道。如今他师傅道法高深,可通天地。信众逾百万,遍及全川。如果他师傅被锦衣卫无故拿问,想必会激起无数信众的声讨。
青云子还说,朝廷律法,天下道事,俱归掌道天师管辖。如果护国军以莫须有的罪名拷掠宫观道士,那么他们将发动全川甚至全天下的宫观道士,向蜀王府、四川官府和锦衣卫提出抗议,并且通过张天师向皇帝弹劾某些人的横行不法。
青云子赤裸裸的威胁,让李存良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气急败坏,几次忍不住要抽刀砍人。但是,朱平槿的信中那句“鼠目寸光”的斥责,让他慢慢冷静下来。为了三十万两金银和一个王光兴,坏了世子的天下大计,这是笔亏本买卖。
因此,只能智取,不能力取!
见着李存良由怒转静,开始自顾自地沉思冥想,青云子反倒偷偷担心起来。他巴不得李存良盛怒之下,立即揍他一顿,然后他就占住了道理。等到蜀地道教界给蜀世子上尊号时,他把满身伤痕一露,引起道友的共鸣,然后来个集体上书,找蜀王府要个说法。只要蜀王府一服软,金银和二王都保住了。同样保住的,还有金紫观在乱世中左右逢源的机会。
“叫施老头来!”青云子正在思索对策,李存良出招了。
李存良口中的施老头,便是通过首届蜀考,刚分配到第三营便不幸参加了长平山大战的施耀先。
施耀先作为第三营的后勤参谋,在长平山既没有建功,也没有受伤,只是精神饱受刺激,吐了不少饭食。大战之后,施耀先跟着罗景云到了碑院寺,把任家的逆产全部没收了。这时他才突然发现,跟着护国军干是一件很有前途的工作,至少比以前当账房要强得多。
此后,施耀先成为新政坝基地的后勤主管,主持大量的物资囤积和前送。当新政坝遭到土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