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作为官员有专门的通道进去——虽然绝大部分都不想进去!
从一个打开的商铺穿过,最后到了刑场。
往日行刑最多是一隅之地,可今天的阵势之大,把那些围观的百姓都驱赶到了外围。
没有座位,几百名官吏走在左边齐齐站着,方醒看到了不少熟人,就拱拱手。
而在右边有个棚子,里面坐着吕震,此刻他正面无表情的发号施令。
“带人犯!”
随着吕震的命令,外围的人群散开,一队队的人犯被带了进来。
“砸!”
这些人犯前不久还是身着官服,气势不凡,可如今在百姓的怒火面前却在瑟瑟发抖。
烂菜叶、小石子、不要的东西……
这是默许的程序,也算是为皇帝正名——你们看,百姓都这般愤怒,说明朕杀掉他们就是顺应人心啊!
在这些人中间,方醒看到了原青州左卫指挥使廖东昌等人,还有青州知府……
“跪下!”
中间的大块空地上,这些官员被喝令跪下,每个人都在颤抖,甚至有人已经失禁了。
没人喊冤!
方醒发现了这个问题,就问夏元吉道:“他们不怕死吗?”
夏元吉抚须道:“本官当年曾经问过一个刑前被赦免的官员,他说那时候嗓子眼里好像堆满了砂砾,说不出话来。”
“是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没几人能勘透!”
夏元吉笑道:“接下来吕震要受苦喽!”
方醒不解,看向了棚子。
人犯到场,吕震起身走出棚子,身边跟着两名小吏,一一辨认人犯。
——这就是验明正身。
这时候如果人犯认为自己是冤枉的,就可以当场向监斩官求助。
吕震显然不想有人向自己喊冤,所以过程很快。
身边的小吏拿出记录着人犯相貌特征和罪行的册子一一查验,还得要对应人犯背后插着的木牌。
木牌上的人犯名称和罪名一一相符,相貌相符,没人喊冤,那就要进行下一道程序。
当着无数人的面,吕震打起精神一一查验,一百多人,这不是个轻松的活。
等查验完后,吕震的面色铁青,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
“被一百多临死之人给盯着,换谁都会害怕啊!”
在旁观的官员们有人取笑道,可随即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刽子手进场了!
十名刽子手挺胸腆肚的进场了!
按道理这些人犯都得绑在木桩子上方便行刑,可今天人数太多,于是就采用了协助的办法。
行刑!
吕震的命令一下,两人上去按住一名人犯的后背,喝令他低头。
“不然砍十刀你都死不了,聪明的就把头给低了,给你个痛快!”
人犯被巨大的恐惧所支配,几乎把脑袋给垂到了胸前。
“我不想死……我不想……”
刀光一闪而过,人头落地,鲜血狂喷……
第1101章 死亡,陌生()
感谢书友:“山水任我行”的万赏!
……
方醒的眼睛闭了一下,再次睁开时,人头已经被拎着挂在了边上的木柱子上。
而那个无头的尸身被人拉到了边上,这个要看有没有人来收尸,没有的话,城外的乱坟岗就是唯一的去处。
运气好没有野狗啃噬,运气不好,要不了多久就只剩下骸骨。
接下来就是顺着砍,第一个刽子手砍了三个之后就换人了,他自己坐在棚子边上,也不忌讳吕震位高权重,接过一个年轻人递来的大碗,几口就干了。
“那是他的徒弟,这一行口口相传,但多半不会传给自己的子孙。”
“为啥?”
方醒听着身边那些官员急促的呼吸声问道。
夏元吉看似云淡风轻,可如果有人凑近看的话,就会发现老夏居然是垂眸,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看现场。
“他们说做这一行的会遗祸子孙,所以都会让儿子离远些,最好是去外地呆着。”
“那就是为了挣钱?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醒想了想,如果自己走投无路的话,为了妻儿……
“若是我到了那一步,也敢做!”
夏元吉微微摇头:“老夫不会。”
“鄙视你!”
方醒觉得老夏真是没有为人夫,为人父的自觉。
夏元吉得意的道:“老夫别的不说,就算是去卖字画,一年挣的钱也比他们多,你说老夫得多傻才会去干这个?”
“小心,有人来了!”
这时身后有人低呼道,随即人人侧目右边。
大太监就像是过来玩耍的那样,慢悠悠的走过来,然后看了看吕震,再看看百官。
夏元吉嘴唇微动:“这是来盯着咱们的,眼睛看刑场,不然陛下会让你亲自去砍下那些人犯的头。”
你还别说,老朱真有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来。
方醒抬头,目光飘忽。
第二个刽子手已经结束了,他砍了五个人头,边上一个官员虚拍着他的肩膀,大声的夸赞着。
“王大锤不错,一口气砍了五个脑袋,回头有赏!”
