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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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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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泸州,就直接与官军开战,这可不是小事。会不会给世子那边闯祸?

    新任泸州判官高登泰还要等几天才到,他到了会怎样处理?

    所有这些事情老谭都要考虑到,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街上要饭的流民了,而是代表王府、代表世子的一方大将。可总参调兵的命令只是让他到泸州建立护庄队,并且听从高登泰和舒国信的命令。现在高判官又不在,舒先生在船队最后一条船上,所以谁都指望不上,他只好自己拿主意。

    官军跳帮,等于被人反剪双臂。一直隐忍不发的老谭终于憋不住了,从船舱中钻出来。

    “喂!喂!你们干啥呢?想打劫是不是?知道这是谁的船吗?”老谭对那年轻军官喊道。

    那年轻军官典型的水战打扮,既没穿铠甲,也没有穿鸳鸯战袄,只是用一块红布简单裹了发髻,腹部系了一块红色护腰,护腰上绣着狮子。

    老谭钻出船舱,那年轻军官便注意上他。灰色的束腰布袍布裤,头上带着黑色的八瓣盔,一簇红樱生在盔心。样子显老,仿佛四五十岁,脸上全是岁月的沟壑。身材也不高,皮肤黝黑,一双糙手铺满老茧,好似田中的一名老农。

    看到老谭的模样,那军官的嘴角扯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他没问老谭的身份,只是昂着头大声宣布:

    “本官奉上官军令:过往船只,一律停船检查!凡有违禁之物,一律没收!”

    “啥是违禁之物?”老谭眯着眼睛问。

    “就是刀枪兵器!”那军官斜着眼睛看青天,好像他看不见老谭身上挂着的腰刀。

    老谭脑筋一转,明白遇到讹人的官军了。

    他们不是在搜查什么违禁品,他们是在找理由抢劫。

    老谭心里有底,所以也没急。他先拱手问明对方的身份。

    “泸州卫的?敢问大人贵姓?”

    “免贵姓马!”

    “原来是马大人!鄙人姓谭。幸会!大人是泸州卫的,我们正好到泸州下船。这里江流湍急,不如我们就让马大人押送着,先让大船靠岸再说?”

    那姓马的军官瞧瞧老谭腰间的刀,没有说话。

    老谭一瞧对方戒备的神色,呵呵笑了。他慢慢解下自己的腰刀,“啪”一声扔到对方船上。

    “马大人,如此可以放行了吗?”

    年轻军官彻底放了心。他的手指点点老谭的脑门。

    “你!到我船上来!坐本官的船走!”

    ……

    官军的小船比大粮船轻快许多。

    船靠码头,早有岸边的趸(DUN)船搭上了跳板。那马姓军官嫌趸船上的人动作迟缓,提着老谭的刀,在踏板上一搭脚,纵身两跃,如春燕掠水般跨上了趸船。

    老谭就没这本事了。两船间跳板就是块单薄的木板,不足半尺宽。人踏上去,跳板立即晃晃悠悠。老谭是个正宗的旱鸭子,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水,让他顿时头晕眼花。瞧着老谭战战兢兢一摇一晃这般熊样,那马姓军官哈哈大笑起来。老谭就在他的嘲笑声中,一步步在跳板上挪动,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老谭当众出丑,已经羞红了黝黑的脸颊。

    “见笑!见笑!鄙人头晕想吐,先上岸一步如何?”

    那军官还没收住笑,听老谭说得惨然,于是挥挥手,让老谭先上岸。趸船与码头陆地之间也是用跳板连接,于是老谭又出了一回丑。

    踩上了坚实的地面,老谭总算回过了神。他自顾自地从腰包里摸出火镰和火折子,准备点支烟卷给自己压压惊。

    噼啪噼啪几下,火折子燃了起来。老谭从怀里摸出支烟卷,横着放在鼻下闻了闻,这才用嘴含了,凑到火焰上。可烟卷没点燃,却突然自己飞走了。

    老谭扭头一看,那烟卷已经到了马姓军官手中。那军官分明没有吸过,正拿着端头往嘴里塞。

    “大人是吸烟还是吃烟?”老谭问。

    那军官见老谭还敢说话,连忙眼睛一鼓:“违禁品,没收!”

    “好好,没收!大人说了算!”老谭嘻笑着,又飞快掏出一支烟卷,放在火上点了。他狠吸了两口,喷出烟圈,非常享受的样子,这才道:“马大人,这烟卷是用来吸的。闻这香味,含住就行,用不着牙齿咬。”

    那军官默默点点头,把烟卷从嘴里拿出来,擦了上面的口水,又把嘴里的脏东西呸呸吐了,学着老谭的样子,把烟卷点燃了,小心吸了一口。

    体验感到很新奇。那马姓军官抽了一口,便连声对老谭道:“嘿!老哥,这玩意儿吸着还挺香!”

