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槿和廖大亨都笑着,走进了于大江为他们俩准备的官舱。从广安顺水到重庆,慢悠悠的要四天(注二)。现在就等朱平槿的秘书程翔凤和廖大亨的幕僚钱维翰上船了,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还没有赶到码头。
……
程翔凤和钱维翰没有准时赶到码头,是因为临近出发,却收到一份来自渠县的紧急塘报。
这封塘报写在一块棉布上,装在一个密封的竹筒里。竹筒顺江飘至渠江,被第八营在江面巡逻的士兵捞起,然后快马送到了广安城。
这封塘报是参将王祥给四川巡抚衙门的紧急呈文:五日前,王祥趁敌疏忽,突入巴州,并斩土贼数千,占领了巴州全城。然而土贼并未就此溃逃。他们很快重新集结兵力,反而将王祥所部包围在巴州城里。现在王祥部携带的军食不超过二十天。他请求援军增援,否则他就只能选择突围。
巴州城位于巴河南岸,在属于巴山山系的米仓山南麓。王望山伫立城北,巴河环绕北城和东城,地形上易守难攻。
巴州乃圣旨点名收复的城市,是巴山的中心。现在好不容易打进去占住了,怎能说弃就弃?再说王祥北侧有杨展部精兵一千,后方有侯天锡部家丁旧将七百,南侧有张奏凯部四千和贾登联部六千。王祥进占巴州,正好形成了中心开花的有利战役态势。他怎么反而大喊大叫,要求突围?难道巴州的土暴子真有十万之数不成?
两位首长大秘对着这封塘报抠了一阵脑壳,一致判断其背后有问题。因此这才姗姗来迟,联袂到了码头,向世子朱平槿和巡抚廖大亨禀报。
果然,听了禀报,廖大亨脸上最初的喜色尽褪。等到两人说出自己的疑虑,廖大亨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定是哪一路出了问题,所以没有人去支援王祥!世子,这重庆今天是走不成了,要赶紧向保宁方向派出探马,打探军情!”
廖大亨这样惊慌失措,想必有他的道理。即便他判断错了,也不过晚走几天而已。朱平槿对廖大亨的军事才能还是信服的,于是点点头。
探马很快派了出去,傍晚时分便返回了广安城。
探马报告,他刚过岳池,就迎头碰上了阆中贺家庄派出的信使。信使人困马乏,于是探马拿了信便先行返回。贺家庄的信,带来一个朱平槿和廖大亨都不敢相信的消息:
廖大亨专门派到保宁府镇守官军后路的老将——游击将军王朝阳,据城谋反了(注三)!
王朝阳部有约一千五百战兵,为这次官军巴州攻略的总预备队。他不仅负责镇守张奏凯部和贾登联部的后路,而且负责保卫保宁府这座川北重镇。
廖大亨曾经自信满满地向省里高官们放言,他调王朝阳部镇守,土暴子就算再善于长途奔袭,保宁也不会有失。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位他非常信任的老将,竟然以谋反的方式来报答他!
王朝阳一反,保宁城不用说一定丢了。其南北两面的苍溪、南部两县城也是岌岌可危。以保宁府为后方的张奏凯部后路已断,以新政坝为后方的贾登联部已经十分危险。仪陇县与南部县、阆中县都不远,当然也有危险。
然而最危险的,当数与保宁城一江之隔的贺家庄。那里还有包括贺有义、贺曾柄、贺永年的家眷在内等大量贺家庄户。贺家庄如果失陷,贺家军士气大沮,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探马回报,心急火燎的廖大亨赶到州衙二堂,当着朱平槿的面一把抢过信纸,就着烛火的亮光就看了起来。信未看完,这位一向讲究养气功夫的四川巡抚惨叫一声,顿时便昏厥在地。
占了巴州,却丢了保宁府,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场典型的军事灾难!
朱平槿对廖大亨的伤心过度十分理解。他传令将廖抚架到偏房休息,然后令张维出去给大堂里的参、监、后的几位主官传旨,让他们今夜立即拿出应对方案,并等候听命。
……
自从朱平槿占了广安州衙,这二堂里便按照朱平槿的身份进行了小小的座次调整。
原来上首有两张椅子,中间一张桌子,背后一个用来摆瓶瓶罐罐的高几。现在这些东西都撤了,只在正中摆了一桌一椅而已。这样一来,就没人能与朱平槿平起平坐。就算廖大亨这位巡抚一起来议事,他也只能坐到一旁去。
“钱先生!”坐在主座上的朱平槿点了名。
“王逆猝然发难,会否与土暴子暗中勾结?如今巴州前线局势危殆如斯,张知府生死不知。廖公急火攻心,本世子这也是拿不定主意。钱先生足智多谋,还请教我!”
