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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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天下-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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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安看着城下各自忙碌的军卒,眉头紧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静女什么也没想,只是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想得美看了二人一眼,嘴角虽是出现些笑意,但是难以掩饰那一抹凄然。

    待收尸的南军消失在夜色里,收拾武器的燕军也纷纷拽着绳索回到城头,天地间便完全安静下来。

    到处都很安静,甚至南军也没再来城前击鼓骚扰。

    直到凌晨,第五安终于展开眉头,让静女和想得美在城墙上歇息,自己则与张信等人召开了第二次军委会,商议城门被破之后应当如何补救的具体事宜。

    众人意见一至,将八个八十人兵阵分别顶到各处城门下。同时却有一个问题,八个兵阵如何防住九处城门?

    时至此时,除开此六百四十军卒外,实在凑不出多余的一个阵来;若将八十人阵细为分八人阵,却又不能起到城门那样的阻抵作用。

    过了半晌,第五安很平静地说齐化门可以不用兵阵。

    众人知道第五安的意思,但没有人反对,毕竟齐化门是他亲自在协助镇守,而城管军中没有谁会自认为比他身手更好。

    古醉提出向齐化门增派些人手,但算来算去,唯有任建建、易囝囝可以勉强抽身出来。

    一夜北风寒。

    天亮,北平城外的空地再度变成白茫茫一片,看着很是干净,仿佛过去数日里什么也没发生。

    第五安、任建建等人开完会便站在城头,静静地站到此时。没有哪个军卒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唯有看到他们依旧明亮的眼睛时,会在心里稍稍感觉一些安定。

    卯时,城头的人多了起来。

    朱高炽挪着肥胖的身躯站到了城头,燕王妃率着数十名王府女眷站到了城头,道衍和一众谋士站到了城头,而昨夜被劝回家歇息的老百姓亦陆续涌现城头。

    不多时,城墙已变成黑压压的人墙。

    人墙中的大多数人已然不再是军卒,而当然是普通百姓;甚至不是清一色的男丁壮士,而是男女老幼混为一处。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将会是关乎北平存亡、自己生死的一战,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前方。

    不是看着城墙前面那片空旷的雪地,也不是看着不知愁苦的纷飞雪花,而是看着雪地尽头那片漫无边际但整齐肃穆的黑红色人海。

    那是一片由黑色棉甲、红色战裙组成的人海。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那片黑红人海动了,空旷的雪地顿时像一个渐渐缩小的圆,同时从四面八方面向中间缩来。

    空气里传来有节奏的震动声,漫天的雪花整齐地改变了方向,朝着城墙飘落,落在城垛上,落在所有人脸上。

    很凉,很冷。

    渐渐的,城墙外那个雪白的圆越来越小,黑红色人海已变成清晰可见的、甲色鲜明的南军兵阵。

    齐化门、安贞门等九处城楼,以及城墙段上的千户、百户纷纷举起了手,准备下令让身后的军卒百姓避炮,但迟疑了片刻,又皱眉将手缓缓放下。

    因为南军的铳炮没有像前几日那样出现在两里处,兵阵也没有停止下来,而是继续向前推进,将雪白的空地浸占得越来越小,空气也越来越压抑。

    两百步。

    最终,南军在城外两百步处停下,然后从阵中推出一排大型铳炮,从容地将铳炮分别聚集、架设在九处城门外。

    张信、古醉、稽子君、杨稳重等人各自与身边的千户或百户私语,然后将城楼守卒调开。

    齐化门的第五安与任建建则早与守卒站到了两侧城墙上。

    二人互视一眼,然后向静女点头示意。静女立即返身下得城楼,通知城门后十数军卒避于墙体两侧。

    交待完毕,她转身走向城楼,而又不由自主地停在甬梯上,扭头向身后看去。

    视线范围内并无甚异状,只有稀稀寥寥匆匆往来的几名百姓。静女想了想,还是上了城楼。

    数日前便有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却被第五安说是她没歇息好。她知道不是,尤其是这次,她的感觉更加真切,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但上了城墙后她终是未向第五安说明,毕竟他已经够辛苦,不要为了这种事情分了心。

    铳炮声响起。

    第一轮炮后,九处城门便都被炸开,露出城门后厚厚的泥土袋。第二轮炮后,泥土袋前面垮塌,已有尺余宽的缝隙,可隐隐瞧见城内的檐角。

    九处城门任由两百步外的铳炮轰击,而两侧城墙上则站满守城军民,束手无策地静静地看着。

    无奈和憋屈,更甚于紧张与害怕。

    第三轮铳炮轰击完毕,九处城门有七处已经现出两人宽的通道,其中三处城门倾塌半边。

    让人心里发堵的角鼓声在南军阵中响起,无数攻城军卒潮水般漫淹过护城河,向城墙、城门冲来。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北平鏖战(七)() 
这片潮水哗地冲到城墙,像碰撞在岸堤上那样水花乱溅;岸堤上瞬间便被挂满了水珠,以及顺着岸堤裂开的空隙渗进的细细水流。