“加把劲,今日前三名都有赏,按照人头赏!”
方醒很无语,这尼玛还按照人头记功啊!
在钱钞的鼓舞下,人头滚滚落地。
方醒也看麻木了,目光飘忽,大太监看在眼里,皱眉想上前,最后还是忍住了。
“啊……”
这时一个刽子手失手了,不但刀卷刃,脑袋也没砍下来,那人犯拼命的吼叫着,挣扎着,两个人都压不住。
“按住他!”
有人嘶吼道,旋即两人去增援,半晌才控制住。
“换人!”
这个刽子手满脸失落的退下去,四个大汉按住后颈冒血的人犯,等人来动手。
“呕!”
“呕!”
呕吐是会传染的,从第一个开始,队伍里不断有人弯腰、蹲身呕吐。
夏元吉细微的呼吸着,那股子血腥味却在鼻端萦绕不去。
等一百多人全部斩首完毕后,木柱子上已经挂满了人头,现场全是红色,那股子血腥味让围观的百姓都退出了一截,脸上不再是看热闹的神色,而是……
大太监走了,随即吕震在棚子里捂嘴转身。
夏元吉看看天色道:“正好是午饭的时辰,德华,陪老夫喝点酒。”
方醒赞同的道:“正好我也想喝点酒,不过夏大人,这顿你请?”
夏元吉瞟了那片血泊一眼,捂嘴道:“你还想不想要下一轮的玻璃钱了?!赶紧……走!”
官员们作鸟兽散,现场留下了呕吐物几十堆,还有些手绢什么的。
十多个男子过去清扫现场,走到刚才官员们站着的地方,一个男子突然指着一摊湿痕喊道:“快来看啊!有人吓尿了!”
“呸!肯定是贪官,被吓到了!”
……
西市离刑场一里多的的一家小饭店里,夏元吉和方醒在角落里坐着。
“可要饭菜?”
夏元吉的面色有些苍白。
“不要,伙计上酒,最好的酒。”
方醒摇摇头,他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发晕。
“掌柜的,可有好酒?打来本官带走。”
一人进来喊道,夏元吉瞥了一眼,忍笑道:“是吕震。”
“他不去陛下那里复命,来这干嘛?”
吕震面白如纸,身体有些摇晃,看到方醒和夏元吉后,他强撑着接过酒囊,给了钱,然后对夏元吉强笑一下,转身出去。
夏元吉的目光深沉,说道:“都是官场上打滚的人,人人都有自己的存身之道,德华莫要小觑了别人。”
方醒点点头,举杯,和夏元吉碰了一下。
“我不够聪明,所以从不敢小看别人。”
夏元吉一饮而尽,脸上红润了些,说道:“可老夫纵观你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布局深远,这还不聪明?”
方醒笑了笑:“我不过是够专心罢了,当你专心于某事,觉得这是一件自己此生必须要完成的事时,这些都不算是什么。”
夏元吉点点头道:“此言大善!老夫其实也不算是聪明人,只是专心于理财之事,这才能支撑至今。”
方醒再次举杯道:“那便为了两个笨蛋干杯!”
……
胡善祥只是微笑,一直在微笑着做针线。
朱瞻基坐在圆凳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在慢慢的翻看着。
场面看着就像是两口子闲暇休息,可门外站着一个青衣丫鬟却牵引着朱瞻基的注意力,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胡善祥身边的两个丫鬟都在瞪着那个青衣丫鬟,可对方却低眉顺眼的退后到门外,在朱瞻基的视线之外。
这下你们该没得说了吧?
坐了一会儿后,朱瞻基把书一收,起身道:“既然生病就别做针线了,小心伤眼,晚些我再过来。”
胡善祥赶紧放下针线,起身相送。
还是微笑!
朱瞻基觉得胸中气闷,大步走出去。
青衣丫鬟看到朱瞻基出来,赶紧就在闪到一边。
胡善祥看到这人,眼中波澜不惊,淡淡的道:“殿下慢走。”
朱瞻基胡乱挥挥手,然后就往右边去了。
“骊山四顾,阿房宫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在……”
朱瞻基远去,远处传来了丝竹音,有女人在遥遥唱着,歌声婉转,悠悠然飘了过来。
胡善祥的身体突然倾斜,她抓住门框,身体颤抖着,瞪大眼睛,可眼眶中却蕴含不住这般多的泪水,旋即从眼眶中冲出来,在脸上留下两道湿痕……
第1102章 你的心肠不够狠()
朱瞻基也听到了这个歌声,他的神色变得开朗起来,脚步轻快。。
前方是一座亭子,转过去就是孙氏的住所。
可刚走到亭子边,前方出现了俞佳。
“殿下,兴和伯来了,看样子好像是喝醉了。”
朱瞻基毫不犹豫的往左边转过去,身后跟着的青衣丫鬟一怔,追出一步。
俞佳回身冷冷的冲着她低声道:“殿下有事,莫要不知高低!”
