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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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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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阴谋论版只是当地民间风传,并无真凭实据支撑,所以当几位德高望重的侥幸逃过一劫的本地士绅听到传言,立即对这种无稽之谈予以了严厉驳斥。几个造谣传谣的屁民因此被官府拿住,打烂了屁股。

    官方的正式版见于四川巡抚廖大亨和巡按刘之勃联名领衔上奏朝廷的奏本,也管窥于后来朝廷最终对此事的处分旨意。

    根据奏本上的说法,泸州文武冲突的原因是由于泸州卫指挥佥事马应试横行不法,长期在抢劫江上客商。新任泸州判官高登泰为民做主,主持公道,从而引发了马应试的叛乱。马应试父子以利刃挟持高登泰,可巧被一名路过泸州的嘉定州书生和蜀王府的庄户解救。天全土司兵因为首领受伤,凶性大发,将泸州卫武人关押,又杀了与马应试勾结的泸州书生任之才等几家豪绅。

    沱江上的失火,经查确系船上一名被羁押的泸州卫军官所为。他为了逃跑,用牙齿取下了船蓬上的灯笼,试图以灯笼里的烛火烧断身后缚绑的绳索。结果绳索没烧断,却将船篷点燃,继而引发了死伤五百余人的大火。

    该奏本不仅用文字详细描述了泸州变乱的全部过程,还附上了三份附件:

    第一份是泸州上游纳溪知县的遗表。遗表中纳溪知县揭露了泸州卫勾结地方不法豪绅的种种不法行为,痛斥了土司兵的凶悍,颂扬了蜀王府庄丁的仁义和镇抚土司兵的功绩,然后用最长的篇幅和最深沉的感情表达了自己对朝廷的耿耿忠心;

    第二份是泸州下游合江知县呈文的抄件。呈文抄件的篇幅极短,只有寥寥数句。内有“兵情急如火”、“民一日数惊”等语。合江知县道,他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将县衙迁至县城西北六十余里外有名的天险神臂城(老泸州城)。此地本为南宋抗元名城,与合川钓鱼城齐名。城池位居长江北岸,三面环水,沿崖顶筑城,坚险非常,大可保一县百姓平安。

    最后一份是泸州判官高登泰的请罪折。

    在此折中,高登泰向四川二台三司衙门详细汇报了泸州变乱的前因后果,讲述了嘉定州书生杨捷如何在凝光门拦轿告状;他在询问案情时如何被马应试手持利刃挟持受创;杨捷为了解救他,又如何暴起杀死马应试父子;几十个土司兵又如何在两个头领的煽动下于当夜哗变,杀了与马应试勾结的纳溪豪绅任之才等人;泸州举人舒国信又如何率王府庄丁弹压了哗变土兵,并将煽动哗变之人斩首,其余之人按土司之法施以鞭刑等等等等详细情形。最后,高登泰为自己处置不当向朝廷请罪,并声言现在他免冠挂印,于泸州静待朝廷官员带来降罪旨意。

    在四川抚、按二台上奏朝廷的的奏本中,责任认定和处理意见都很明确。

    他们认为泸州文武之争,本质上是正邪之争。正的是高登泰、邪的是马应试。正邪不两立,朝纲不可弛。马应试畏罪发难,手持利刃挟持上官。高登泰对泸州卫的处理完全没错,但因不能很好地管束土司兵,结果酿成了死伤数百人的惨剧,并且给当地的官民造成了惊扰。但是高登泰不徇私、不护短,果断斩杀哗变的头领,也显示了他对朝廷的忠诚和对土兵的掌控能力。

    四川抚、按二台在奏本中还揭发了马应试父子的黑历史。说他们一家是咎由自取,因果报应。马应试之父即疑与反贼奢崇明有款曲,只因其突然病亡,前线又非常吃紧,所以侥幸逃过了朝廷的调查和惩处。马应试父子在献贼攻城时率先跳江而逃,致使军心大乱,泸州城溃,官民数万殉难;此后马家父子肆意妄为,横行江面,抢掠过往船只,连官府的粮船和蜀王府的庄丁皆不放过。稍有不从,便杀人沉江,毁尸灭迹。嘉定州书生杨捷一家三口,均死于马应试父子的之手,尸骨无存。马应试之幼子马如龙尤其残暴,曾于江船上当众强暴官眷,其人尤喜生剖孕妇,活烤胎儿,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食人之魔”。

    正因如此,四川抚、按二台坚决不同意高登泰的辞官之举,而且建议朝廷还要重用此等不避刀矢,敢于任事的好官。

    他们道,泸州靠近永宁,而永宁是奢崇明的老巢。如果泸州无天全强兵镇守,恐永宁再度不稳;天全土司年初平乱立下大功,现有数千精兵正驻守省垣(YUAN)。若是知道朝廷准了高家二公子的辞呈,说不定那些淳朴耿直的土兵一时心里想不开,便要“惊动宗蕃”。

    最后,四川抚、按二台建议朝廷对高登泰薄为处分,罚俸一年了事。但对于马家父子,即便是人已经死了,也要明宣其罪,尽夺其世职和生前官阶,“以正纲纪”!至于任之才等马氏一党,则按马氏之从依律入罪如故!

