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杨九指等肃然立起,问清方位,二话不说,抬腿就往抱月楼奔去。
其他汉子也跟在他们后面,去一看究竟。
来到抱月楼,鲁达正巧看见赖豹挥刀砍杀高守的那一幕。
那还了得!
鲁达想都不想,就甩出野猪皮囊,皮囊被赖豹砍爆,人们受到惊吓,混乱不堪的挤向大门,鲁达却凶性大发,狂吼着,逆流前冲,凭其蛮牛般天生神力,硬生生冲撞开一条道,浑然不顾的要跟赖豹拼命,如同发狂凶兽,择人而噬。
杨九指等陷阵士,也满眼赤红,奋不顾身跟随鲁达,冲上前去。
事起突然,从鲁达暴起,到现在,只在几息之间,厢兵犹在惊恐惶然中,包围圈立刻被撞破一个口子,人仰马翻。
陷阵士们一拥而入,杨九指等紧紧护在高守身前,鲁达已挥剑劈向赖豹。
赖豹顾不得身上还有秽物,忙仓猝迎战,并大叫:“逃卒反了,快杀”
话来不及说完,鲁达剑影已至,短剑芒光不盛,青蒙蒙,幽森森,带着一股有去无回的猛烈死气。
“铿!”地一声刺耳交鸣。
赖豹手中厚背刀竟被劈成两段。
剑影如瀑,顺势而下。
嗤!
赖豹手臂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鲜血汩汩冒出。
赖豹惨叫一声,踉跄退败,鲁达如影随形,手腕一番,横向切往赖豹脖子。
片刻间,猎手反成猎物。
鲁达本就因杀良冒功一事,对赖豹恨之入骨,现在居然还敢来杀高守,激得他凶性大起,不死不休,哪管你是何种场合。
若非他不擅用短剑,刚才一剑,就要了赖豹性命。
赖豹瞳孔收缩,心叫休矣,看着锋芒极速逼近,任他习武二十几年,却无法腾挪躲闪开。
鲁达招式大开大阖,毫无花巧,更谈不上精妙,外表看,只是直来直去的简单劈斩动作。
但承受攻杀的赖豹,感受完全是两回事,看似简单的剑势,却带起周边气流,形成排山倒海气劲,隐隐压制住他,让他动作滞缓,难以展开,如同身扛千斤重物。
何况他肩膀又受重创,他已失去躲开鲁达必杀一击的所有可能。
从鲁达这大巧若拙的可怕招式来看,这个外号大膀子的粗壮杂役兵卒,不仅力气奇大,且还武艺高强,高守显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狠角色。
那杨九指,也已毫无之前破罐子破摔的衰弱之气
一个个弃卒仿佛全然变了个样,都成无畏悍卒,怎会如此
剑芒一瞬即至,赖豹连闪念思忖的时间都不够。
他脖颈上皮肤,已能感受到剑气袭来的蚀骨冰寒。
眼见赖豹将死。
“留他狗命!”
说话的是高守。
赖豹该死,但不能死在这里,他是大宋武臣,赖豹也并没有要杀鲁达的动作,鲁达要是此刻在抱月楼杀了他,无论如何,都是大罪。
要杀也要自己杀,还能有个自卫的说法,对田富下重手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高守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凶戾发狂的鲁达动作一顿,陡然冷静,收回劲力。
剑锋在赖豹脖颈上堪堪静止,泛着一泓深潭死水般的寂冷幽青。
鲁达望着一个死人般瞪了赖豹一眼,收起短剑,退后几步,站在高守左右,满是警惕的铜铃般凶眼中,仍是杀气森森。
空气中,仿佛充满一种令人窒息,一触即爆的无形张力。
高守、鲁达、杨九指等给人的感觉,是浑然一体,如一柄坚固锋锐、百折不挠的嗜血战刀,随时都可收割人命。
鲁达的剑在赖豹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只要高守的声音,稍慢片刻,他已人头搬家。
老命虽保住,但赖豹精气神已经被鲁达狂暴凶煞之气,一举击散。
压力顿消后,他支持不住,脚一软,跪坐下来。
他这才感受到手臂上的钻心疼痛,捂着伤口额头冒起豆大汗珠,呲着牙急促呼吸,他双目暗淡无神,满脸挫败痛苦,不敢望向鲁达与高守,哀声唤来个一脸骇然的部曲,帮忙处理伤口,至此心如死灰。
交手过才知道,就算肩膀没有受到重创,就算鲁达没有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短剑,他也不是鲁达对手。
眼下自己人数虽多,但随着自己战败,锐气尽失,而高守、鲁达等人,杀气正旺,明显是不惜死战,个个看起来都是硬茬。
还想捉拿高守?
