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依旧没有情绪变化。
方醒无奈的道:“你要坚强些,当年的事确实是梦魇,可过了就过了,人的一生就这么几十年,我们不该为了一件事抛弃了自己……”
无论他怎么说,床上的婉婉没有丝毫反应。
太后绝望的道:“她不肯吃东西。”
朱瞻基背过身去,想起了朱瞻墉。
皇家内部从来都不会是铁板一块,从孩提时代起就会开始争斗。
可婉婉那时才多大?
一股杀意陡然而起,朱瞻基随即压了下去。
正如太后所说的那样,当年的朱瞻墉也不大,只是被人蛊惑而已。
大错铸成,谁的错?
方醒在自说自话,可婉婉依旧。
一个时辰后,方醒起身道:“今日就到这吧。”
太后愕然道:“明日也是这般吗?”
方醒点头道:“长公主把自己包裹了起来,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法子,要想打开一个口子,就得不断的和她说话,提及她以前有兴趣的事物。”
太后的眼睛一亮,说道:“那让青叶她们说话可好?”
方醒点点头,“有总是好的,至于不吃饭,那应当是暂时的。”
朱瞻基都到门边,方醒跟着,低声道:“这是个头痛的事,要有长期消耗的准备,太后那里……”
朱瞻基说道:“回头朕劝她回去歇息。”
方醒回身再看了一眼。
太后在床前俯身,伸手轻轻抚摸着婉婉的脸,低声的说着什么。
方醒微微摇头,然后和朱瞻基一路出去。
“金幼孜上了奏章,说是恐不久人世。”
方醒沉默以对。
“夏元吉真是不行了,还有……一下全都来了,倒是热闹。”
不过是几天之后,朱瞻基已经摆脱了那种负面情绪,开始从容应对。
这就是帝王。
方醒自觉做不到,所以不禁想起了那些以为自己虎躯一震,然后天下在手的幻想。
那真是幻想啊!
张士诚当年那么猛,民心如此稳固,可依旧被朱元璋击破。
所以帝王从不简单。
帝王要有情,但这个情却只是博爱,大爱。
帝王要无情,哪怕是兄弟或是父母,在关键时刻要能反目成仇。
所以帝王无私,并要无情。
朱瞻基正在往那个方向而去,可他好似在犹豫。
方醒不知道这种犹豫是好是坏,但他却在微笑。
到了前面,他和朱瞻基分开,被人带着出宫。
太阳洒在大殿上,洒在道路上,渐渐的有些热了。
“兴和伯……”
朱瞻墉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上的冷意连太阳都压不下去。
方醒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不顾有太监跟着,说道:“错了就是错了。”
瞬间朱瞻墉就知道为何要召自己进宫。
他点点头道:“我恨不能此刻就死了。”
他的脸庞瘦削,神色痛苦,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一路到了婉婉的寝宫外,太后见他来了,只是冷冷的道:“你妹妹还没醒。”
朱瞻墉缓缓走进去,当见到床上的婉婉时,他木然的道:“母后,儿臣请去海外。”
太后冷笑道:“你妹妹还在这样,你就想躲出去吗?”
朱瞻墉低头,萧索的道:“母后,若是能治好婉婉,儿臣愿意立时死了。”
太后的眼中多了痛苦,说道:“去吧。”
朱瞻墉再次看了婉婉一眼,然后去了乾清宫。
这是我的命!
朱瞻墉苦笑着。
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报应,作为当年懵懂的报应。
可看到婉婉这些年郁郁寡欢的的模样,他的心中一直仿佛是有巨石在压着。
等见到了朱瞻基后,两人沉默着。
朱瞻墉抬起头,茫然的道:“皇兄,让臣弟去海外吧。”
朱瞻基看着他说道:“婉婉不知道会不会好,若非是怕母后伤心,朕在昨日就会把你弄到鼍龙湾去!”
鼍龙湾就是大明发现泰西航线的中转点。
那里风大浪高,气候恶劣,若是去了那里,大抵就是流放。
但是朱瞻墉却巴不得如此。
“皇兄,那就去鼍龙湾吧。”
朱瞻基冷冷的道:“从今日起,你就在府中不得外出,直至婉婉好了。”
朱瞻墉躬身应了,然后被带了出去。
这就是禁足!
若是婉婉一辈子不好,那么按照朱瞻基的性格,朱瞻墉一辈子都别想走出新乡郡王府。
第2538章 溺子如杀子()
第二天早上,方醒依旧进宫。
“这是哈烈。”
方醒在培养玉米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哈烈好大啊!”
