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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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2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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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需要四天时间。

    在顺庆府与贺仇寇会和以后,延顺庆到保宁的陆路前进,到达贺家庄还有两百余里,又要走四天。

    两个四天,便是八天。

    朱平槿担心贺家庄的安危,也忧心保宁府的状况,便决定甩开步炮兵,自己率骑兵先行。这样,到达贺家庄的时间至少节约五天。步炮兵留给贺仇寇和冯如豹统带。身心遭受重创的四川巡抚廖大亨,预计将在广安休息两日,然后赶上步炮兵一同行军。

    经岳池到顺庆府的大路需要穿越金城山脉。在金城山脉的南麓,行军途中的护国军碰见了许多从大山里出来的难民。

    三三两两的难民迎着毛毛小雨,踏着泥泞,挑着担子,背着箩筐,扶老携幼。在寒冷的山间躲藏了两个多月,许多难民的气色竟比朱平槿预料的好。程翔凤驻马叫住几位老者询问,才知道金城山中有名的金紫观收留了许多难民。如今重返家园,心情岂能不好!

    骑兵绕过一个小山坳,朱平槿却意外碰见了在山路边迎候的贺曾柄。

    他正在指挥部队对黑虎混天星的搜索清剿,怎会丢下差事带着护兵跑到这里来?

    ……

    贺曾柄与朱平槿并辔而行。贺曾柄满脸凝重,朱平槿面如古井。

    “世子,臣并不担心贺家庄。老爷过去以军法治庄,是故庄内军械齐备,庄丁人人会武。如今贺家庄加上周边庄子,人口已近五千,留在庄里的人凑个五百战兵还是行的。若是叛军真的打来,男女老幼一起上阵,依托庄墙和白塔山上的堡垒,守住一个月没有问题。臣唯所虑者,是这王朝阳为乱兵裹挟,坏了一世英名!”

    朱平槿眼角一跳:“哦?贺将军是说这王朝阳不是真反?”

    “王朝阳此人颇为忠义!百顷坝一仗,王朝阳满身箭簇最后突出重围。后来臣将侯总兵与老爷的尸身寻回,王朝阳痛哭失声,数日不进水米。臣……”

    贺曾柄这个冷面人说到这里,脸上有些动情:

    “臣很难想象王朝阳会谋反!他对朝廷怨恨极深不假,可昔日川军宿将,谁人不怨恨朝廷?

    侯总兵天启六年代李维新为四川总兵官,讨奢安、攻贵州,镇永宁,身经百余战。崇祯二年,贵州总兵许成名大败于赤水卫,是侯总兵督兵奋勇逆袭,力挽狂澜,创西南奇捷。

    然此后那些文臣相互攻讦,皇帝偏听偏信,赏格不行!

    百顷坝中伏,乃是文臣不知兵,胡乱调度之过,岂能诿过于侯总兵?侯总兵奋战身死,朝廷不仅不抚恤,反而尽夺侯总兵官职!老爷……还有侯天锡、王朝阳一般将领……若不是想着这大明天下……当时便要反了!”

    贺曾柄说着说着眼眶慢慢变红。陈年旧事触动了这位铮铮铁汉内心最隐秘的伤痛。

    “王朝阳为何当年不反,为何现在才反?这也是本世子困惑之处!故而本世子令你二弟领兵。战阵之上,见了多年故交,有什么苦衷,都可以讲出来嘛!”

    贺曾柄突然翻身下马,就在山间坑洼不平的泥泞道路上给朱平槿跪倒。

    “臣斗胆,请世子留王朝阳一命!”

    “贺将军不仅想留王朝阳一命,还担心侯天锡及侯氏一族卷入谋反,绝了侯良柱一脉!”

    “世子洞察人心,臣确有此意!臣非以私情坏国事,实在是……世子,朝廷待侯总兵和死去将士们不公呀!”

    贺曾柄一位堂堂七尺男儿,一个身经百战将军,当道跪地痛哭起来。

    朱平槿沉默半响,终于从马上下来。他扶起贺曾柄道:

    “路是人走的,每人选择的路都不同。若是王朝阳迷途知返,本世子可以法外开恩。逼反王刘维明尚且可以不杀,况乎一员战功卓著的老将!

    可若他执迷不悟,以私怨而损公义,本世子也只好以其人头来正国法了!

    至于侯总兵及诸战死将士之冤案,本世子有意令四川二台三司重审此案,查明事实真相。然后上奏朝廷,为其平反昭雪,以慰殉节忠烈在天之灵!”

    “臣代老爷、少爷及死去的弟兄们,叩谢世子大恩大德!”