朱平槿没让程翔凤发言,反而让钱维翰先说。这样一来,就把襄助廖大亨进行军事部署的钱维翰推到了前台。钱维翰即便有意,也不可能从这场军事灾难中抽身。同时,这也是朱平槿给钱维翰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的能力,更让他证明自己忠于的对象,到底是谁!
“学生多谢世子器重!”钱维翰站起来作揖,又在朱平槿的手势下坐了回去,“学生目前能看见的东西就只有这封信,若说方略,那是谈不上的。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学生是知己但不知彼,故而只能说出自己感觉,请世子钧鉴!”
“钱先生不是外人,不必谦虚。先生上次提出的那个‘釜底抽薪’之计,效果便是很好吗!”
注一:秦良玉虽嫁与石砫马家,但她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住在忠州这样的城市里,现在该地尚存秦良玉故居(太保祠)。就算在石砫,也有宣慰司官寨,规模大小如一县城。不是有些人想象的“山间岭半一土寨”。
注二:从广安到重庆乘坐木船,在上世纪依然是非常普通的出行方式。据记载,的确需要四天。
注三:王朝阳保宁兵变的时间,据《荒书》记载,是崇祯十五年八月。这里剧情需要,稍作调整。
第三百八十五章 保宁之变(二)()
在岁末大战开始前,朱平槿曾问方略于廖大亨等人。
廖大亨建议对土暴子实施“驱离饿毙”之策,把土贼困在巴山里慢慢消化。程翔凤也建议,实施“金角银边”之策,以合州为顶点,以渠江、嘉陵江为两边,先守后攻。
然而两人之策,都暗含背靠后方基地重庆的意思。如果护国军在前方打仗,重庆士绅在背后捣乱,后果不堪设想。这时,钱维瀚主动跳出来,献计“釜底抽薪”,即将驻守重庆的赵荣贵、丁显爵部调离重庆,驱赶到战场,一举敲掉重庆士绅之所峙。
朱平槿从善如流,廖大亨包藏祸心,钱维瀚的“釜底抽薪”之计策实施了。
可以说,朱平槿能够将一个营的微薄兵力塞进重庆,从而掌握博弈的主动,钱维翰这个“釜底抽薪”之计功不可没。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赵、丁两人出兵,结局迥异。
丁显爵与冯、蔡部相知相携,在达州战场上大显身手。而赵荣贵被护国军在罗渡的胜利所迷惑,惨败于广安城南。如果不是朱平槿在最后关头拉他一把,他已经身首异处。
赵荣贵在广安的失败,使“釜底抽薪”变成了“借刀杀人”,这是钱维翰在最初献计时未曾想到的。可结果如此完美,而且世子当众肯定,那就是把这份功劳算在了他的身上。
钱维翰心中先是一热,然后又是一凉。热的是现在有了功劳,将来便有回报;凉的是,从此这个陷害王行俭和赵荣贵的黑锅就由他来背了。如果哪天世子事败,这笔帐就要算到他的头上!
想清楚了这层厉害关系,钱维翰顿时明白,眼前这位年轻骄子,既是在拉拢他,也是在提醒他:以前你做的事,我可都还记得!
想清楚了这层厉害关系,钱维翰顿时离开椅子,对着上头的朱平槿就来了个以头抢地:
“臣万死不敢欺瞒世子!廖抚身为朝廷大员,皇恩泽厚,是故总还有些首尾两端!前些日他收到了姻兄刘先生之信。刘先生劝他,世子身份贵重,又深得万民拥戴,若不早早称臣,将来必为君上所弃,亦必为小人所欺!
刘先生还道,天下事已然明了,朝廷、流贼、鞑子、藩王,四者必有其一而有天下。
降虏,异族奴才也!辱没祖宗,天下耻之,无疑乃下下之选;
降贼,清史贰臣也!遗臣不齿,新朝不容,是为中下之选;
为朝廷尽忠,为天子守节,忠臣志士,流芳百世,惜之身家不保,抱负成空。仅中上之选;
唯有跟着世子,既能全大明臣节,亦可一展抱负。远如汉之萧张、唐之房杜,近如英、成两国公(注一)。流名万世,光耀祖宗。将来天下大定,进不失王候公卿;退不失良田万顷。何等悠哉游哉!”
“刘先生见识非凡!那廖公如何回答?本世子以为他还在观望,等待那座中原大城的消息!”
“廖公确实犹豫。不过臣以为,以廖公之位,这也属正常!毕竟藩王领兵,当今天下也就只有世子一位!”
呵呵!朱平槿终于笑出声来。
朱平槿第一次与这钱维翰较量,还是在进军永兴场的路上。三个人坐着一根田坎,就这样完成了藩府的初步勾结。当日,朱平槿在江口之战中,用亲人的呼唤吼垮了牛角寨的土匪,完成了他回到成都府后的第一次精彩亮相。
“廖公决心难下,本世子知道。不过依本世子所见,留给廖公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四川早晚要完成一元化统治。如今这般藩府分治之势,势难长久。早动早主动,晚动便被动!”