    “那是!雅州烟草局的特产。这东西祛寒(注三),先前只有辽军和北地的官军才发。这次罗姑娘让我们带了几箱,拿到泸州来发卖。没曾想,到了嘉定州便被当地商户抢完了!”

    老谭没说真话,其实他的烟卷大都在叙州府南溪县推销出去的。南溪知县朱由援和当地士绅为了留下保命的武装,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这玩意儿不错!”马姓军官凑到老谭身边问道:“一支多少银子?挺贵的吧?”

    “不贵!一两银子一百支,够吸一个月。一箱两千支,只卖二十两。”

    “那您卖了多少箱?”军官又凑近了点,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老谭好像毫无警觉。

    “不多!我们出门时,一共带了五百箱,装了两条船。现在只剩八十箱!还得留两箱自己慢慢吸,还剩……”

    “七十八箱。卖了四百二十箱,得银八千四百两!”那军官立即帮老谭算出了得数。

    他本来要立即叫喊没收的。但老谭既然抽得起一分银子一支的烟卷,绝非一般的老农。况且老谭刚才的话里还露出了点消息,所以他本着稳妥的原则决定再问问。

    “那罗姑娘……一定是您家的大小姐吧?”

    “不是!”老谭摇头否定了马姓军官的猜测,“那是朱家没过门的长房媳妇!”

    “你主家的长房媳妇?那就是你未来的主子婆娘了!你说说,你主家姓啥?做啥买卖的?雅州烟草局?生意不小嘛!”

    “我说了。就是朱家呀!”老谭惊讶道。仿佛军官的智商之低,远出乎于他的想象。

    原来自己正被这老农戏弄!他那军官顿时火了,立即沉下脸来。他拔出刀,用细长的刀片拍拍老谭的前胸,低吼道:“给你脸,你还不要脸!给本官说清楚,你主家到底是谁!船上还装了啥!还有多少银子!”

    “大人!我已经说两遍了,就是朱家!”老谭赶忙急着分辩:“这船上除了烟卷,便是朱家的庄户和粮食。粮食有自带的,也有南溪知县大人送的。银子吗,刚才大人已经帮鄙人算清楚了,有八千……”

    老谭正在分辨,码头上方高高的台阶上却传来一声大吼:“小五子,你他妈的还在磨叽啥?还不赶快押着货船靠岸卸货!”

    “是!爹!”年轻的军官飞快抬头答应。

    “还他妈的给老子耍花枪!”

    他扔下老谭,骂骂咧咧跑到码头上挥手叫喊,让官兵划船把大粮船直接顶到岸边。大船的船帮高,与码头的高度差不多,不需要调整高差的趸船做过渡。

    孰料几条大船一靠岸,上面立即跳下来许多手持刀枪的士兵。这些士兵黑盔红甲,都背着个灰布缝制的大背包。老谭见了士兵上岸,立即喊口令集合。不一会儿,一个百多人的三排队列就整齐出现在码头上,头顶上的矛尖个个磨得铮亮。

    “妈的!你们他妈的到底什么人?”那个年轻的军官满脸惊恐,连声高叫。他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扭着,后面还跟着个哈哈大笑的虬须汉子王三牛。

    “三牛,放开小马将军!”谭思贵走过去,对着那正在揉膀子的年轻军官道:

    “我再给马大人说一遍:我们是朱家的庄户,来给朱家看门护院的。这天底下到底有几个朱家?我们四川又有几个朱家?您大人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看大人的打扮,想必也是世袭的军官。你老马家给朱家当了三百年的差,你还非问朱家是谁,还干啥的!

    你这纯粹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注一:现在忠山上建了泸州医学院,车过沱江桥就可见到。

    注二:约三十载重吨。

    注三:中医认为,烟草有祛寒除湿的功效,所以烟草最早是从辽东边军中流行开来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泸州诡谲(二)() 
“舒先生,这边请!”

    泸州码头之上的凝光门(此门现存)外,一个便衣束腰,五短身材的老年男子笑容可掬地对着英俊洒脱的中年文士客气道。

    这中年文士便是舒师傅的大儿子,舒国平的堂兄,泸州举人舒国信。而他身旁的老年男子,便是署理泸州府事的泸州卫佥事马应试。

    自从谭思贵亮明身份,排开阵势,制住人质,马应试的态度便来了个原地转弯。代表蜀王府打理王庄的舒国信刚刚上岸,马应试便巴结上来。可惜,舒国信是泸州本地人,对马应试的德行一清二楚。

    舒国信撒开画着牡丹的折扇,轻摇两扇,这才冷冷开口。

    “马大人收服重镇,功在社稷!孤身留守泸州半年多,更是十分不易。好在高判官到省城拜了廖抚刘按,拿了印鉴文书,这便到泸州城走马上任。如此一来,马大人也可以交卸地方事务,轻松不少!学生此次奉父命还乡,是要拿回我们舒家的田地宅院。不过王府新近要招一批文案,父亲催学生尽快返省帮忙,故而学生不敢在泸州逗留太久。若有人占了我家的东西,烦请马大人尽快告知他们一声,赶快还回来!学生也好早些了事!”