玉米对比了一下中原和哈烈的大小,说道:“就比咱们小一点点。”
方醒说道:“哈烈许多地方都是无人区,所以他们能利用的地方不多,人口也一直起不来。”
然后他指着肉迷说道:“肉迷和哈烈一起吞了中间的地方,所以在渐渐壮大。”
玉米从地图上抬眼问道:“先生,哈烈和肉迷是坏人吗?”
他问的很认真。
方醒笑着揉揉他的头顶,说道:“大明和哈烈、肉迷,包括了泰西,你想着咱们都在一个丛林之中,丛林你没去过吧,哪日带你去。”
“丛林之中一切都是野蛮的,我饿了就要吃,可食物从哪来?食物就在别人的地盘里,所以那些人会想从大明的手中夺取食物……”
“可是他们吃饱了,大明却要饿肚子,你说怎么办?”
“打!”
玉米皱着小眉头,挥舞嚷道。
方醒点点头,“是,咱们不惹事,可也不怕事。谁若是要来挑衅咱们,那就打的他们满地找牙,打的他们晚上做噩梦,悔不当初,这才是大明。”
“来,咱们来看看数学。”
方醒开始教玉米加减法,若是被外界知道的话,估摸着得有多少人吐血。
在科学渐渐普及的今天,哪怕是普通人都会简单的加减法,甚至乘除也不是太难。
堂堂的文宗竟然去教授加减法,真是让人吐血啊!
上完课之后,方醒牵着玉米出去。
“兴和伯,现在去吗?”
一个太监等候在外面,见他们出来就躬身问道。
他的鞠躬不是为了方醒,而是为了被方醒牵着的玉米。
方醒点头道:“好。”
于是他牵着玉米,真一跟在边上,身后一长溜太监宫女,就这么行走在宫中。
他回身看了一眼,说道:“当年婉婉也是这般。”
那个太监听到这话后,原先冷漠的神色就松缓了些,说道:“谁说不是呢!当年长公主在宫中带着人跑,咱家见了就觉得心中欢喜,莫名的高兴。”
长公主那里已经被戒严了,而且太后常驻那里,皇帝这两天没有去后宫,反而是经常去那里……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大家都知道,长公主怕是出事了。
哪怕是生病,皇帝也不会频繁去那里,顶多是皇后去照看。
所以这一次不少人都在担心着。
当年那个带着一队人在宫中呼啸而过,走路都会蹦跳着的小女孩……
太监深深的叹息着,却不敢再说了。
等到了婉婉那里时,太后已经在边上房间里睡下了,只剩下青叶和几个御医在守着。
“兴和伯,太子殿下不好进去吧。”
有御医担心玉米太小,怕进去会中邪。
方醒本就是有意要带着玉米过来,哪会理会他。
“本伯杀戮无数,什么邪气敢停留?”
方醒牵着玉米进了里面,随后太后就来了。
婉婉还在昏睡着。
“姑姑!”
玉米走到床边说道:“姑姑,小方都不吃饭了。”
小方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卧在床边,和婉婉一般的水米不进。
听到玉米叫自己,小方睁开眼睛,木然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了。
依旧是木然。
小方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就爬起来,然后冲着床上的婉婉摇着尾巴。
婉婉的眼睛往边上看了一下,方醒低声问道:“喝粥吧。”
她点点头,边上的太后几乎要欢喜的晕过去了,一迭声叫人去拿粥来。
可方醒却看到了婉婉眼中的木然依旧。
这不是认人,只是单纯的觉得饿了。
不过这算是一个极大的进步,最起码能让人放心了。
方醒和太后都笑了起来。
“滴水穿石,终有清醒的一天。”
方醒的心情不错,而杨士奇的心情也不错。
“犬子来信了,泰和有些人嫉恨他,就到处说他的坏话,哎!这孩子心善,还说只是口舌之争,算了。”
政事堂里,杨士奇扬着信纸,笑容从脸上的皱纹里绽放开来,喜不自胜。
“士奇……”
杨荣欲言又止。
这两天该来的消息也来了,大家都知道这是有人要对杨士奇下手。
杨荣暗示过杨士奇,黄淮甚至还让他请假回家去看看。
可杨士奇却执拗的认为长子杨稷是个好孩子。
这是个对孩子充满了温情的父亲,可却不是个好父亲。
杨荣想起当年有人建议他杨士奇讨个恩旨,让杨稷进京做个小官,就近也能父子团聚。
可这个建议被杨士奇拒绝了。
在他看来这种行径就是谋私利。
谋私利是杨士奇历来所反感的,并身体力行,所以他的威望极高。当年若非是局势微妙,首辅还轮不到杨荣。
这是一个高尚的人,只是永远都把自己的孩子看做是孩子,哪怕那个孩子已经变成了个恶霸。
这是方醒的话,上次他找杨士奇沟通未果后,就给杨荣提了个醒,免得到时候政事堂混乱。
杨荣低叹道:“士奇……去看看吧。”
杨士奇摇摇头道:“犬子的性子我知道,从小就是个胆小的,哪会去做那些事。”
黄淮一拍桌子,起身道:“京城都传遍了,就瞒着你一人。”
杨士奇愕然道:“传了什么?”