什么是“一元化统治”,什么是“主动”和“被动”,钱维翰不是很明白,但是能大致猜出意思,知道上头的少年在敲打他。他决定稍后便向程翔凤请教,请程主任帮助他充分理解世子的意图。于是他再拜道:“臣一定不负世子所托,尽快请廖抚明示态度!”
“好!还有那篇文章,钱先生要督促廖抚尽快写出来!
太祖高皇帝治乱世,讲究重典惩贪;献王治蜀,讲究仁义教化,这本来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可总有些不良文人,肆意断章取义,歪曲污蔑!民间甚至有造谣诽谤太祖高皇帝之文,说什么太祖赐蒸鹅,害死中山王(注二)。简直是无稽之谈,孰可忍孰不可忍!
这篇文章发表在复兴报上,不仅可以正本清源,应对当前蜀中犹豫观望之人;还可以对那些污蔑祖宗、造谣生事之徒一个严厉警告:若再不收手,文字大狱将兴也!
因此,这是一篇大文章!
要认真写!
要写好,还要写透!
廖公事繁,理着一省军事,钱先生为廖抚幕僚,还请多多用心,替廖公分些担子!如果钱先生为难,不妨与程先生、孙先生一起商量着办!”
世子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钱维翰自然只能唯唯称是。军队从广安城中搜出来不少妖人反书,听程先生说,这些日子世子其将其尽数过目,极为震怒。廖大亨迟迟不肯对世子称臣,世子正好借题发挥。
“现在来说眼前的急事,钱先生有什么感觉,尽管道来!”朱平槿换了一张笑脸道。
“臣感觉之一,乃是世子掌控全川之机会来了;这感觉之二,是王朝阳不是真反!”
……
不管王朝阳是真反还是假反,既然造反,那就一定要动兵围剿的。否则带兵官说反就反,军队没有成为杀敌保民的利刃,反而成了怀中冒烟的炸弹,那还了得!
现在保宁府周围,护国军的兵力有仪陇县王省吾一个护庄大队、新政坝许守财一个护庄大队,这两个大队都是满员大队。仪陇县大队还是四个中队加两个中队的超编大队。南部县以西有王大牛的潼川护庄队两个中队,保宁府江对岸的贺家庄丁数百。总兵力就超过了两千。
当然,这些兵力还要防守地方,不可能全部参与围剿,能抽出来的机动兵力最多只有一千二。
如果从广安附近调兵一千多增援,既不会影响正在按部就班进行的整编改造计划,又不会影响对土暴子的作战准备,对王逆朝阳的兵力对比也能取得一比一点五的优势。
这就是总参匆忙制定的军事应对计划。总参还认为,保宁有变,在渔溪附近的张奏凯和仪陇以北的贾登联得知消息,不可能坐视自己后路被截断,一定会抽兵反击。那样一来,官军与护国军的兵力优势更大。
有了钱维翰的分析和总参的军事应对方案,感觉保宁问题不大的朱平槿点头认可,但是下令对非参战部队严密封锁消息,以免已经招安的刘维明部和投降的土暴子、广安教匪骚动。
兵贵神速。朱平槿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即秘密率军向顺庆府急进。
跟随朱平槿出征的部队,有警卫营;第一营一连、第十营第二连、第五营第四连共三个步兵连;董卜第三骑兵营;炮兵一营一连;辎重一连和新建的一个工兵排。
卸任了桃花护庄队训练差事的冯如豹整日里闲来无事磨皮擦痒,朱平槿便把他一并带上,让他指挥步兵。刚刚接任第四团团长的贺仇寇率领第八营第一连直接由渠县出发。第四团副团长鲁印昌免兼第八营营长职务,代理团长职务。鲁印昌、罗景云率第四团团部移驻三汇镇。鲁印昌的遗职由第八营副营长曹勋接任。
第一营一连是护国军资格最老的连队之一;第十营第二连是在广门铺打了败仗新近重组的连队;第八营第一连以前是正经的官军;第五营第四连是个天全土司连,又是个新近完成整编装备的火铳连,整编后汉、土兵各半。步骑炮缁各部队共计一千五百多人,可以组成一个步骑炮比例较理想的加强营级战斗队。
这次出征,后勤部队只带了一个连,携带炮兵弹药以及少量的食品。因为直到新政坝,沿途都有王庄存在。部队依靠自己携带的粮食干粮,足以走到新政坝而不需要额外补给。这就是内线作战的好处。
总参规划的行军路线,是先走广安经岳池到顺庆府的大路。这条路大约有两百里,西渡嘉陵江,正常行军速度步兵需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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