肯定是不可能了,要杀高守,更是天方夜谭,单单鲁达这一关就过不去,除非申都监调拨更多精锐人马过来,但也没这机会了。
本以为处置高守只是捏个软柿子,不料却捏到一根要命的毒刺。
而满地腐烂碎耳,又是什么状况?
除了高守等,抱月楼仅有一人,对此幡然明了。
他就是种师道。
“怎么回事?”
种师道的声音威严而浑厚,一出声便镇住全场。
随着声音的响起,种师道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一楼,缓步走向高守等人与申家厢兵之间。
他步履沉稳,徐徐如林,全无顾忌的踩踏在碎肉上,咯吱作响,每走一步仿若都能冲淡一分剑拔弩张的紧迫感,叫人心神松弛下来。
破阵子一出,种师道已知错怪高守,如今再见到爆开的耳朵与人头,他便更加了然,知道高守所报军情,真是没有半分虚言。
同时他也万分懊悔之前慢待高守,差点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高守一直笃定表示,等到明日,自见分晓,为何就不多信他几分?自己混迹官场日久,越发多疑了,对自己的眼光判断,也心生狐疑,委实不该。
而鲁达、杨九指等人的表现,他看得阵阵心惊,但更让他震惊的是,高守一出声,他们立刻停下,并收缩成严密防御战阵,表现出绝对的令行禁止,绝对的信任,以及他们目光中透出的决死慑人杀气
这不是军事操练所能达到的水平,必定是要历经生死炼狱的磨砺。
这样一队视死如归,齐心戮力的精锐死士,辅以烟熏火攻,的确大有夜袭成功的可能,而他们仅有十人之数
申仲勇把他们当做弃卒抛却,是脑瓜子出了病症,还是有何居心?
然这几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怎能磨练出这等撼人心魄的意志与战力?
种师道怀着极其惊叹与好奇的心情,再次把目光投向悍卒拱卫中的高守。
难道又是他?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种师道想起高守一贯冷静且神奇的表现,心头猛地一震,掀起倾天巨浪。
第068章 真相大白()
此刻。
诗会现场奇迹般安静下来。
刚才仓皇逃出抱月楼的人,在门外或窗口探出惊魂未定的脸,甚至又慢慢朝门内挤入,可能是觉得种机宜的出现,展现出的威严稳重气度,让人多了几分安全感,认为局面已稳定下来,对惊天变故原由的好奇心,稍稍压盖过对抱月楼内一地腐碎人耳的恐惧。
当看到种师道看向高守,人们也不约而同的也转回高守身上,希望能从高守口中,得到答案。
见到种师道一声询问,然后朝着自己瞅来,目光中却深含热枕与歉疚,高守知道,他期待自己给出答案,这次他会全力信任与支持。
不等高守回答,鲁达已愤声道:“我等是绝非逃卒!地上之耳,皆是割自西贼,人头是西夏将领首级,这柄西夏宝剑,便是他的随身佩剑!”说罢,他高高举起犹在滴血的利剑。
惊声一片。
不懂内情的众人半信半疑,开始窃窃私语。
跟随鲁达等来到抱月楼的商队护卫和市井汉子,万万没有想到,鲁达一直不离手的皮袋子中,装的竟然这些东西,这一袋耳朵,怎么也得有上百人命。
如果是宋人的,那鲁达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狂魔,滔天大罪,他们一起把酒言欢,也可能牵连上干系。
可如果西夏人的,那正相反,非但不用担忧牵连,还与有荣焉,并要向鲁达、高守等道贺。
因为这每快碎肉都代表军功与赏赐,西夏将领首级更代表着沉甸甸的赫赫大功,他们便是为国杀敌的勇士和英雄。
几个汉子本想跟来助拳,特别是被鲁达等救过性命的商队护卫。
可见到是赖豹等厢兵,又出现一整袋的恐怖物事,他们不敢上前,但也没有离开,只站在人群中观望。
其中一个叫马兴的商队护卫领头,他做贯走私商队护卫,常年闯边,因此对西夏风物颇为熟悉。
听鲁达说完,马兴低头仔细查看碎耳一番,然后抱拳对种师道说:“禀报种机宜,西人男女皆穿耳垂珰,佩戴耳环,这些耳朵虽有糜烂,却也能看到耳朵上的耳洞与环饰,可证明是西人无异。”
宋人深受儒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些教诲的影响,鲜有刻意穿耳,而党项、契丹等番族,正像马兴所言,男女多有戴耳环的风俗习性。
经过马兴提醒,一些人才开始朝着碎耳定睛瞄去,不然谁愿意认真看这又恶心又可怖的烂碎耳。
很快人群中就响起了赞同和附和的声音,讨论声大了起来,对于地上的碎耳与人头,一些人感觉渐渐没那么可怕可怖了,因为这可能代表着一场久违的胜利,是个大喜讯。
这次诗会主题应和的,也正是大宋与西夏之战。
