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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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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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这位蜀藩世子身上,哪里找得到一丝颓废奢靡的猪圈气息?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刘之勃心中感叹道。

    刘之勃出身御史,风闻言事原本是他最拿手的本事。因此他初入四川,便开始有意识地打听蜀地的种种事情。蜀王之死已经传遍全川,继承王位的世子便进入了他的视线。不久,他就收集了许多关于这位年仅十五岁的世子种种有声有色的传闻。刘之勃对这些传闻归纳总结一番,分成了正负两面,通过比对分析,试图还原这位蜀世子的真正面目。

    正面传闻一,世子聪明好学、博闻强记,学识渊博,礼贤下士,有献王遗风,与他窝囊死掉的爹毫无二致;正面传闻二,世子仁义贤明,在王庄减赋免税,优待鳏寡孤老,蜀民争相投入王庄,甘愿为之效死。

    负面传闻一,世子上有悍母,内有悍妻。蜀王妃和未婚妻的性情都十分彪悍,也十分能干,极善敛财;负面传闻二,也是最离谱最耸人的传闻,是世子贪财好色,强夺民田,又与土司勾结,有不臣之心!

    对于不臣之心的传闻,刘之勃只是付之一笑。四川官军云集,又有众多土司之兵。蜀王府仅有一个护卫几千人,造反不过是以卵击石。

    好色就更加离谱,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是绒毛般的胡子,他能好色成哪样?只怕藩王好色,皇帝还喜欢些!

    可对于其他传闻,刘之勃就没有轻易否定。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藩王中的奇葩也不少,难保这位蜀世子就不是其中之一。比如蜀王府阴盛阳衰一项,刘之勃就认为很有可能。

    原来在京师,他便亲耳听见巴县籍的大学士王应熊讲过,蜀地的女人勤快能干,挣钱往往不少于家中男人,因此家中地位不低,能与男人一桌吃饭,即便是家中来了外客也是如此——这在北地简直很难想象。北地一家人吃饭,男人上火炕,女人躲厨房。

    另外蜀王府贪财一项也不能否认。蜀王府号称天下最富,据有百万膏腴之地,两百年来还一直传闻蜀王府有金银密炼之法。既有金银密炼之法,又不肯与天子和百姓共享,这不是贪财是什么?

    世子博学多才一项,刘之勃更不敢轻易否定。自献王获太祖皇帝亲口嘉许为“蜀秀才”之后,天下的读书人就不敢小觑蜀王府。天下皆知,蜀王府与其他王府家风迥异,极为重视宗室教育,府中文人雅士聚集,号称蜀地文风之源。

    收集了这些传闻,刘之勃便将蜀王府扔到了一边。他主要的工作对象,不是王府,而是巡抚三司府县的官员们。但是到了成都,他又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这位蜀世子身上,起因只是一顿酒宴。

    刘之勃刚入成都,就有很多消息灵通的官员送来各种孝敬,孝敬的主要品种当然是银子。可除了大家都有的年例公使钱,其余的东西刘之勃统统拒收。他一向以清介自诩,从京师到成都,一路上民生之艰难,给他留下了很深的记忆。拿了孝敬,无异于对百姓敲骨吸髓!

    可孝敬不收,但廖大亨与三司主官等同僚的接风洗尘,他却不可能回绝。酒酣耳热之际,廖大亨等人对世子赞不绝口,布政使、按察使两位大人随声附和。参政陈其赤竟公然宣称,世子乃蜀地不世之明主!

    酒席上的种种,让刘之勃敏锐地感觉到,这个蜀世子不简单。他的触手,已经伸到了四川官府的最高衙门——二台三司;他的影响,已经遍及四川一省的方方面面。如果月前朱平槿只是刘之勃预防的对象之一。那么因为这顿酒宴,现在朱平槿已经进入了刘之勃的重点监控名单!

    今天集会商议瘟疫防控,刘之勃正打算借此机会,认真观察世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加深对世子的了解和认识!

    眼见之下,刘之勃才知道谣传或许有多么离谱。大奸似忠,刘之勃提醒自己,自己是朝廷派到四川的耳目。食君之禄,谋君之事,要履行好自己的使命,千万不能与王府和一些腐败官员搞到一起。他再次告诫自己,自己是巡按,行使的是监察之权。如果王府就一些具体事务让自己表态,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避免被人绕进圈套。如果世子果有不臣之心,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将他揭发出来,以报答皇上的知遇大恩。

    刘之勃在观察朱平槿,朱平槿也在透过人缝观察刘之勃。

    杂色圆领,胸背用獬豸(XIEZI)补子,标准的风宪官常服。如今世道,能够严格按照朝廷制度穿着常服的官员越来越少了。比如下面有几个五品文官,都身着鲜艳的红袍。而武官们呢,清一色用了一二品的狮子补!