    ……

    接到泸州方面的八百里急报,已是朱平槿回到成都的第七天晚上。这时他正在与舒师傅秉烛夜谈,最后敲定明日发榜招考文案书办之事的各项细节。

    接到急报,他当然是大惊失色。

    烧死数百人并将任之才等士绅灭门的是天全土司,但是亲手捅死马应试的人是谭思贵连的一名嘉定州新兵杨捷,在凝光门杀死随行官绅十几人的则是王三牛和护商队的士兵。

    若是此事处理不当,朝廷不仅会处分高登泰、处分天全土司,而且会牵连蜀王府、牵连朱平槿,所以他立即找借口终止了谈话,并将舒师傅留置于王府内。

    处理泸州之事,本质上是危机公关。

    高安泰肯定是要连夜招见的。他的七百土司兵驻守成都北门,必须立即动员戒备,摆出一副外松内紧的模样,要让官府和成都市民都隐约感觉到土司的躁动。高登泰还要立即写信,让他大哥高跻泰立即出兵雅州,陈兵于州城之外。出兵两千号则称一万。

    高登泰和他的土司兵,也要在泸州造出一点声势来。合江、江安两县,甚至是江北的自流井(今自贡市),都得派兵去溜达一圈。雅州知州王国臣和四川各地官员同时向省里叫唤,就会让四川抚按衙门上奏时有所顾忌。

    亲眼目睹大屠杀,且不与土司合作的纳溪知县必须秘密处决,收买甚至派人冒充其家人呈送遗表。

    泸州变乱的始作俑者舒国信立即召回成都。他应以事件目击者的身份,并代表泸州士绅百姓向省里各个衙门陈情,讲述事发当时情形,并借机彻底抹黑马家父子。

    高家的土兵,此次表现极差。不仅要整顿,而且还要杀几个。但是打一巴掌,便要给一糖果吃。打的越痛,糖果越甜。

    廖大亨的态度是关键。没有廖大亨的支持,刘之勃一人无法承担搞乱四川和省城的责任。

    是时候亲自见见廖大亨的亲戚刘先生了,朱平槿想。关于给朝廷的奏报,必须通过刘先生这位廖大亨的亲信,听取廖大亨的意见。

    想到这里,朱平槿唤过交卸了肥皂局差事的李四贤,让他亲自去服侍舒师傅入睡。舒师傅这时候不能离开王府。朱平槿并非绑架他,朱平槿是担心他听到长子在泸州闯下滔天大祸,年老体衰的心脏会当场骤停。

第一百八十五章蜀考张榜(一)() 
朱平槿前世的百姓喜欢将某某考试简称为“国考”,朱平槿这世的老百姓同样聪明。

    王榜贴出去不到一个时辰,“蜀考”的简称就传得成都府大街小巷沸沸扬扬。去年的秋闱今年的春闱早已结束,顺天府通州人魏藻德做了状元。下一届科考,要等到崇祯十六年。有了上次有奖连诗的刺激经历,近来闲得磨皮擦痒的成都书生立即人五人六,聚集在皇城坝的两块石牌下,对蜀考的相关规则进行评头论足,看看是否值得他们为之放手一搏。

    蜀考分作三场。

    第一场名曰“基础”。考试的内容是文笔是否清晰,对儒家经典是否熟悉。这些要求与科场大致相同,对于有过一次甚至十几次科场经历的书生们那简直是小CASE。王榜读到这里,已经有书生开始挽起袖子,准备赤膊上阵了。

    接着往下看。榜文中写明,“基础”一场的题目有两个,考生可以任择其一来回答。格式不限,文体不限,语言不限,夹带不限。

    格式不限,就是不拘于八股了,诗词可否?

    文体不限,就是不拘于议论,那曲牌可否?

    语言不限,这对大明的书生倒是一个新鲜事。市井俚语可否,难不成还可以用夷语来作答?

    夹带不限,那更是新奇了。那不是可以公然将家中典籍带进考场,边翻书边答题?

    第一场考试唯一的限制,只有时间。一个时辰之内,必须交卷。不交者立即逐出考场,考卷作废。

    书生们边看边想,问题越来越多。几个性急已经扭住贴榜的差役开始发问。可那衙役不过是看守榜文的,如何说得清楚?

