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大宁城内外()
宁王朱权,朱元璋第十七子。其人虽年轻,为人处事却极为老道。史称燕王善战,宁王善谋是也。
但是,朱权这几天却遇着了一件想不明白的事情。
自四哥家那个只比他小两岁的侄儿离府三日,他都没想明白侄儿来拜见自己的目的何在。
见宁府护卫千户祝鉴前来,朱权问道:“确实只有他们三人?城外没有伏兵?”
祝鉴满面尘色,显是外出刚归,说道:“禀殿下,我等在城外二十里范围内细细探过,确无伏兵。”
朱权皱眉道:“这就奇了怪哉。”
祝鉴想了想,小心翼翼说道:“殿下,或许高阳郡王真是路过大宁?”
朱权没有回答,挥手让祝鉴下去,自己则要好好想一些问题。
诸王之中,朱权最服四哥燕王,但眼前让他最为头疼的也是燕王。
作为大宁边王,朱权身上戊边的重任人所共知,非特别之事决然不能轻离封地。但数月之前,朝廷竟然来旨让其回京师,这便显得有些异常。
虽然京师那个侄儿也很年轻,但他到底是皇上,断然不会任意胡为。那么,这个异常显然有着必然而隐晦的内在原因。
朱权心中产生一丝警惕的同时,根据各方面消息判断,分析出这个异常应该多半是对冲着四哥燕王而来。
毕竟,北平都指挥使司的官将变化,周边军队的调动等消息,对于朱权来说已不是秘密。
直至半月前,朱权终是肯定目前一切变化都是针对燕王,因为京师侄儿见其不肯回去,便令其将泰宁、朵颜、福余三卫精良骑兵调回大宁。
去年底周王被削,今年四月湘、齐、代、岷四王被削,尤其是湘王惨死,让朱权兔死狐悲。既对京师那个侄儿生出些许忌惮,也生出难以明言的恨意。
所以,他不会按照圣旨的意思回京师,但也不能完全无视那个侄儿的意愿,所以还是将泰宁三卫的近三万精骑调回大宁。
不过如此一来,北平周边的形势却更加不妙。再怎么乐观地看,其已经不可避免地陷入重兵围迫之中。
对于那个比自己大十九岁的四哥燕王,朱权知道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采取相应的应对之策。
但他能够怎么应对?毕竟,京师那个侄儿已然是皇上。
或许,燕王也只能像自己这样应对?
朱权想了想,摇头否定,因为他再次想起了朱高煦。
在此非常之期,朱高煦前来拜望自己,应当不会是他自己说的那般只是路过,但自己却没有任何凭据去证实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朱权暗自叹了口气,想着无论四哥如何应对,只求别把自己牵连进去。
…………
豁阿哈屯一怔,然后看向阿札失里。后者哈哈大笑,道:“男人的事情,你们女人就别管了。郡王安达既然说了请我们去北平作客,那我们便一定会去的。不过,今日肯定去不了,安达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朱高煦亦是哈哈大笑,与阿札失里二人触杯而饮。
豁阿哈屯不是很明白,但很聪明的没有再问。她知道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发生高阳郡王身上,都不会让人感觉奇怪。就如当年战胜额勒伯克一样,以千骑对两千骑,还胜得那样风轻云淡。
未时,朱高煦辞别阿札失里,出了军营后,看似散漫地走向营外那片荒芜的草地。在草地的深处,他见着了十五神甲中的三弟敬风和四弟江破。
二人并没有穿着燕王府的护卫甲衫,而是穿着北边最普通的褐色短衫,看着既像是行商,也像是小贩。
朱高煦脸上再不是一幅笑吟吟地表情,而是非常严肃,说道:“泰宁三卫没有问题,大宁都指挥使司和宁王府护卫的情形如何?”
敬风亦是一脸严肃,道:“都指挥使司房宽是个问题。不过,他下面的那些个同知、佥事已尽数收下我们的好处。”
江破道:“宁府护卫问题也不大,不过千户祝鉴这两日一直率兵在城外游弋,应该是宁王疑心我们埋了兵。大哥,我们是否再缓两日?”