黄淮无力的拱手道:“士奇,杨士奇,杨大人,大家都错了吗?就你对?去问问吧,老夫敢打赌,锦衣卫和东厂那里肯定已经拿到了证据,你……”
杨士奇的面色渐渐发白,他看向了杨溥。
杨荣有权谋,黄淮太过意气,唯有杨溥的话才能让杨士奇相信。
杨溥有城府,不会平而无故得罪人。
所以他说话都先过滤几遍。
这时被杨士奇盯着,杨溥苦笑道:“这个……”
他不知道皇帝在等什么。
如果按照惯例,昨天皇帝就该把证据仍在乾清宫里,然后杨士奇请罪。
说出来会不会被皇帝迁怒?
杨溥只是想了一瞬,然后说道:“此事……”
他犹豫着,可对于杨士奇来说却是够了。
“本官要去求证一番。”
杨士奇甚至都忘记了要告假,说了一声后就出了政事堂。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黄淮叹道:“他这就是另一种溺爱啊!这下可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杨荣摇摇头,他也想挽救杨士奇的仕途。
杨士奇在,谁要是想觊觎首辅的位置,那么得先把杨士奇拱翻了再说。
这就是个挡箭牌。
可如今这个挡箭牌眼瞅着就要完了。
杨荣抛掉这个想法,想起了杨士奇多年的兢兢业业,说道:“本官准备上奏章,为士奇……尽人事吧。”
黄淮点点头道:“正该如此。”
杨溥冷静的道:“要先等事情爆出来。”
第2539章 晚节不保()
杨士奇没有回家,他打马来到了方家庄。
他突然发现自己很笨。
方醒会骗人,但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他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获取好处,这是多年的验证。
一个老汉在田间转悠,见他来的快,就喊道:“来人呐!有人闯庄!”
很快有人冲出来,违禁的弓箭出现在了主宅的外面。
辛老七张弓搭箭,眼神冷漠。
有人说如果让辛老七去解决一件事,可杀可不杀,那么他铁定会杀。
死人不会说话,更不会反抗和报复!
这是辛老七的座右铭。
但当他看到马背上的人之后就放下了弓箭,只是喊道:“拿刀来!”
后面出来的小刀扔出了长刀。
辛老七接刀在手,神色陡然冷厉,喝道:“住马!”
杨士奇被这一声大喝惊醒,猛地勒马。
稍后他见到了方醒,第一句话就问道:“犬子之事可是真的?”
方醒没想到他疾驰而来,居然是为了这个问题。
可当看到杨士奇脸上的皱纹,以及那斑白的须发时,方醒低下了头。
如果不是大明,不管是前还是后,作为重臣的杨士奇都能用自己的仕途来换取儿子的命。
可这是大明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很煎熬。
杨士奇见方醒这般模样,就微笑道:“那日你与老夫说了此事,老夫以为你在玩笑,德华,是玩笑吗?”
方醒艰难的摇摇头。
杨士奇的身体一颤,书房外的辛老七疾步进来,单手就扶住了他。
他点头笑道:“多谢你了,多谢你了。”
他僵硬的转身,对扶住自己的辛老七点点头,然后甩开了手,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老夫就知道……”
他喃喃的道:“老夫就知道……不该啊!”
方醒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孩子,若是遇到这等事,那痛苦和煎熬会让他发狂。
他走出书房,看到杨士奇的脚步渐渐凌乱,而在他看不到的正面,杨士奇的眼中全是呆滞。
“不可能……”
他一路出了方家主宅,方醒吩咐方五一路保护,直至进城。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稷儿,你为何会这般?”
在杨士奇的眼中,杨稷就是个懵懂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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