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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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3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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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五年二月中旬的某一天早晨,护国军第十二营二连一排草草用过简易的早饭。士兵们在上官的吆喝中,慢腾腾集结到狭窄难行的山道上。士兵们咒骂着土暴子的八代祖宗,又把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兴的妈轮流操上一遍,这才收拾好各式的装备,迈着沉重的步伐,开始其新一天的例行搜山工作。

    根据营长王怀德的命令,他们今天的任务是搜索金紫观以西山区的一个山峰。这个山峰与金城山脉的众多山峰一样,不仅没有路,而且没有名字。远远看得真切,爬上去搜完至少要一天。

    一排人在崎岖不平的狭窄山路上渐渐拉成了细长的纵队。走在头里的两名军官,矮粗黝黑的壮汉是排长,名叫马勋;身材瘦高脸色苍白的人名叫江豆,是副排长。

    江豆原是成都前卫的一名小旗,后来逃籍加入了蜀王府的成都县护庄队。因为姓江,人也干瘦,所以歪号叫“豇豆”。逃籍后,为了不被前卫的上官老爷抓回去插箭游营,他就将歪号当大名报了上去。

    去年底,江豆跟随成都县护庄队参加了都江堰岁修工程。可干到一半,他就被编入了成都县参战连加入了川北战事。

    打了广门铺和岳池两个胜仗,江豆本以为自己这兵头将尾的副排长一职肯定扶正,说不定还有更大升赏。谁知昨晚上官派来个新排长,而且听说以前是赵荣贵部的一名军官!

    希望落空,江豆心里自然老大不痛快。他本有心在新人面前聊聊自己的光荣历史,摆摆老资格的威风,可是一见面他就知道原计划行不通。

    为什么呢?因为新排长眼睛里有杀人无数才能生就的摄人心魄的星芒!

    这星芒让江豆不寒而栗。所以他迅速改变了斗争策略,由扯皮对抗变成了腐蚀拉拢。

    “我们那营长生就是个老实鬼!团长让他搜山,他就让我们一寸一寸量地皮!”瘦高的江豆狠狠嚼着一条草根,十分不满地在排长马勋面前发泄道:“这下好了!从正月初一到现在,我们一个多月都在这荒山野岭里打转转,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山!这个月来老子就没洗过澡!身上里外都是虱子,到处痒得不行!”

    “不量地皮怎地?难不成土暴子还会自己蹦出来,老老实实让我们一个个给捆了?”

    听见副手牢骚大,走在头里的排长马勋头也没回便冷冷回答。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半山腰。在那的浓密森林中,隐隐显露出一角飞檐和一线白墙。

    那飞檐白墙的地方,名叫金紫观,以其山金紫岭为名。

    金紫观对全排官兵并不陌生。昨晚领受任务时,江豆便大叫大嚷说,他们这个排一个多月来就像鬼打墙一样,围着这金紫观搜来搜去,连一根土暴子的人毛也没有搜出来。

    大概知道自己发牢骚没屁用,江豆决定改变聊天话题,先与这位新到的上司搞好关系再说。说不定人一熟,这话也好说了,山路也不用爬了。

    “排长,你真是世子亲手从渠江边的死人堆里救出来的?”

    “嗯。”马勋闷声回答。

    看来这新上司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江豆察言观色,立即换上了马勋可能关心的内容。

    “排长,这个金紫观没有问题!”

    看见马勋顿时回过头来,江豆连忙将他的想法一一道来:“你想想,我们在明处,土暴子在暗处;我们搜了一个月,土暴子便躲了一个月。我们苦,土暴子更苦!他们躲这大山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连个睡觉洗澡的地方也没有,他们能藏哪去?”

    “是啊,我正想到这点!”马勋回应道。

    “两百多人马,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草料?所以一开始,老子就把搜查的重点放在这金紫观中!要知道,这金紫观里可有粮食!团部李监军也发下军令,让我们认真清查道观,以打草惊蛇之计,逼迫土暴子现身!”

    “怎么样?”马勋问。

    “不怎么样!”江豆沮丧地摇摇头,“老子遍查道观里外,绝无可能藏匿土暴子。两百多人马,一个道观再大,哪里藏得下?既然道观里没有,那道观与土暴子是否勾结呢,给土暴子报信送吃的?刚开始老子还信心满满,又有锦衣卫的兄弟从旁协助。我们一起在金紫观外的树林草丛中蹲守暗查,结果几天过去了,一个屁都没有等到!”

