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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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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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害怕,担心回不来,希望届时刘镇藩能看在多年同僚和战友的情分上,照顾他们的家属。

    “傅宗龙若败,闯贼必转攻开封,则开封危矣!开封危矣,我廖大亨亦危矣!”高兴之余,廖大亨突然担心起自己来。

    皇帝一心在朝臣中寻找杨嗣昌那样可以倚重的国之干城。他先选了前兵部右侍郎、秦督丁启睿,赐给他杨嗣昌的全部头衔和仪仗,也就是全部的权利。谁知丁启睿是个十足的庸才蠢材,不仅手下的武官们对他爱理不理,而且湖广的文官采用了不给粮、不给船的办法,让他装了一肚子的马肉狼狈滚出省境。对于丁启睿,据说皇帝已经很失望,正在物色新的督师人选。傅宗龙虽然“朴忠”,不讨皇帝喜欢,但是他打仗还是可以的,因此也是督师后备人选之一。傅宗龙若败,自然要处分,那说不定这个倒霉的差事就要落在刚打了胜仗的自己身上。

    “得找个机会把功劳推掉!最好再来个自请处分!最起码是功过相抵!”廖大亨做出了决定。可是这功劳这么大,如何才能推掉呢?又推给谁才合适呢?朱平槿、还是陈有福?他没有想好。

    巡抚廖大亨想犯错诿功,巡按刘之勃却没有廖大亨那样多余的好心情。他现在全身紧绷,脑门冒汗。他有心催促轿夫走快些,可是廖大亨的轿子在前面挡着,他的轿子也不好超过去。

    本是想干件好事,既查处了贪官,整肃了四川官场的贪鄙风气,还可为空空如也的四川藩库弄回来一笔银子,如同抄家傅崇奇一般。

    只是可惜,上官的急躁使下官举措失当。

    方尧相一到富荣盐场,立即封账清查,并将与傅崇奇有关联的官员收监关押。那些千疮百孔的陈年烂账如何经得起细查?那些官员和盐商又有几个是干净的?一查之下,几乎所有的官员和盐商都有偷逃税款、私自出盐的问题。

    私自出盐,形同贩卖私盐,按大明律是可以砍头的,这下捅了马蜂窝。盐商先是行贿来软的,结果不成;接着是恐吓来硬的,结果又不成。有几家盐商的主事人已经被抓了,而且动了刑。其他盐商人人自危,干脆停业以示抗议。盐工和灶户一下没了生计,又被别有用心的盐商一撺掇,便有了近日骚乱之祸。若是方尧相作为朝廷命官,把命丢在了富荣盐场,这件事便闹大了,谁也遮不住!

    “为什么!”刘之勃愤愤不平地想,“那些盐商似乎还非常的理直气壮!方尧相最后一份报告中说,那些盐商拿着成叠的引票,要求朝廷兑现。可他什么也拿不出来。盐库里空空如也,连地上的灰尘也扫了干净;盐商拿着纲盐的章程,背诵着朝廷官员的承诺,诅咒他、讽刺他、哀求他,与他辩论,与他争执……事有因果,理有曲直,皆可付诸于公论,可是人人怨声载道!为什么?难道出错的真的是我,真的是朝廷的规矩?”

    刘之勃想着,曾经坚如磐石的信念越发动摇了。

    ……

    秋日的上午风清气爽,渐渐带了些凉意。朱平槿暂停朝会,留下郑安民和程翔凤,在承运殿召见了廖大亨和刘之勃。

    相见礼毕,朱平槿赐茶赐座,没等廖大亨和刘之勃两人开口奏事,郑安民先将长史司关于长平山大捷讲给两人得知。待他们听完,朱平槿立即谈起了他的想法:

    “本世子劝捐募饷,输护卫、庄丁、家奴于营伍,有厚望焉。陈有福、罗景云及护商队千余官兵,奋勇杀敌,挫敌锋于长平山,大涨我天兵军威,本世子极为欣慰!如今贼酋姚玉川、杨秉胤之首级传诸川北各州县,所到之处,官民无不喜形于色、奔走相告,民心所向,昭之日月!今日《复兴报》首发号外,百姓争抢,只为先睹为快。本世子还收到数百份请战书。请战之人,有宗室、有书生、有庄丁、更有左护卫将士。以此观之,护国安民,剿灭土暴子,诚为顺民意、得民心之举!我大明广有天下,更有天意庇佑,何愁流贼不灭!”

    世子上来先打气壮胆,表面听着是官场套话,刘之勃和廖大亨却产生了不同的解读。

    刘之勃认为,世子一定听到了些悲观丧气的论调,故借此提醒在川官员,在国家危急存亡之秋,只有精忠报国,那才是臣子的本分。

    廖大亨却想得更细一些。中原官贼大战一触即发,宁锦明虏之战胜负不知。世子或许有了些别人还不知道的消息,因此提前吹风,让他们有些心里准备。

    然而解读虽有不同,但他俩都知道,世子的开场白只是铺垫,下面还有实质的内容。

    “刚才两位大人已知,长平山一战,护商队阵亡三十七员,重伤九十一员,轻伤无数,就连营部参谋刘文郁,也被铁子击中右胸。好在有铁甲护体,这才没有大碍……”

    世子主动谈起儿子,刘之勃连忙站起来致谢,却被世子用手势压住了:

    “护商队不仅人员伤亡巨大,而且粮饷、火药、铁子等军资消耗殆尽,亟待补充,因此短期内已无力再战!两位大人来得巧,正好议议此事!”