    安贞门内侧,八十军卒在五虎帮黄忠、谢大有二人带领下迅速汇集在城门口,刚刚站列成阵,攻城军卒已如流水般从尘烟未尽的城门鱼贯而入。

    攻城数日,守城一方固然惨烈憋屈,攻城一方又何尝不是这般情形?此时终于破开城门,攻城军卒热血沸腾、士气瞬间高涨。

    涌入城门两侧的军卒迅速清理泥袋等障碍,中间两列军卒则率先冲出城门。见眼前一众守城军卒,想也未想便杀将上去。

    不想并没有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厮杀,对面守卒已莫名其妙地后退了开去。攻城军卒一怔之间,脚下并未停止,几大步后便要与守城军卒短兵相接,同时却感觉肋间一阵刺痛,然后便齐头栽倒。

    原来是被旁边突然刺来的长枪刺中。

    城门内不断有攻城军卒涌出,后面的军卒看到的是同伴的尸首和一片不停转动的刀枪盾牌,高涨士气中瞬时充满复仇的愤怒。

    而刚刚冲近那片刀枪盾牌,攻城军卒们便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脚下不由自主地随着退让的守城军卒而动,同样瞬间后便被侧方、后方无端挺出的刀枪刺杀。

    丽正门内,杨稳重见城门内的攻城军卒突然退出去,赶紧大手一挥,身后八十军卒忽啦啦分成两部,分别避于城墙之后。

    眨眼之后,城门内嗡的一声闷响,见一片蝗虫般的箭矢从城外穿门射出。接连三轮箭矢过后,又闻攻城军卒的喊杀声在城门内响起。

    杨稳重大手再挥,城墙两侧的军卒蹭蹭汇集于城门前。与此同时,攻城军卒再度杀到阵前,只听得刀砍盾牌、枪头刺入肉身的声音频频响起,城门口又倒下一片攻城军卒。

    和义门内,在守卒洛书九宫阵的阻击下,攻城军卒的尸首渐渐堆积,城门内的攻城军卒不能快速冲城,导致城门外涌堵起更多的军卒。

    借此机会,城门内的数名百姓推着塞门刀车将攻城军卒的进路完全阻死,同时另有十余百姓则抬着泥袋向城门内扔去,压着攻城军卒的尸首,慢慢将城门再次封堵起来。

    文明门、健德门、崇仁门在先前的铳炮轰击下垮塌了半侧,此时却成了最好的防御。

    城门内只能并列两名军卒通行,两列攻城军卒很勇猛地冲出进城门,然后看到五面盾、五条枪,以及盾牌后面露出的五处刀尖。

    这是真正的狭路相逢,攻城军卒手中长枪直刺,怒吼着冲上前去。

    但是,攻城军卒很快便有些发懵,眼前的五处刀、枪、盾突然动了,但并非迎面而来,而是或左或右、或前或后的移动,仿佛变成无穷无尽的刀枪盾的海洋。

    面对海洋,两列攻城军卒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手中长枪像是刺进了水里,而刺空的惯性诡异地把浑身的力气也耗尽,然后便无力地被海洋淹没。

    此几处城门暂时被守卒控制,但城墙上却是险象环生。无数的云梯、飞钩搭在城头,城墙上缀满了攻城军卒。

    撞竿将一架云梯推离城墙,紧接着旁边又砰地搭来一架或者两架云梯;守卒将一处飞钩斩断,眼角便又瞟着两个、三个飞钩挂了城头的墙砖。

    齐化门两侧城墙上的情势更为危急。

    朱高炽的手早已发抖,几乎握不稳手中的长刀。数日前他甚至挤不到城墙前端去砍杀攻城军卒,但此时的城墙,五步范围内都只有他一人,却要同时面对两名甚至三名冒出城墙的敌人。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是机械地格挡住自下而上的刀枪,然后再反手将刀枪下的人头砍出自己视线范围。

    但肥硕的身体到底影响脚下移动的速度,他再次砍翻一名攻城军卒后,手中挥刀的惯性让他重重地趴在了墙头。

    此时,身侧像地鼠一样冒出一名攻城军卒,一脸麻木地挥起了手中长刀,向他脖子砍下。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的一刻,那名军卒却倒落下去。

    朱高炽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见母亲徐妙云领着三名侍女赶至身边;当下喉头一紧,也顾不得向母亲言谢,便又挥刀向冒出城头的攻城军卒砍下。