    刘之勃约莫四十岁的年龄,在省部级高官中是比较年轻的。中等身材,国字脸,有棱有角。一副眉毛上扬,很有特点。俗话道,进士一双眼,翰林两道眉。眼睛和眉毛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刘名升曾经禀报说,刘之勃上扬的眉毛,按相学上的说法,这是做官清廉,志气高迈、性格张扬之相。

    上下四目相对,刘之勃连忙微微低下目光,以免失礼。朱平槿心里一笑,只要你刘之勃不敢于正面对抗就好!这个人出仕只有七八年,身上还没有很浓的官场油条气息。看着刘之勃,龙椅上的朱平槿隐约感到,倘若今天议事中出现某些插曲,多半是这个新来的刘之勃从中作梗。

    该来的都到了。朱平槿轻咳一声,客气地道了句开场白。然后王府右长史郑安民率先站起来,将今日世子出府寻师,偶遇瘟疫之事简单说了;郑安民说完,王府良医正李谅德又出列,简要说明这次的瘟疫名叫鼠疫,是由鼠类身上的病菌引发的,具有极大的传染性。然后朱平槿发言,他以蜀世子身份,要求在川官员高度重视,立即拿出切实有效的防控措施,拯救万千蜀地子民的生命。

    中国人开会古今都差不多。都是先说明情况,抛出议题,然后参会人员各自表态。如果大家意见一致,那么会议主持人,一般是主要领导做总结并发表重要指示;要是会议出现了争论,并且双方差异很大,要么主要领导一锤定音就这么办,要么搁置争议,继续研究研究,请示请示。当然官场开会与民间聚会还是有些独特的讲究,主要是下级官吏一般没有发言权,除非领导提前安排或者现场点名让你说话。上官让下官参会,无非是让你了解会议情况,以便你更好地执行会议决定,不是叫你节外生枝、自我表现的。

    老婆对朱平槿经常参加的会一贯嗤之以鼻,她说纯粹是听人放屁。朱平槿批评过她几次,她依旧我行我素,死不改悔。

第一百四十九章瘟疫袭城(四)() 
成都知县吴继善(注一)从队伍末尾出列,小步快跑上前跪倒。他和华阳知县沉云祚、王府良医正李谅徳是参会官员中品级最低的几位。由他率先发言必是上官安排,因为目前的疫区正好属于他的成都县。

    “下官成都知县吴继善拜见世子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吴继善的开场白有点惊艳的感觉。按照惯例,皇帝才能万岁,朱平槿的爹是千岁,而朱平槿最多只能是九百九十九岁。魏忠贤自封九千岁,只比皇帝少活一千岁,于是死得很惨。朱平槿很想把吴继善擅自加上的那一岁减掉,又觉得不能当众伤了吴继善的面子,于是玩笑道:“吴知县可是本世子的父母官,本世子可当不起父母官的大礼!还请吴父母起来说话。”

    朱平槿向吴继善开个小小的玩笑,是向在场官员显示他们之间良好和谐的关系。曹三保素来与吴继善交好,他们相互间的称呼是“老吴”和“保公”。上次朱平槿陪同王妃出游,这个成都县忙前忙后,就差亲自鸣锣开道了。查处王四忠的房产,成都县也是积极配合,所以朱平槿对他的印象极好。

    “那下官便僭越了!”吴继善麻溜地从地砖上爬起来。一张肥得起褶子的胖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

    “下官上午得了廖大人的亲自差遣,除将瘟病患者及家属遣回家中拘禁,还将附近几条街区一并封了。下官随后便带了衙门小吏和县内名医,遍访成都县在城内各处,查出其余瘟病患者三人。这三人中有两人便在封锁区内。他们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刚从保宁府过来投亲,与那大头瘟患者家同在一条小巷里,相隔只有一户。还有疑似瘟病患者一人,乃是街上出没的一名乞丐。下官得知消息后,立即禀报上官,并派人查找,目前尚未寻得。或许此人四处乞讨,已经出城去了,也未可知。下官还访得,那大头瘟患者家中,前日已死亡一人,死者乃是患者之妾。他们家中以为小妾得了恶疾,当天就请人抬出城去埋了。”

    乞丐出城?如此之重的病症如何出城?难道你不知道丐帮也是有地盘划分的吗?难道不会就在你成都县一街之隔的华阳县吗?朱平槿没有揭破吴继善的小心思,迫不及待追问道:“瘟病之症如何?”

    “下官令医家问诊过。医家道,其症状多是寒战、发热、头痛、乏力,腮帮腹沟处肿大;或是发热、胸痛、咳嗽、血痰。那埋掉的小妾,死前皮肤黑紫,嘴角流出黑血,死状极为可怖!”

    良医正李谅德不失时机站出来说话:“世子所言那个鼠疫的症状,正与这些人吻合!尤其是世子推断的那个出血症状,与死者之状全无二致!以下官看,这些人当是鼠疫不假!”