    皇帝要求限期收回巴州,那么四川有再大的困难,也得出兵去打。廖大亨今日前来,除了盐商暴动的事情,也想让蜀王府一起出兵巴州。他的预定计划,是采取四路围攻之策,副将刘镇藩部出利州卫、百丈关,从西往东攻击;楚军参将莫崇文部出达州,从东往西攻击;楚军副将张奏凯部出保宁府,经渔溪攻击;护商队出仪陇,直攻巴州。潼川州的楚军参将贾登联部既然与蜀王府勾勾搭搭,不如让他们也出兵两三千人,进到南部县附近,作为战役总预备队。预备队配置在南部县,那么进攻主力自然就是携新胜之威的护商队。从仪陇县进攻巴州,只有不到两百里路程。

    可是世子一开口,就封住了廖大亨的嘴,而且廖大亨知道,世子的话句句是真。

    刘文郁信中的内容不仅毫无保留地证实了世子所言,而且讲明了护商队其实胜得非常艰难。若不是林言在最后关头起爆了世子在几天前刚送来的三百斤火药,炸垮了土暴子的军心战心,说不定护商队还会伤亡更大。刘文郁信中道,土暴子两千余人突施声东击西之计,突然转向正面突贯冲击护商队的阵地,前沿工事已经毁伤殆尽,个别土暴子甚至冲入了阵地。刘文郁和护商队全部军官一样,都列阵于行伍,准备与土暴子白刃相交,殊死一搏。还好装在棺材里的炸药没有受潮,装在竹管里的引线也没有受潮,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把土暴子的胜利希望全部炸飞。

    怎么办?廖大亨的脑筋急速开动。

    世子是真的不想参与巴州进攻,还是以此为借口,让省里再出点血?要出血,钱粮那是没有的,火药可以匀出三千斤。当然,这是太少了。可除此之外,省里还能拿出哪些东西呢?包揽?

    廖大亨还在开动脑筋,刘之勃已经率先开口了:

    “下官此来,是为奏报世子两件要紧之事。一为富荣盐厂刁民暴乱,扣了朝廷命官方尧相。下官奏请世子,出兵富荣,救回方大人!二便为这盐税。下官奏请世子恩准,由王府包揽蜀地盐税!”

第二百八十五章盐业包揽(三)() 
富荣盐厂(注一),即朱平槿前世因盐而兴的城市自贡。

    自贡地区开采地下卤水的历史十分悠久。《华阳国志。蜀志》中明确记载,富顺县城里便有一口古盐井,名叫富义井,开凿于东汉。

    嘉靖年间,荣县大公井因为产品质量上乘,向京师上贡了井盐,所以改名为贡井。在这口贡井旁边,人们又陆陆续续凿出了许多口盐井,此地于是繁华起来,遂称贡井镇。富顺县的富义井在崇祯年间已经逐渐枯竭,但人们又富顺县荣溪河畔发现了新盐泉,遂称自流井。此后自流井地区的盐井越来越多,数量逐步提升。富顺自流井与相邻的荣县贡井,两地遂合称“富荣厂”。

    四川的盐井大体有个规律,即打得越深,那么提取的卤水盐含量越高。七八十丈是淡盐水(草皮水),百二十余丈是黄卤,二百六七十丈是黑卤。运气好的盐井,除了卤水,还可能打出能够替代煤炭、柴草煎卤的天然气,甚至是石油。但天然气的出气量与井深也有关系。一般来说,同样是打得越深,天然气越旺。

    为了提取质量更好的卤水,赚取更多的利润,人们不断筹集资金,加大投入;汇集能工巧匠,改进打井技术。由数百根杉木扎成的天车越来越高,八九寸碗口直径的盐井越来越深。

    复杂并具有决定作用的凿井技术,已经全面采用了冲击式顿挫法。沉重而锋利的刃具夹在竹端,向地下轮番冲凿成孔。成套的专用工具被开发制造出来,凿井的方法基本成熟,并实现了程序化——先是开井口,选好井位开挖,一直挖到岩石层,垫石圈以与地平。然后锉大口,用鱼尾锉向基岩冲击,直至到无淡水渗出的坚硬岩层为止。用吞筒扇泥清孔,下木竹护住井壁,依次而下,上与地平。最后是锉小口,换用银锭锉等小直径铁锉,向富含卤水的岩层凿进。随锉随扇泥,所扇之泥详加记录,永久保存,作为以后修理井身和另锉新井的参考。