青衣丫鬟退后一步,不敢再去,俞佳这才冷哼一声,赶紧追了过去。
青衣丫鬟咬着下唇,脚步匆匆的去了。
作为朱瞻基身边的太监,俞佳虽说不能决定后院女人的生死,可暗地里下几个绊子却轻松写意。
到了前院,朱瞻基看到方醒站在外面,负手看着水池里的假山,身形有些摇晃。
“德华兄。”
方醒转身,打个嗝道:“喝多了,不想回家,你且找个地方让我歇息歇息。”
朱瞻基看到方醒走动间脚步不乱,就说道:“到书房坐坐吧,喝点醒酒茶。”
“行。”
……
到了书房,两杯醒酒茶下肚,方醒抬眼问道:“你去看过斩首没有?”
朱瞻基摇摇头道:“没有,只有在战阵上才见到过。”
“那你没吐吧?”
朱瞻基诧异的道:“除去第一次北征时有些恶心之外,再没想吐过。”
“我吐了。”
方醒的身体抖动一下,自嘲道:“我虽非猛将,可好歹也曾手刃不少敌人,那时根本就没吐,更别提什么恶心!可今日就吐了。”
方醒眼神茫然的道:“这还只是目睹了斩首,我那时可是亲自动手啊!那人头就飞起来,和鲜血一起扑到我的脸上,我都没吐,可今日就吐了……呕!”
瞬间俞佳就眼疾手快的提着一个敞口花瓶过来。
“呕!”
……
稍后,方醒就躺在书房里的软塌上呼呼大睡,朱瞻基指指外面,俞佳就给香炉里加了一把香料,然后跟着出去。
到了外面,朱瞻基略一思忖,就吩咐道:“令人去方家传话,就说兴和伯在我这里喝酒。”
贾全懂了,就找了一个侍卫去传话。
朱瞻基令人看好方醒,他自己进了宫。
……
“怎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听完朱瞻基的话,朱棣摇摇头道:“那竖子的心肠还是不够狠啊!”
朱瞻基有些懵,就问道:“皇爷爷,兴和伯喝酒很少会吐的,而且他还是和夏元吉一起喝的酒,应该没多少。孙儿来之前问过,夏元吉已经在户部理事了。”
朱棣失笑道:“朕年轻时曾经目睹斩首,然后吐了。其后封在北平,经常出征草原。犹记得第一次杀敌,鲜血漫天,只觉得眼前全是红色,可如何?没吐,甚至连恶心都没有,反而是杀意沸腾!”
朱瞻基若有所思的道:“皇爷爷,难道这就是……内外之别吗?”
朱棣点头道:“正是,看到大明人被斩首,那感觉很奇怪,所以会觉得恶心。可杀敌时,却是有念头在里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不杀,他们休养生息之后就会再次光临大明,到时候就是生灵涂炭。”
“是了。”
朱瞻基有些悟了:“皇爷爷,那就是信念,保护大明不被异族的马蹄践踏的信念,有了这个信念,鲜血和杀戮并不算是什么。”
朱棣把朱笔一搁,起身道:“心肠太狠的人,每每遇到关键时刻,他们就会选择对自身最有利的方向,这一点你不可不查。”
朱瞻基举一反三的道:“心肠太狠,那就没了心,没心的人自然没有方向,不过还得看是为何,比如说将士沙场征战多年,目睹无数的杀戮,那心肠早就成了铁石,此时只有家人才能抚慰。”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你能懂这些再好不过,下面的臣子都是一副忠心面孔,可内里的东西却得要靠你自己去揣摩。”
朱瞻基笑了笑,显得英姿勃发:“皇爷爷,只要大势在我,任他折腾,不过是反手覆灭罢了!”
“你倒是懂了!”
朱棣佯怒道:“这可是在玩火,不小心会把你自己给烧死!”
朱瞻基说道:“皇爷爷,孙儿知道,不可姑息,不可放纵,否则就如那前唐一般,后期虽有振作之机,可却无再造山河之勇气,最后难免昙花一现,随即覆灭。”
……
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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