    满身血迹的徐妙云看着朱高炽微微一笑,心里后怕不已。

    对于朱棣起兵,她坚定地支持;对于朱棣的诱敌计谋,她毫无异议。但这所有一切,都不能影响到她保护朱高炽安危的信念。

    炽儿不能死,他不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是燕王的世子。

    瞟着身侧一位布衣男子走来,徐妙云赶紧招手示意,想让他护在朱高炽身边。但手扬了起来,她却瞬时怔住。

    不是因为那名男子俊朗的面孔不像是普通百姓,不是因为男子与眼前危急情势格格不入的闲庭信步,甚至不是男子极为无礼的微笑。

    而是因为男子身前那道涟漪一般的剑气。

    没有吃惊,没有疑虑,没有恐惧,徐妙云心中直接产生出绝望。

    这是一种直觉,她知道无论是自己手中的刀,还是自己的身躯,甚至是厚厚的城墙,似乎都挡不住这道剑气。

    而绝望的最重要原因,是这道剑气不仅仅指向自己,还包括朱高炽。

    …………

    第五安手中龙渊剑划出一道青光,将城门内第一排攻城军卒拦腰断成两截,第二排军卒腰间也被切出深达三寸的血口,最先攻进城门内的十数名军卒就如此血肠喷洒而死。

    攻城军卒奔跑疾速,但手握长枪使得他们前后必须保持数步的距离,于是前面两排军卒的残肢断体便被后面军卒看在眼中,骇然中猛地一滞,冲城队伍顿时乱在齐化门内。

    任建建、静女、易囝囝、想得美并肩而立,再挺身而上,将前面军卒手中长枪砍断,又将攻城军卒逼退数步。

    第五安则抓紧时间喝令城门侧的十数位百姓,让其抬起泥袋封堵城门。

    就在这时,一道充满内力的声音在城门内外响起:“燕王妃和世子的人头在此,所有人献城免死!”

    时间瞬时凝固下来。

    城门内外、城墙上下,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都被这道声音的动静以及声音里包含的内容所震憾。

    但这种凝固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两人,一个是城内的第五安,一个是城外的瞿能。

    第五安化作一片蓝色的残影,闪身到城墙上;瞿能暗叹一声大将军果然料事如神,然后厉喝一声,率两千骑兵向齐化门冲来。

    稍稍一迟,城门内、城墙上被凝固的人又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接着完成先前未完成的动作。

    但这极短的凝固后,攻、守双方军卒的心态已完全不一样。守城方多是惶恐而茫然,攻者方则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勇猛。

    城门内的军卒慢慢上前来,将任建建等人逼得步步后退,城墙上则有越来越多的攻城军卒弹兔般跃上了城头。

    第五安看不到城门下的情形,也没去管城墙上那些攻城军卒,而是盯着高高站在城垛上那个人;那个一手抓着一个人头,显得残忍暴虐而又嚣张得意的人。

    易十三。

    早些日按李景隆的示意去了栖霞山并确定静女不在后,易十三没有向李景隆复命,而是在李景隆大军围城之前潜进了北平。

    他不是不耻用挟持静女来对付第五安这个办法,而是认为这个办法对他的抱负实在没有帮助。

    是以,他虽暗中探查了静女的举动,但并没有向她出手,而是继续探查了燕王府内的一切。

    包括朱高炽和徐妙云。

    根据探查的情况,他最后作出的决定,却与李景隆必须在靖难之役的关键时刻再显身露手一致,他也须得在攻打北平最紧要的关头再站出来。

    显然,此时就是最紧要的关头。

    而且,他成功了。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北平鏖战(九)() 
渡过白河,便可直取郑村坝。而飞雪中的白河早已冰结,似乎谈不上这个渡字,而只需一阵疾驰便可。

    朱棣下令全军疾驰。

    知子莫如其父,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判定朱高煦并不是凭空消失,而是连夜拔营,西去援救北平。

    若是换作他人,他必然大怒,定要降罪于其破坏自己的计划。但对于朱高煦,他首先想到的是安危。

    现在的朱高煦,无论是谋略还是勇武,都让朱棣满意得无法挑剔。而朱高煦表现出来的所有优秀,又让他觉得那多么像是年轻时的自己。

    在这种血脉传承和自己生命延续的情感面前,朱棣不由自主地将燕王身份换成了父亲,并理解了自己最满意的这个儿子的意图:

    应该是他不认同自已拖垮郑村坝设伏南军的计划,同时认为北平的实际情形比所有军情报告的都更要危急,只好弃军令而擅自行动。

    此则正是朱棣担心所在,朱高煦两万骑兵连夜开拔、绕道西进两百余里,等冲入李景隆数十万大军中后,必定已是疲惫之师。

    朱棣相信自己对战局的判断,但为了儿子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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