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刻见他落魄无依的模样,东厂上下顿时就心酸了。
人之初,性本私。
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动容了。
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敢给孙祥一个脸色,或是出言不逊的话,他绝对可以回家去准备后事了,而且是全家的后事。
孙祥的脸上依旧冷淡,点点头道:“多谢了,大家各自回去,好生做事。”
沉默!
然后那个年轻的番子就爆发了。
“公公,是谁?是谁逼着您去守皇陵?小的马上去杀了他!杀了他!”
孙祥见有群情激昂之势,就说道:“咱家记得你,前年你做事毛躁,漏了消息,咱家让人打了你十棍……。没错吧?”
“公公!”
年轻的番子含泪道:“小的按规矩最少三十棍,半条命都没了,公公宽容,小的才有了生机。”
孙祥苦笑道:“咱家那是慷大明之慨,并无恩情与你,若是有,那也是陛下的恩情,你却不可记错了人。”
年轻的番子一愣,安纶喝道:“那是国法,公公法外开恩,那是念及你等勤劳王事,却是陛下的指示,弄不清楚的就闭嘴!”
施恩也得看时机和环境。
这个时候施恩,当事人和大部分人倒是感动或是感激。
可于国事何益?
孙祥算是聪明的,但依旧有瑕疵。
他看看大家,微笑道:“咱家马上走了,你等……咱家就希望你等过的更好些,别去刀口寻消息,但这不可能。”
“大明需要消息,所以……以后小心吧,啊!”
孙祥拱拱手,然后缓缓出去。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沉默的看着。
他们不但看着孙祥离去,也在看着虚扶着孙祥的安纶。
新旧交替,安纶作为人选早就被人暗中揣度。
而前日安纶在长街上给了方醒没脸的消息,稍后就传遍了全城。
许多人在欢呼着大明出现了一位不畏权势的好人!
是的,安纶在外面的口碑不错。
这是一个好人!
于是破天荒的,外面许久都没骂过东厂了。
不但没骂过,而且还赞许有加。
昨日有人在当红女妓的床上做了一首诗,就是夸赞安纶的。
安纶火了!
火透北平城,并在向周边发展。
可作为皇帝的家奴,突然火遍了半边天,这个味道总觉得不对。
所以大家在看着,想看看这位新人厂督能带着大家走向何方。
孙祥走到大门边上,然后缓缓回身,面色呆滞的拱手道:“都好好的,要好好的……”
“公公保重!”
顿时里面就跪下了一大片。
“公公,留下吧。”
安纶坚信只要孙祥愿意留下来,皇帝那里不会是阻碍。
第2079章 正如红尘()
“咱家……累了。”
孙祥看到了俞佳,他在门外,见孙祥回身,就拱拱手,然后摇摇头,退到了边上。
这是不想打扰孙祥最后的时刻。
这个待遇算是极佳,而且很有人情味。
孙祥微微摇头,回身看着这些手下,心中百感交集,冷淡的姿态自然就装不出来了。
看着他们,千言万语,以及未来的萧瑟和孤独在心头涌动,孙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纶的脸上还有被孙祥抽打的红肿,他低声道:“公公,说些话吧,好歹以后有些香火情。”
太监最不奢望的就是情义,所以他们喜欢在任上时就把权利使尽。
然后就算是落魄了,也不能悔。
这世间大抵没有谁能比太监这个群体更理解人性本私、人心难测的道理吧。
再也没有!
所以孙祥微微摇头,却看到了那个年轻的番子。
那是一双哀伤的眼睛。
不舍、悲伤、沧桑、恻然和担忧……
孙祥一直在摇头,微不可查的摇头,并苦笑。
“走便走了,这是何苦来哉!”
他不想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想让皇帝猜忌东厂里有多少是自己的心腹。
所以他今日越冷淡越好。
可……
孙祥拱拱手,干咳了一声,说道:“咱家只有些话想对你等说说,跟着陛下,紧紧地跟着,别阳奉阴违,这便是咱们东厂的要务,记住了这些,凭谁也不能动你们。”
他再次拱拱手,微微侧脸,看着右边的安纶说道:“你……且好自为之。”
“咱家走了!”