    注一:英国公张辅(战死)、成国公朱能,皆靖难功臣。

    注二:中山王徐达。

第三百八十六章 秋粮大限() 
崇祯十五年正月二十三日,即蜀世子朱平槿率骑兵匆匆赶往顺庆府时,突如其来的劫难已经笼罩了保宁城五天。

    这次劫难,其实并非没有预兆。

    元宵未过,便有零星王营士卒在保宁府衙前闹事鼓噪,要求补发欠饷。只是以张继孟为首的保宁文官士绅,哪里会在意一群丘八的想法。

    在他们的头脑中,只有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读书精英才有资格对国家大事评头论足,而那些在寒风呼啸的冬日里饥寒交迫的普通士卒,就是一个个生就下贱的粗鲁莽汉,是一个个无足轻重的消耗物品。所以他们的处理方案,就是行文厉声斥责总镇外标游击将军王朝阳,令其领回士卒好生约束。

    ……

    自崇祯朝元年始,大明的官军便兵变不断。

    崇祯元年七月二十五日,京师大门蓟镇兵变。蓟门驻军索饷鼓噪,焚抢火药。后来先发欠饷三月,又调赵率教为总兵,兵变始平。

    仅仅两天之后,在抗击鞑子的前线重镇宁远城,四川和湖广的兵又因缺饷四月,发生兵变,其余十三个营群起响应。巡抚毕自肃自杀,袁崇焕以诱捕首领和补发欠饷的反GM两手,才将兵变平息。

    十二月陕西固原兵变,原因同样是缺饷。兵变军队不仅抢劫了府库,而且相当一部分人加入了刚刚爆发的农民战争,直接促进了农民军的壮大。两个月以后,走投无路的著名(妇科)医生,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武之望,在固原城自己的总督府内绝望自杀。

    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中,兴冲冲赶到京师勤王的山西援军五千人,在没有获得任何给养的情况下,“一军尽散”,不少人回省参加了农民军。铮臣山西巡抚耿如杞和总兵张鸿功成了兵变的替罪羊,两人都丢了脑袋。

    最著名的兵变,莫过于崇祯四年八月的山东吴桥兵变。

    孔友德的八百部下奉命援辽,半路在吴桥断粮。县人讨厌辽兵,闭门罢市。一兵取了山东望族王象春家仆的鸡一只,结果被“穿箭游营”。该兵不堪其辱,杀了王氏家仆。

    为了一只鸡,出了人命。王象春之子出面,使事态继续升级。

    孔友德在老战友李九成和部下的威胁下,不得不扯起反旗,带兵杀回了胶东。

    叛乱像瘟疫一样开始传染,更多的军队于是卷入。登、莱两府失陷,巡抚孙元化被俘,总兵张可大自杀。直到朝廷将辽东铁骑调来镇压,这场持续近两年兵变才宣告结束。

    孔友德等万余本与辫子兵有着血海深仇的东江军旧部,在走投无路之下,乘船渡海,携带火炮等先进武器投降辫子兵。

    兵变的结果,不仅使辫子兵的武器装备迅速进入了火器时代,而且从此以后,收服了辽人的民心军心。

    后来,这群东江军成为了辫子兵统一天下的急先锋,在镇压大明各地的反抗时,其残忍程度甚至超过了辫子八旗!

    朱平槿是带兵之人,曾让手下的臣子详细解说过吴桥兵变的原因。他自己总结,大明兵变无非两种诱因:没饭吃没衣穿;受上官士绅欺辱。

    钱维翰猜测王朝阳部是闹饷,贺曾柄也猜测王朝阳部是哗变,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造反。但他们两人都是猜测,并没有证据支撑。不管怎么说,保宁兵变已是事实。贺永年的急信上内容很简单,只是说乱兵一开始便占领了保宁关厢,并封锁了四门,所以他们迟迟未能发觉。直到有人发现乱兵自由出入道府衙门,他们才发现情况不对。

    那么这次王朝阳造反,是不是也是这些原因引发的兵变呢?

    朱平槿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

    可他又觉得很困惑。

    因为发兵巴州之前,廖大亨、刘之勃和陈其赤三人于端礼门前做戏,向蜀王府借饷借粮。而朱平槿在借故离开之前,便安排了郑安民和洪其惠借给了官军饷十万,粮五万。

    这次官军的巴州攻势,参与的总兵力有:北路甘良臣、副将刘镇藩、游击杨展、侯天锡的正、奇、游四营共计四千二百人;中路张奏凯部四千人;南路贾登连部六千人;预备队王朝阳部一千五百人,四路共计约一万六千人。

    所以朱平槿借出的银子和粮食,足够支撑官军打上半年。就算在加上同样要吃饭的民夫一万五,扛上三个月也没有问题。

    可是官军是在去年十二月初三日才正式发起进攻,到现在仅有一个半月。他们怎么可能在一个半月内将五万石粮食全部吃完,或将十万两银子全部花完?

    难道真的是王朝阳心中的旧怨?

    朱平槿直觉否定了。

    理由只有一个:王朝阳虽然心有旧怨,但还不至于为此陪上自己和一千五百名部下的九族性命!