    ……

    富顺自流井与相邻的荣县贡井两地,相隔仅有十里,却分属于叙州府富顺县和嘉定州荣县。原来两县中间有税卡拦路,卤水和柴草运输十分不便,所以四川盐科提举司在富荣盐厂设了个分司,由一名盐科提举司从九品吏目坐镇,统管收税缉私诸事。

    莫要觉着一个重要的产盐区,只放着一名微末小官当家,未免有些不严肃。可四川盐科提举司的衙门在成都城里,总共只有从五品提举、从六品同提举、从七品副提举各一人,从九品吏目若干。能在一地专设分司,并放着一名带品级的正式文官坐镇,已经表明上官的高度重视了。犍为盐场也有一名吏目,但是川北的南阆盐场、射蓬盐场,连派驻吏目的资格都没有,都是世袭的吏员当家。

    明朝的士大夫对此奇怪现象曾戏虐称:官流徙而吏封建!

    贡井镇里中心一座青砖大宅,大门紧闭,门楣上刷着白灰,写着“盐科提举”四个黑色大字。

    这里平日大门外总有盐丁驻扎,对着那些不开眼的盐商吼上几句。如今谁还肯做这傻子,把自己的脑袋往暴民的刀口上撞?盐丁多已逃散,只留少数几人还呆在宅子里,无可奈何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大宅之外,几千衣食无着的盐工、灶户,正提着他们平日劳作的工具,将这座宅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老婆、娃儿,都挤在人群中。远处高高的井架上,有人在监视宅子里的一举一动,等待富荣盐厂第一大盐商王大官人与那乱搞的方大人谈出个结果。

    这些盐工灶户压根不想与朝廷和官府为敌,毕竟产了盐,不管是正课还是余盐,都要拿了官府的准票才能行销远方。他们也知道,那些背后撺掇的盐商同样不想与朝廷和官府为敌。若他们没有与官府勾结压低灶价,抬高盐市,甚至税赋转移、私自出盐,盐商哪里来的巨额利润?

    这方大人据说是个清官,一两银子的贿赂也不肯收受。只是这个清官的头脑太简单:大明朝三百年盐厂的一本烂账,如何能够在一朝一夕理清?若要比照那本烂账,将若干年的盐税一并补了,那些巨额的盐税最后还不是有一大块要分摊到自己的头上?

    这些盐工灶户就这样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宅子的大门打开,里面的官爷能够出来讲句宽慰人心的好话,说你们各自散去,盐灶照常生火,盘车照常转动,井口照样出卤。可就这样一直等到日头正中,那扇黑漆大门还是一言不发,动静全无。

    这时,人群中突然开始骚动。

    在大多数人还对什么情况泯然无知的时候,一名坐在房顶上的人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官军来了!”

    ……

    朝会之后第二日,朱平槿、罗雨虹率廖大亨、刘之勃、郑安民等蜀地文武高官到东北角的昭忠祠,祭奠在长平山等地阵亡的官军将士。浩浩荡荡的祭祀场面,不仅吸引了省城市民的围观,也吸引了很多驻扎在昭忠祠旁北较场进行训练的士卒。

    朱平槿在祭文中,高度赞扬了牺牲者是“身虽死而精神不死”,重申了对护商队阵亡受伤将士“伤有养、死有葬”的庄严承诺。在祭奠仪式后,朱平槿还亲切接见了祠堂的管理者,向他们捐助了一千两银子,感谢他们将商庄两队的将士灵牌供奉于祠中,让英灵永享香火。

    祭奠仪式结束,蜀王府的车驾便浩浩荡荡回府。只是车驾中已经没有了朱平槿的身影。他易服乔装,带着遮脸的口罩,陪着老婆视察东门外的四川机器局。

    四川机器局的新厂尚在大规模基建之中。

    在一个土砖围成的大面积空地中,三座有顶无墙的简易厂房已经伫立起来,后面还有五座正在夯筑地基。

    空地上尘土飞扬,木料堆积如山。许多工人来来回回忙碌着,将一根根沉重的木料从山上放下,又将它们剥皮,锯成一块块木板。两座厂房已经投入生产,一座在备料,地上有成堆的方料;另一座在组装成品,地上摆放着成排的打谷机、吹风机、纺纱机和织布机。

    朱平槿得意地在老婆耳边呢喃:“看看,这就是规模化、集约化大生产的威力!”

    “乡镇企业的格式!”

    罗雨虹嘴巴一撇,十分不屑:“这样太落后了!厂房顶上得有天车(行车)吧?厂房和厂房里面之间要有轨道运输吧?木料加工,全靠几百人拉大锯,这怎么行?至少要有手摇脚踩的圆盘锯床和刨床吧!不行!后面五座厂房的设计要升级!这儿不是号称机器局么,怎么全是玩手工!”

    ……

    交代了杨能,两人同坐一顶大轿回城,朱平槿便向老婆关心起盐厂之事来。

    “傅管家和李师爷给我说了一堆的朝廷盐法!那个开中制,盐商运粮到边疆,换来引票,然后回来拿引票换盐,又是一大堆的手续,一道手续交一道钱,鬼知道这些钱到那里去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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