    “那金紫观当真没有通贼?”马勋喃喃自语,“那土暴子一个月里吃啥喝啥……”

    “后来李监军又发来通报,说在土暴子占领岳池期间,这金紫观曾收留不少逃难百姓,于国有功,令我们不得对其无礼。所以我每次进观,都依令行事,对道长金玄真人礼敬有加。排长你没见过,那老真人,白发白须,真神仙是也……”

    马勋听着江豆在耳旁絮絮叨叨,心里想着事,脚下却一步不停。

    金紫观就在溪谷的对面,仿佛近在咫尺。但要走到道观,需先下到山沟,淌过小溪,再爬上半山。一下一上间,起码两个时辰。

第四百六十一章 古观疑云(二)() 
岳池县到南充县官道边,有一个不大的村庄。村中一小院里,头罩青丝网巾,腰缠錾金皮带的李存良正在仆僮的注视下,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傻傻地望天发呆。

    当了两个月的护国军副总监军,李存良这还是首次独立指挥军队。贺曾柄一走,他立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李存良面对的敌人,不是关在诏狱里束手待审的人犯,而是穷凶极恶的土暴子;搜索的地域,不是一街数坊,而是从嘉陵江边到渠县绵亘三百里的金城山脉。自己能够动用的兵力,仅有十二、十三两个营。如何发现敌情,如何配置军队,如何组织进剿,如何提供给养,件件事情都是学问。聪明的李存良立即就明白了,纸上谈兵与实际用兵,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李存良可以发呆,他的狗腿子李二则不敢。李二在外面的公开身份是锦衣卫小旗,可在李存良面前就是第二代家生奴仆。

    为什么收到世子的信件后,少爷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李二瞧着少爷发呆,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小心地等候着少爷发话。

    “二狗!”李存良食指一弯,将李二勾到了身边。

    “世子的信里有几层意思?”李存良问。

    李二连忙把手里的信摊开,认真点了两遍,然后才报告:

    “世子信里说了三点。

    第一点,军队再厉害都不如老百姓的眼睛厉害,剿匪要依靠百姓,让土暴子陷入老百姓的汪洋大海;

    第二点,王光兴是王光恩的亲弟弟。王光恩已经投降朝廷,因此王光兴只准活捉,不准伤害。一旦捕获,不准就地审讯,要急押至保宁府送交军情局;

    至于第三点……”

    李二盯了眼主子的脸色,觉得风险不大,这才道:“世子把您和贺团长都骂了。说你们鼠目寸光,分不清重点,眼睛老是跳不出一时一事,一城一地、一团一营的小圈圈。荣军医院那千把人的兵源,充其量就是一根没肉的骨头,真正的大餐你们看不到。

    少爷,小的觉得,这世子虽然身份贵重,可说话也不能没个轻重!好歹您也是正牌的国舅爷!他骂您看上了骨头,不是骂您跟小的贱名一样……”

    “骂得好!”

    李存良没有理会李二的挑拨离间,反而兴致勃勃地搓着手,脸上笑容四溅。

    “骂得爽快!”

    不过李存良脸上笑容尚未褪去,转眼就对狗腿子翻了脸:

    “二狗,你跟着本少爷鞍前马后十几年,就没一点长进!本少爷问你几层意思,你回答是三点,这叫牛头不对驴嘴!什么叫几层意思,你懂不懂?”

    “不懂。”李二腆着脸摇头。

    “第一层,是朱平槿要把军队建在百姓之中。军是民,民是军,军民一体,骨肉相连。所谓‘剿匪要依靠百姓’,不过是军民一体的委婉说辞罢了!”

    “小的还是不懂。这军民一体又咋的?”

    “傻瓜!”李存良骂道,“军民一体可厉害了。你用你肩膀上那坨榆木疙瘩好好想想!军队可以杀光,百姓能不能杀光?如果百姓杀不光,那军队就会重生!这样的军队,能打败吗?流贼为什么屡剿屡兴?朝中大臣者有几个看不清?就因为流贼便是百姓,百姓便是流贼,他们正是军民一体!”

    “是啊!”李二想想,连忙点头,又慌忙摇头:“小爷,流贼可不是军民一体!流贼是民贼一体!”

    李存良没有理会李二的提醒,继续兴致勃勃阐述他对世子来信的深刻理解。

    “第二层,朱平槿把眼睛盯住了郧阳!王光恩号称小秦王,打仗的本事不在闯献之下。他投降了朝廷,守备郧阳的湖广按察使高斗枢和郧阳知府徐启元都是能臣。将相相和,那郧阳便是座铁打的金城……”

    “少爷,郧阳府乱了十年,去年还被左良玉抢了一把。听卫里弟兄说,郧阳一府除了四千兵,只剩下了四千民(注一)!怎么世子还盯着那破地方?还有郧西县,听说被张献忠破了,左军的大媳妇小姑娘……”

    “你就成日里就想着大媳妇小姑娘!”李存良两个指关节脆嘣嘣地敲上了李二的额头,“流贼、左军,抢了郧阳又咋的,他们还能抢走一块田?拿走半寸地?有了田地,就有了人,就有了兵和粮!朱平槿盯上了那郧阳,早晚汉中、兴安两州府都是朱平槿的!”

    李二的手板捂着痛处,眼睛斜瞥着主子问:“少爷,您怎么又扯到陕西去了?”