    ……

    正月二十三日晚间,朱平槿赶到了顺庆府外的嘉陵江边。保宁兵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毗邻的顺庆府。提前得到命令的南充县护庄大队征集了大量船只,在顺庆府东门外的嘉陵江左岸码头等待平叛大军的到来。半个时辰后,朱平槿和两营骑兵便渡河完毕。

    顺庆府的东门码头灯笼高挂,杜知府身着鲜亮的朝服,与王庄庄头江鼎镇分别率领官员和士绅迎候在东门外。

    当朱平槿打马从栈桥跃上码头,赞礼官一声吆喝,两百余名顺庆官绅齐齐叩头四拜,比朱平槿和廖大亨初到顺庆府时还要恭敬许多。

    除定远县属重庆府合州地境,广安、蓬州的两州六县,都是顺庆府所辖。朱平槿在岁末之战中取得的巨大胜利,不仅挽救了顺庆百姓的身家性命,也挽救了顺庆官绅的性命和仕途。

    王朝阳保宁兵变,若乱兵抢完保宁城又选择南下,顺庆府在嘉陵江西岸的两个县南充和西充首当其冲,难免不受池鱼之祸。如今朱平槿率军平叛来到顺庆,那些官绅自然长出了一口气。

    自觉心安理得的朱平槿于是没有故作谦逊,骑在马上妥妥受了他们的大礼。

    参拜礼成,朱平槿意气风发地告诉这群官绅:

    他和廖抚绝不会坐视保宁府这座川北重镇被叛军占据,所以决定调集大军平叛。他率骑兵先行,廖抚率步炮大军殿后。除此以外,蜀王府南部、仪陇两县和潼川州各县的护庄队都在向保宁府集结,因此顺庆府安然无虞。几天后,护国军大队云集保宁城下,必可一举荡平叛军。

    朱平槿自信满满的讲话,让杜知府这位即将退休的老同志泪涕长流。他当场献上一张顺庆士绅的助饷清单,钱数从一千两到三十两不等,人数密密麻麻足有两百余号。他还当场表态,如世子要在顺庆府征发壮丁、筹集粮草,他无有不从,只是……

    军情紧急,朱平槿没有时间陪杜知府打哑谜。

    “只是什么,请杜大人从速讲来!”

    “卑职昨日收到陈参政秋粮征收行文,顺庆一府竟要征收正税、三饷、加派共计税银十九万余。加上去、前年欠税十六万余,合计三十六万整!”

    杜知府说着便老泪纵横:“如今顺庆一府,除府城南充一县尚完,其余二州七县,俱是残破不堪。广安……渠县……岳池……西充,世子,这些州县都是您亲自领兵夺了回来,实情如何,您最清楚。那些州县如何还能征出钱粮!”

    杜知府哭着便匍匐上前,一副抱住朱平槿马腿哭谏的架势。

    “世子仁慈!经书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陀!”

    杜知府一哭,后面的士绅都是他的利益共同者,当然哭音更大,把好端端的欢迎仪式变成了哭丧仪式。

    这分明是哭着喊着要王府提前税收包揽。

    顺庆府因为投靠太晚,崇祯十四年的秋收已经过了,所以谈好的包揽时间从崇祯十五年夏粮征收开始,即崇祯十五年八月。然而,土暴子突然南下广安、蓬州和合州,打乱了朱平槿和杜知府在内所有人的计划。如今杜知府面临秋粮征收大限,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来抱朱平槿的大腿,希望能拉他一把。

    “杜知府希望本世子何为?”

    “请世子传旨藩司,蠲免顺庆一府税银!”

    “藩司那可是皇上的官,不是本世子的王府官。藩王不预外官之事,乃是朝廷法度。”

    朱平槿说着便冷笑起来:“再说你们都不想交税银,让前方将士们吃什么?将士们没吃的,便会拿着刀枪上门索取。保宁府前车之鉴,尔等尚不为鉴否?”

    “臣不敢……只是今年实在是……”

    杜知府急得两眼汪汪,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朱平槿没有理睬杜知府,却将冷脸转向了江鼎镇:“江先生,你来说说这顺庆府秋粮之事!”

    既然江鼎镇也跪在这里,朱平槿便要借此试试这个他从来就没信任过的人:你的立场到底是甲方还是乙方?

    “这秋粮数额太大,顺庆府今年实在凑不出来。若要硬性摊派,臣担心官逼民反!以臣之意,不如……”

    江鼎镇的意思,首先向省里争取减免。如实在无法减免,那么顺庆府可以用近两百顷的官田永佃权为抵押,请蜀王府垫支大部。

    江鼎镇的建议有一些可行性,但朱平槿不能答应,因为两百顷地的田皮太少了,而且目前顺庆府到处是荒地,拿着刀枪圈占即可。利用四川垦荒局推出的统一政策将荒地全部纳入囊中,成本更要低得多。

    “广安、蓬州等地,官死民逃,荒地处处。如那个广安千户所,朝廷经制之兵,竟然为妖人所惑……”

    朱平槿一言既出,杜知府的反应极快:“既然广安、蓬州等地是世子领兵夺回,无主荒地荒山等自然归王府所有!那广安千户所谋反,理当将军田尽数没入王府!”

    只是单纯的当地主已经无法吸引朱平槿的胃口了。军情紧急,让他无法在此过久停留。

    朱平槿沉吟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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