    李谅德原是京师太医院的御医,是大明职业医生中的佼楚。在大明的医生中,能当官的极少,当到正八品的更少。京师太医院的院使、院判也不过是正五、正六品而已。《本草纲目》的作者李时珍,原来就是楚王府的良医,后来当上了王府的奉祀正,这才升到了正八品。为什么他的官是奉祀正,而不是他的本行良医正呢?就是因为他没有当过御医,不具备任职资格,所以只好搞了个曲线提拔。

    是故李谅德在朝会开场白中开宗明义宣布此次的瘟疫乃是鼠疫,大家都毫不犹豫地以为这是专家的权威意见。于是各位都认真听着,准备回家后立即采取措施,防止自己和家人被传染。结果李谅德方才一番话,大家才明白,原来这鼠疫的判断并非专家意见,而是世子本人的意见!难道世子是从他未来老丈人处得知?大家不得而知,只好面面相觑。

    开局就陷入被动,朱平槿暗骂了一句你娘的,帮领导顶顶缸你要死啊!他见下面的人开始交头接耳,晓得这事不说清楚,下面的事情就甭想推。

    “此瘟病名曰鼠疫,又名黑死病,百姓俗称大头瘟、烂头瘟!致病之因,乃是一种极毒极小的病菌!病菌先长于鼠类身上,然后经鼠类吃食喝水,将病菌传于粮食和井水,再传于人。亦有经鼠类身上的跳蚤叮咬,传之于人的。此瘟病有极强的传染性,人与人也要相传!传染之途径乃是口水、衣物、炊具、床铺、桌子、板凳!总之,只要人与人接触,都可能传染!就算没有接触,说话时的口水喷到别人,也可能传染!人染了毒,不一定马上发病,有一天到半个月的潜伏期。但一旦发病,三四日内便要死亡!”

    听世子在上面侃侃而谈,刘之勃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立即站起来向世子询问,这瘟病如何预防,又如何医治?他是陕西凤翔府人,出仕后一直在京师当官。陕西、山西、河南、北直隶都是疫情的高发区。今年三月底他出京之时,京师的疫情就非常严重。一路上的真定、保定两府,路上整村整庄死绝,宛如鬼城一般的景象随处可见。作为一名有良知的官员,他也多次请教各处名医,甚至是太医院的御医,如何才能防止疫情,减少死亡?可那些名医御医的回答与他一样无奈,无非这四样:治病、埋尸、恤灾、祈神。又问是什么病,方子是什么?那些医生基本上众口一词:

    医圣张仲景说,这是伤寒。

    为何世子所言,与医圣张仲景说的完全不同呢?刘之勃觉得,这是一个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自己一定要弄清楚。谨言慎行的自我告诫,渐渐被他自己抛之脑后。

    “……这极毒的病菌感染了人的腺体,便是腺鼠疫;感染了人的肺部,便是肺鼠疫;感染了人的血液,便是败血之症。感染的地方不同,症状自然有些不同。感染了腺体的,腮部腺体肿大,这便是大头瘟;感染了肺部的,便是咳嗽、血痰;感染了血液的,便是败血之症。血色乌黑,皮肤颜色也就变暗变黑!”

    朱平槿继续向在座的宗室和大臣普及他的鼠疫论,控瘟防疫的会开成了集体学习的会。程翔凤的鹅毛笔在纸上记得沙沙作响,众郡王和大臣眼睛瞪得溜圆,半个字都不想漏过。

    “……鼠疫的致病原因,鼠疫的传染途径,本世子已经讲述完毕。不知各位大人有何良策,让我蜀地子民逃过一劫?”朱平槿向在座诸位发问道。

    “本官以为,有四策可以控制瘟疫!”一位年轻官员从队尾站出来。见朱平槿发愣,曹三保连忙小声提醒,这是华阳县上任不久的进士知县沉云祚。

    “沉大人快讲!”朱平槿微笑着鼓励道。

    “治病、埋尸、恤灾、祈神!”沉大人正气凛然。

    嗯!世子微笑点头,对沉云祚的四策表示了充分的肯定:“不知沉大人所辖之华阳县,城内各处可有瘟病患者否?”

    “这,下官还未得到上官明示。”

    “喔?沉大人还有他策否?”朱平槿不仅显得十分理解,而且还显得十分谦虚。

    “此四策者,皆历朝控制瘟疫之良策。如正德年间……”

    “各位大人还有良策否?”朱平槿轻声打断了沉云祚在瘟疫防控史上的发挥,他低头盯住文官前排的廖大亨和刘之勃。

    廖大亨回头瞟了一眼刘之勃,见他抿着嘴唇,好像没有发言的意思,于是慢吞吞地站起来奏道:

    “世子方才讲了这鼠疫之病因机理,实在令下官等茅塞顿开。下官进士出身,曾以为自己学富五车。方才下官乃知,下官之学有如小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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