要斩获如此多西贼人耳,还有西贼将领首级,想必是一场大胜战,也能想象到当时厮杀有多惨烈。
再与高守与鲁达的不久前的武勇展现,以及高守所作破阵子,全部联系在一起,许多人,大为惊喜,恍然更为明白为何高守小小年纪,会作出破阵子这等气势恢宏,肃杀悲壮的绝佳之词。
大有可能是身负大才的高守,因报国心切,弃文从军,率队拼死厮杀,斩获良多,却反被申都监等诬陷为逃卒,在强权下又无处诉说,心中悲愤无奈,因此最后用“可怜白发生”来阐述心境,也解释了他为何丝毫没有兴趣在诗会上吟诗作词,直到被申玉才逼迫无法,才爆发出来。
当然,一切皆是众人揣测,似真似假,交头接耳流传中,也不敢高声语,要避开申玉才或申家的人。
而赖豹等厢兵,也根本不知道高守、鲁达等居然有这番功绩,特别是恢复些许精神的赖豹,他寻思要是当日截住这个皮囊,这一堆战功,就是自己的,升官重赏不在话下,但一想到鲁达、高守的狠厉手段,心下又一阵战栗。
种师道对马兴露出一丝赞许笑容,微微颔首,他当然早有察觉这个细节,不过先从马兴口中说出,自然是更好。
马兴见到种机宜赞许,受宠若惊,心中热腾腾的异常激动,种机宜是何等奢遮人物,平日想见一面都不可能,居然对自己这个普通走卒点头微笑?这是拜鲁达、高守所赐啊!
受到鼓舞,马兴喜上眉梢,更加敬重的朝陷阵士拱手施礼:“鲁义士,高义士,快给我们讲讲如何斩获这些吧。”
许多人跟着一阵附和。
鲁达这次没有说话,而是侧身转头,望向高守。
高守心中一叹,本来不愿张扬,私下对种师道说说就行了,这下却曝光在几百对目光之下。不过摆上台面也好,弄清楚了,申都监就不敢再对自己和鲁达下手,至少明面上不敢,而种师道代表的经略府,怎么也得给予一份保护。
至于军功奖赏,自己看得比较淡,给个官职什么的,肯定是要找个理由拒绝,有赏钱拿的话最好,没有也无所谓,相信自己回到江南后,赚个小富不成问题。
倒是更加感受到武学的重要性,刚才自己如果还是个弱鸡书呆子,不是被擒走任人宰割,就是当场被砍死,这也多亏鲁达对自己的打熬与传授,面对这战乱年代,以后必须把习武摆上第一重要位置,不能懈怠。
而现在,面对各色目光聚焦,不说几句是不行了。
高守对着鲁达微微点了下头,想了想,就大致把出破戎寨后,袭破西夏粮营后,奔逃回渭州的经过,简洁的说了一遍。略过半路遇到赖豹杀良冒功等。
因为现在说空口无凭,反而徒生事端,牵扯到王家商队走私,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李瘸子,在破戎寨李瘸子同自己和鲁达吃住一起,关系密切,申都监迁怒于李瘸子的话,那就不妙了。
所以自始至终,他没有公开对申都监或赖豹,说出半句恶语怨言。
生怕影响李瘸子这点,在归程中,与鲁达与杨九指等,有过商谈。
杨九指自进来后,一直死死盯着死仇赖豹,一副恨不能生吞活剥的样子,但没有言语半句,对高守阻止鲁达杀赖豹,他也能理解。
鲁达也许是觉得高守的讲述,太过简单,忍不住又补充了几句。
他似乎力求证明是高守扭转战局,带着他们绝境求生,着重提起高守的随机应变,奇谋频出。
例如,当发现西夏粮营后,高守如何悍然出策,结合毒烟与火攻发动奇袭;如何鼓舞士气,细致筹谋,镇定备战;如何在绝境中果断指挥陷阵士,擒贼擒王
鲁达每说出一段,必能引来众人一阵惊叫,各种唏嘘。
特别是说到血战西夏将领,在千钧一发,必死无疑的绝境中,高守居然能在须臾间,想出易装之计,扮成西夏兵,成功骗过西夏将领,一击格杀!
这简直就同他的破阵子一样,宛如神来之笔。
光听鲁达粗略一说,已叫人喘不过气来,可见当时的惊险离奇,任何词汇都难以名状。而高守这等逆天心智,这等明辨决断,放眼整个大宋,兴许都难以再找出一人。
第069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男扮女装的白衣少女,听得很认真,当听到鲁达说,高守在关键时刻,用到易装之计袭杀西夏将领时,她樱唇大张,一脸惊诧的转头望向她的阿爷。
一贯悠然沉静的老年文士,也大吃一惊,怔神半晌,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瞥眼看到白衣少女的夸张表情,又浮起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后生可畏”
“阿爷,他竟也会易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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