孙祥突然提高嗓门喊了一声,然后转身,在大家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往门外走去。
瞬间,他的腰背一下就塌了下去,佝偻着。
俞佳在门外拱手道:“孙公公,此去尽可放心,若是有何需求,自然有人照拂。”
孙祥的脸上多了不少皱纹,老态毕露。
他拱手笑道:“那些小崽子们多少有些念旧,不过咱家去了皇陵,自然会安心守着,只愿去后能得眷顾,好歹去天上继续服侍仁皇帝。”
俞佳点点头,说道:“一定,陛下对孙公公也多有信重,此番离去,当是荣养。”
这是个让人极为狂喜的允诺。
荣养,自然是有人伺候着,衣食无忧,医药无忧。
孙祥微笑道:“陛下隆恩,奴婢感激不尽。”
他点点头,看了安纶一眼,眼神宁静,然后大步向前。
前方有一辆马车,孙祥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去。
安纶追了出来,他忘记了和俞佳见礼,而是呆呆的看着离去的马车。
俞佳也忘却了目的,和东厂的人目送着马车远去。
“红尘烦苦……如身在荆棘,心不动,则无伤。心动,则荆棘刺身,百般煎熬……”
“心清明,则得大自在,万般荣华皆为虚幻,水中花,井中月,于我何伤……”
安纶呆呆的看着马车远去,眼中多般神色涌动,最终变为安静,并无情绪。
他的手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然后失笑。
佛珠并非人人皆可拨动,这是孙祥的话。
心中不宁,心中无慈悲,数佛珠的次数越多,罪孽便越多。
俞佳微微一笑,觉得算是完成了一事,就满面春风的说道:“安公公此后掌管东厂,必然是平步青云,咱家在此提前贺喜了。”
安纶的心中一凛,急忙堆笑道:“俞公公说笑了,咱家只是侥幸,此后当战战兢兢,不敢轻率。”
俞佳和方醒的关系不错,而安纶却羞辱了方醒。
那么俞佳的客气是哪来的?
俞佳点点头,说道:“那咱家这就回去了。”
安纶想送,俞佳却笑着婉拒了。
他笑的很和气,态度却很坚决。
方醒是谁?
当今陛下亦师亦友的心腹!
以后弄不好就是未来太子的老师!
这样的人也是你安纶能羞辱的?
现在不和你计较,那只是因为你这是在表忠心。
可你表忠心却找错了对象!
以后……谁知道呢!
俞佳看了安纶一眼,却意外的没看到惶恐,相反,却很平静。
这人……
送走了俞佳,安纶回到原先孙祥的房间里,反锁门,然后从柜子里摸出檀香点燃,就学着孙祥在床上盘腿坐着。
檀香渺渺,室内温度渐渐升高,几如蒸笼。
安纶的鼻尖多了汗珠,渐渐的,他的背腋出多了湿痕。
其实验证心境的办法,最好的就是打坐。
特别是夏天时,心不静,自然烦躁不安。
“……诸般罪孽,皆为夙缘,当不兴贪嗔,不兴杀戮……”
渐渐的,安纶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呼吸就像是低泣般的在室内轻轻的回荡着。
无数微尘在光明中盘旋着,或是上升,或是缓缓落下。
正如红尘!
一声叹息,然后是缓缓的呼吸声。
……
马车出城,一路往皇陵去了。
而方醒此刻已经身在聚宝山卫。
熟悉的营地,熟悉的操练,让方醒轻松了不少。
他记得原先老千户所里许多人的名字,偶尔忘记的,只要对方说出什么时候进来的,经历过什么战斗,方醒多半都能想起来。
“陛下令聚宝山卫过河间府,然后左右游弋,至于海对面,此次并不在清理之列,那边也没有什么可以清理的。”
天气炎热,方醒的精神也变得灼热起来。
“此去山东,各部分开监督各地,一旦发现异常,先动手!”
方醒笃定的道:“动手了再说,敢反抗的杀之无罪,事后有错,都算是本伯的!”
林群安问道:“伯爷,那些人大多是士绅,地方官府可会合流?”
方醒沉吟了一下,王贺却不屑的道:“他们不敢!大军在侧,谁敢附逆,马上全家拿下,没谁能例外!”
林群安笑道:“那下官就放心了。”
“遮遮掩掩的,哪像是厮杀汉!”
方醒喝骂道:“担忧就担忧,怕个屁!那些官吏若是同流合污,拿了再说,杀之无罪,这是本伯的话,稍后传下去。”
王贺遗憾的道:“可惜咱们只是在外围啊!多少功劳都让给了定国公和成国公。”
方醒淡淡的道:“没什么功劳!”
王贺一怔,旋即醒悟过来。
“他们已经升无可升,这只是投名状罢了。”
徐家毕竟是皇亲国戚,只要不犯大错,自然会与国同休,所以徐景昌下手就没留情过。
只是成国公朱勇却要仔细观察,一旦发现有躲避矛盾之举,此后成国公府大抵就关起门来做人了,还比不得一个豪商。
这便是帝王信重与否的利害关系!