    马应试脸色灰白,口中却连声应道:“舒先生哪里话?这是本官分内之事!应该的!”

    “让他们都识相一点,占了宅子的赶紧退出去,拿了东西的赶紧还回来!”舒国信的语气十分嚣张。

    他把折扇狠狠一甩,捏在一块:“我们舒家百余口,都死在这泸州城里!无一人跳城出逃!上对得起陛下简拔之恩,下对得起黎民抚育之情!有感于我舒家之慷慨壮烈,蜀王府和二台三司衙门已经联名上奏朝廷和陛下,要为苏知州、黄道台,为仁寿县的刘知县,为我们舒家请封旌表!等旌表下来,还要在省城昭忠祠(注二)里供奉神位。若是一些心怀不轨之徒生出事端,想与学生撕撸一番,学生倒也不怕!学生在州衙大堂,恭候马大人秉公断案!”

    马应试好意提醒舒国信:“那些贪财忘义之徒岂敢与舒先生对簿公堂?下官只怕他们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唰一声,舒国信又把扇子展开,“防的便是宵小铤而走险!世子和父亲对此早有对策,所以专门派了王府的护庄队,就是这谭连长两百庄丁来保护学生。想必马大人已经在码头上看到了,那些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年初平定雅州之乱便是他们,彭山江口全歼献贼余孽的还是他们!那些宵小之辈敢于铤而走险?那正好!不过是给大江里的鱼儿再添些吃食罢了!”

    原来是江口之战的军队!马应试倒抽凉气,下巴上的胡须震得一抖,睁大了眼睛看着谭思贵。彭山江口之战被百姓传得神乎其神。也难怪,那么多的尸体从上游冲下来,不仅江上打渔的能瞧见,连泸州城头也能看见。

    “什么庄丁?原来是世子养在身边的精锐家丁!难怪!难怪!舒先生好大的面子!”马应试对着谭思贵和他身后的副连长王三牛使劲拱手。

    “久仰!久仰!幸会!幸会!犬子不懂事,谭连长万勿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谭思贵笑着摆手道:“马大人误会了!小马大人只是对罗姑娘发卖到泸州的烟卷有兴趣。他想全部买下来,我们正在商量价钱呢!”

    “哎呀呀,还商量个啥呀,谭连长只管开价就是!既然是蜀王府里出来的好东西,能全部买下那便是我们的福气!谭连长,你可莫要舍不得哦!”马应试对着谭思贵嗔怪道,好似失联多年的好友猝然相见一般。

    没等谭思贵开口答应,舒国信已经抢过话头来。

    “等几日高判官来了,他还会带些天全的土特产过来发卖。想必马大人能上眼的好东西多得很!”

    说到这儿,舒国信好像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高判官还会带些土司兵来。马大人,你知道天全土司吧?我四川自从奢安之乱起,那天全土司可是无役不从,无战不胜!这泸州城也来过,正可谓故地重游。在江口大战中,高判官的三弟高公子,亲率铁骑三千,披坚持锐,所向披靡,阵斩献贼族弟张光祖。廖抚台对小高公子可是看重得很,现在调到成都屏护藩封。小高公子几次呈文回乡,廖抚台都坚决不准。学生猜测,假以时日,这天全高家必然又是一个石砫马家(注一)!罗姑娘随身护卫用的也是天全土司兵,可世子倒像是更喜欢董卜的土司兵。廖巡抚更是非土司不用,天全、董卜、松潘,各地土司一起用。马大人行伍出身,久经战阵,学生正想请马大人指点一二:这天全土司、董卜土司和松潘土司之兵之间有何不同?那泸州南面的叙永厅各家土司……”

    众人间亲切地说着话。进得城来,马应试连忙将舒国信、谭思贵等人引到会津门内的一家酒楼,开了流水宴席。泸州出产好酒,酒自然是不缺。一个陈年大酒缸子直接被八个士卒抬到了雅间门外,那是想喝多少有多少。

    ……

    占了舒家宅院和田地的人,自然就是泸州卫指挥佥事马应试。除了他,泸州谁敢占舒家的祖宅?

    不过马应试并非专门针对舒家。他借着张献忠破城后留下的烂摊子,把城里大部分的好宅子都占了。可惜房多人少,宅子能看能住不能吃。城池新破,城外的田地便误了农时。这几个月里,马应试和城里这数百残兵就靠着在长江和沱江上征税打劫为生。见着粮船就抢,见着人船就截。不想常走夜路撞见了鬼,今天竟打劫到了王府头上,打劫出一两百如狼似虎的护庄队,还打劫出泸州城里的老冤家舒家!

    马应试是个大字不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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