    更多的书生则耐住性子,接着把榜文看完。

    第二场叫做“技能”。啥叫技能,是否就是个人的特长之意?想到个人特长,有名轻狂的书生立即想到了一个典故,那就是魏国的信陵君用鸡鸣狗盗之徒窃符救赵的故事。他口不择言在人群中大声说了出来,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原创。

    听说蜀世子年幼老成,老成的人会喜欢这样轻狂的做派吗?个别颇有心计的书生立即在心里给那些随声附和的同伴下了个负面的评语。

    技能一场,在榜文上写得清清楚楚,可以选考三类:

    第一类是财计。财计类要加考数学和打算盘;

    第二类是地理。地理类要加考数学和线描;

    第三类则是律法。

    财计?看榜的书生心有灵犀一点通。都说蜀王府最会赚钱敛财,果然夹杂了自己的私货!这不是在招王庄王店的掌柜师爷吗?

    律法更好理解。无非就是《大明律》之类的。

    但第二类地理,大家就糊涂了。大家都明白何谓“地理”,可大家不明白为何王府要考地理,还要加考数学和不知所云的线描!

    看榜的人群中,一个留着长长山羊胡须的老书生拈须侃侃:

    “线描者,丹青之技法也!全不用色。只用线条勾勒,故又称白描!”

    “原来是吴带当风!”一头雾水的书生们恍然大悟。但他们更多的问题接踵而至,“不知这地理与线描有何关联?”

    “学生也是不知何意。某窃以为,王府以线描而绘蜀地山川地形也!”

    老书先生虽然胡子花白,但依然自称学生。因为在书生圈子里,是按学问多少功名高低而不是年龄大小来论长幼尊卑的。

    “描来何用?”有书生不知死活地继续追问老书生。

    那老书生涵养极好,这才止住了自己的愠(YUN)怒。可是他拈须的劲太大,不小心扯掉了一根花白胡子。

    “学生也是来看榜的,实不知也!”

    众人稍作消停,一位年轻书生却用他的神逻辑继续追问那老先生。

    “描来既无用,况且描不来。为何王府还要考较我等也?”

    “你描不来,你可以不考这场嘛!”那老书生的火气终于喷出来了,说话也就不再客气,“或者考别样。招考规则里写得明白:三场考试里,除第一场必考,其余皆是选考!王府择人,必有深意,岂有考而无用之理?若是汝场场不会,那不必考也!趁早挪个地儿,以免丢人现眼!”

    年轻的书生挨了骂,既不脸红,也不发怒,反而抖抖洗得发白的布衫,仿佛在吟诗诵经:

    “考不考?必考也!米不贵?太贵也!家中等米下锅也!”

    众人哄笑一片。一名促狭鬼模仿年轻书生的语气接句道:

    “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也!休问眼睛何发直,已然饿了三天也!”

    笑声向涟漪一样迅速在人堆里扩散,从中间的几名当事人一直传到了人堆的边缘。一名笑神经发达的人笑得直抽筋。只见他捧腹弯腰,张口闭眼地抖动,却不发出一点笑声。

    有文化的人,弯弯肠子特别多。

    “别笑死过去了!”有人小声嘀咕。好像大家都听见了,人群连忙闪出空隙,把那名狂笑不止的人留在空白地带。笑死了人,他们的家属赖到自己怎么办?

    可始作俑者却是另一番模样。

    那名神逻辑书生被众人嘲笑,既不脸红也不胆怯。他甩甩开洞的袖袍环顾四周,大言不惭道:

    “然也!家中断粮已十日,连鄙人这身这破旧遥溃彩墙枥吹模∪羰峭醺皇瘴遥揖椭挥猩辖秩デ酪玻∽萑槐谎靡劢制ξ勾匪溃埠霉祝╕U)毙家中竹板床,凄凉葬身化人场!然以鄙人观之,今日看榜之诸位仁兄,家中之存粮亦不过三日也!若是家中有座米粮山,大可怀抱美人,悠游泉林,又何苦来与鄙人争做这王府小厮!”

    那些嘲笑他的书生被人揭了老底,个个脸红筋涨,只好离他远些,再不与他搭话。他一见无趣,于是不管不顾,再次挤进人堆去看榜文。

    人挤人,挤死人。那书生挤别人,别人也挤他。他腹中空虚,脚下无力,转眼便被挤到了榜文边缘。

    他抬头一看,那是一张写满小字的白榜,名曰待遇说明。

    经过蜀考后,先有半年的实习期。实习期有实习待遇。实习期通过,经王府正式聘用,还可获得更优厚的待遇。

    待遇还与通过的场数有关。如实习待遇:过了一场,便是月俸九两;过了两场,便是九两九钱;若是过了三场,那便是月俸十两五钱!

    月俸十两五钱!买来两石米,全家五口吃得饱饱的,添些泡菜豆瓣,每月再加一顿肉,扯一丈布做两件衣服,还能剩下三两银子来!

    只是那个公积金要收取俸禄的三分之一,又怎么回事?

    那书生将待遇说明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这才长长叹口气。待遇虽好,但要考过才行。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回城外破庙读书苦读去!

    那书生刚刚挤出人堆,却突然被人拍了肩膀。他转头看去,一个留着短胡子的布袍少年问道:“兄台何事长叹?”

    ……

    朱平槿对这次蜀考投入的精力可以说前所未有。除了亲自制定招考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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