失去帝王的信重,你必须要诚惶诚恐,什么享受就别提了,那是自作孽。
你还得要战战兢兢的,吃穿用度都得主动降低,否则自然会有察言观色的御史揪住不放,弹劾你骄奢淫逸。
第2080章 进驻河间府(感谢“舌尖上的大明”成为本书新盟主)()
勋戚的日子从朱棣驾崩后就越发的难过了。
朱勇深知这一点,所以多次主动请缨出战,可却被朱高炽和朱瞻基轻飘飘的挡了回来。
勋戚要没落了!
这个认知已经成了勋戚中的共识。
没啥大志的自然混吃等死,觉得日子不错。
还想着建功立业的却有些倒霉,遇到了朱瞻基这位不喜勋戚的皇帝,于是只能蹉跎着。
好在皇帝对勋戚的待遇不错,至少还能维持体面。
所以朱勇的速度很快。
当他出现在济南,出现在徐景昌的身前时,比他提前一天出发的信使才刚离开。
“成国公?”
徐景昌有些懵的问道:“你不是该明日才到吗?”
朱勇握着马鞭,看了一眼室内简单的装饰,只觉得精神百倍。
这就是一种新鲜感,哪怕是再差的条件,朱勇现在也会甘之如醇。
“废话少说,定国公,现在济南城中如何?”
徐景昌瘦了些,他欣慰的道:“你来了就好,目前城中倒是安稳,这还是上次兴和伯杀出来的煞气在镇压着,消息已经到了各地,就等着各地官府的禀告,成国公,这是大事啊!”
朱勇摆手拒绝了送来的毛巾,沉声道:“陛下在盯着山东一地,而你我就是陛下的眼睛和拳头,定国公,一旦出事,你我两家人此后就别想再翻身!”
徐景昌无奈的道:“我知道,所以不敢懈怠,只是山东一地不小,又距离京城这般近,哎!兴和伯在外围,陛下这是要冷眼看着啊,一旦有人敢谋逆,怕是咱们都要被猜疑了,到时候兴和伯率军突袭,你我就成了废物……”
朱勇皱眉道:“那就动起来,斥候呢?”
徐景昌没好气的道:“这些事徐某不会忘记,在得了消息之后,斥候就已经出发了。”
朱勇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定国公,不会安静的……”
徐景昌眉间阴郁,纨绔气息荡然无存。
他冷冷的道:“不安静,那就用刀子让他们安静下来!”
……
河间府外围,方醒看着前方田地里那些慌乱奔跑的人,说道:“这个农庄不错,去,告诉他们,我们要在此扎营,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一队斥候进了庄子,没几下就再次出来。
“伯爷,这家主人说愿意腾空庄子,他一家子到别的地方……”
“不要他的庄子,就那片空地就成。扎营!”
方醒下马,负手在田边散步。
“斥候马上出发,在山东一地四处哨探,有消息快马来报。”
身后的林群安马上挥手,早就准备好的斥候游骑纷纷打马远去。
方醒看了一眼那些站在远处不敢乱动的农户,就说道:“在这里扎营可以避开不少眼线,告诉那些农户,近期不许乱跑,至于其它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庄子的主人站在主宅外面想过来行礼,却被人拦住了。
方醒瞥了那边一眼,说道:“告诉他,他家的田地就有投献的,大军到此,他自己看着办,另外给那些农户一些补偿,粮食或是铜钱,随便他们选。”
方醒不喜欢为难普通百姓。
所以当河间府知府陈扬被挡在庄子外面时,只能徒呼奈何。
对方醒把这里当做是帅帐的行径,河间府上下都是心惊肉跳。
这里隶属京城,方醒率领聚宝山卫到此,一旦动手,整个京师都会震惊。
接着大明北方将会开始混乱!
陈扬打个寒颤,不顾挡在前方的军士,冲着方醒那边喊道:“兴和伯,下官有要事禀告…。。。”
方醒皱眉看去,辛老七说道:“老爷,他来的太快了。”
“这里离府城很近,他们应该有人去打探消息,这说明陈扬的胆子极小。让他过来吧。”
那片空地后面是个小山坡,炎阳灼热,山上的绿色让人心中一畅。
方醒看了看,觉得眼睛舒服了些,就回身对过来的陈扬说道:“稳住河间府,出了岔子,你自己清楚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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