    “成日里不学无术,与二傻子没两样!”李存良已经懒得跟李二计较了。他长叹了一声,自个找了根马架子(注二)半躺着。

    见李存良真的生气了,李二连忙过来挽回。

    “少爷,我二狗就是您跟前的跟班,还是托您的福我才穿上了这身官皮,……”

    “不是托我的福!是托我爹的福!我爹用一条命,换来了你我两件皮!”

    “是是是!是托老爷的福!”李二把脸凑近了赔笑。

    “你好好想想,”面对李二谄媚的笑脸,李存良压低声音,把心思说了出来,“郧阳是汉中、兴安的东大门,占住郧阳,流贼就没法西进;世子再把秦岭的几个隘口一堵,汉中盆地早晚都是朱平槿的盘中之餐!占住郧阳,还可以向北威胁到商南、淅(XI)川、内乡,可以随时切断西峡口,挡住秦贼进出老巢的通道;向东威胁到南阳、襄阳两府,可以随时进出中原腹地……”

    李二呼吸有些急促。

    “少爷,您是说世子……”

    “老子啥都没说!只有你这个二傻子会说!”李存良瞪着眼睛指着鼻尖,把李二凑近的脸骂了回去。

    “是是!少爷,小的啥都不说!”

    “朱平槿的第二层意思,便是要用王光兴把他哥王光恩钓出来!王光恩一上钩,那郧阳便唾手可得!再然后,就是兴安、汉中,再加上荆州,三国之势已成矣。皇帝,还有那群道德文章天下第一的百官们,嗯!等他们吵吵清楚,才发现鞭长莫及,一切都晚了!”

    “那我们……”

    “所以本少爷才会发笑!”李存良哈哈大笑起来,“朱平槿的第三层意思,不是在骂我们,是在邀请我们跟他一起干!鼠目寸光的反义词是什么?是放眼天下!”

    “谋……”李二及时把自己的嘴刹住。

    李存良背靠椅背,仰头向天。

    天色阴沉沉的,好像普天下的人都欠了老天爷的银子不还。

    李存良突然咬牙切齿,低声吼道:“谋反咋的?他崇祯无情无义,逼死了我爹,这笔血债早晚要算!他以为死个皇子就能两抵了?没门!”

    “那老夫人呢?老夫人还在京师,一定天天念叨着少爷您早早返京,把成国公家的姑娘娶了,早点抱上孙子,把我们武清侯一脉续上……”

    “什么成国公家里的!什么武清侯家里的!”李存良厉声呵斥道,“成国公家里的那个女孩,听说是朱纯臣醉酒后与倡优所出,后来死了妈,眼看就要流落街头,碍着公府脸面,这才接进了府中!成国公府从来没把她当作小姐,都是作下人奴仆一般使唤!成国公家用这等人物许配于我,那是把我们当作破落户羞辱!武清侯家干我屁事,更是可恶……”

    李二知道自己嘴快,揭了少爷的伤疤。

    李存良作为庶长房一脉,与继承爵位的嫡房之间本就势同水火。这两年老夫人一直在为李存良的婚事着急,可彩礼银子是个大难题。全家的收入就只有李存良的那点俸禄和城郊几十亩庄田的租子。李存良又有富家哥儿大手大脚的毛病,领到俸禄便邀约着卫里兄弟们起花楼、逛窑子、山吃海喝、淘些没用的物件,几个银子怎么禁得住?家里能当的早当了,

    老夫人舍不得出卖亡夫留下来的庄田,便硬着头皮到武清侯府打秋风,结果银子一钱没借到,还落了身冷嘲热讽。

    李二喃喃不知如何劝慰,只好搬出了祖宗遗命:“少爷,您说的小的都明白!可这门亲事是老爷身前定的,老夫人又……”

    “定了又咋的,老子赖在四川不回去,他们能把老子捆回去?”

    说到“捆”字,李二突然灵光一闪开了窍:少爷一定是喜欢上了那个刁蛮的太平县主!

    那日小县主被押至岳池团部,趁人不备撒腿就跑。士兵们都傻眼了,围住了也不敢用强。结果是李存良火了,亲自用上了锦衣卫捉人的擒拿手法,一根粗麻绳把县主捆得像蜀地名产缠丝兔一样。县主大喊大叫要找她世子哥哥报仇,李存良则把锦衣卫腰牌一亮,说老子世袭勋贵、天子亲兵,拿的便是你这等不法宗室。你再大喊大叫,老子直接把你槛送京师,丢进诏狱,看你世子哥哥如何来救!

    想不到李存良这一用强,倒真把太平县主唬住了。小丫头哭得是梨花带雨,两个丫环则是苦苦哀求。李存良也不是真心要把县主怎地,于是假装心软,趁机下台,把这个烫手的炭团松了绑,礼送保宁府。

    “难道女人一哭,便能掳获男人芳心?”李二神游九天,想到了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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