朱高煦似笑非笑,道:“没有时间了。现在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已有八成。”忽地又一脸严肃,道:“三弟,你去通知五弟,四弟去通知二弟,酉时动手。”
…………
大宁城北三十余里有条人迹罕至的山沟,名为黄皮子沟。
黄皮子沟古木参天,沟口仅数十步宽,里面横距则有数百步之遥,而纵深更达十数里。
沟口蹲着一个樵夫,正在眯眼打盹,似乎是累极而歇。但当南面天空出现一只并不算太明显的鹰形黑点后,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细细看了片刻,他转头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
不多时,沟内有序地涌出一队人马,完全走出沟口后,竟有一千五百余骑。
那位樵夫早已骑上了马,走在队伍前列。只是与先前相比,他的精神气完全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一个樵夫,而是一个战士。
十五神甲之南江浪。
南江浪身侧是十五神甲之万中有、姚直、谦一挂、雪山济。
十三弟雪山济脸上满是兴奋,低声说道:“五哥,大哥不在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当雁头?也让我尝尝一马当先的滋味嘛。”
南江浪笑道:“十三弟,你应该问十四、十五弟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当雁尾。”
万中有、姚直等人哈哈一笑。
雪山济有些脸红,噘嘴道:“早知道这样,我就该留在燕山,那样我还能当个老大。”
万中有瞪直了眼:“哇哇哇,十三弟,我还真没发现你有这般野心,竟然想替了大哥?”
雪山济傻了眼,赶紧讪笑道:“七哥,你就别取笑我了,什么替了大哥啊,这话能乱说吗?若是被师父他老人家听见,那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谦一挂点头道:“这话没错,每次见着师父,他老人家都要强调,出了师门大哥便是宗主,大哥说的话就是他老人家说的话。十三弟再怎么调皮,他也不敢存了这种心思。”
雪山济嘿嘿笑道:“还是十哥理解我。”
行了十数里,迎头驰来一骑,正是敬风。
敬风与南江浪等人汇合,说道:“大哥说酉时动手,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一会至大宁城外,我与五弟、十三弟走左侧,七弟、九弟、十弟走右侧,分两边包抄。”
…………
大宁城地处北陲,城中不仅有汉人,还有许多外族民商。近几日更是因泰宁三卫数万兵至,整个城中显得有些人满为患。
是以,城中多出数百樵夫、药材商、皮毛贩等,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个汉服男子在城中闲逛,见一皮毛贩手中还有两张狼皮,便上前询了价,然后二话不说便买了过来。
皮毛贩很是高兴,见着樵夫也要点点头,看着药材商也要打打招呼,似乎在显摆自己的生意不错。
或许是受到了皮毛贩的刺激,那些没有卖光身边货物商人樵夫有些郁闷地向城门走去。毕竟天时不早了,待明日再进城碰运气吧。
刚出城门,赶巧来了支数十马匹的商队,大声吆喝着返空回南方,不论什么货物都收。于是,围上前去的各种商人越来越多,都想着把自己马背上托着的货物卖出去。
这种场景在大宁时有发生,所以从宁王府出来的祝鉴起先并未在意。但无意一瞟后,他看见了一个手拿两张狼皮的年轻男子,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记得,那男子正是随高阳郡王一起来到大宁的两名侍卫之一。
略略想过,祝鉴大步向城中走去。
第八十七章 叔侄两心思()
泰宁三卫不同于普通卫所,从指挥使到普通军卒都是前蒙古各部落的人,三卫本身与大明也只是附属关系。
朱权将三卫精骑尽数调回大宁,一则是因为朝廷有旨,二则亦是想确认一下这三卫是否真的听自己号令。
令朱权稍感意外的是,三卫不仅听令来到大宁,其中最强大的泰宁卫指挥使阿札失里已是第三次来宁府拜见。
这让朱权意外的同时感到一些安定和欣慰。
既然阿札失里贴上了热脸蛋,自己当然不可能撅起冷屁股。所以他放下了宁王的架子,拿出了草原汉子那般豪情与不羁,笑道:“你那位漂亮的妻子怎么没有一同前来?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放在身边可得小心一些。”
果然,阿札失里哈哈大笑,显得极是开心,说道:“不过是砍了额勒伯克的人头嘛,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权笑道:“能够在额勒伯克身边忍上几个月,最后完成致命一杀,哪里有你说的这样轻松?”
阿札失里道:“宁王有所不知,这样的女人才是我们草原上的女人嘛。如果男人战死、病死,甚至被野狼吃了,他的女人毫无怨言,定会跟着别的男人。但像额勒伯克那样,为了霸占她而杀了她的男人,她自然是要报仇的。”
朱权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人在做,天在看呐。”
正自感叹,却听得门人报那个让人头痛的高阳郡王求见。朱权摇摇头,暗道没有办法,这人再如何让人头痛,见还是得见。
稍倾,朱高煦入府,与朱权、阿扎失里分别见礼,道:“十七叔,我要马上回北平了,现在特来向你告辞。”
面对朱高煦,朱权的心思有些复杂。
论年纪,二人只相差两岁;论爵位,一个是亲王,一个是郡王。但朱高煦此次来大宁并没有叫一声宁王,而是开口十七叔长、十七叔短的,显得甚是亲热。
这就让朱权忘不了自己长辈的身份,甚至觉得在朱高煦面前,自己确实有些老了。
正如此时,听着朱高煦要走,朱权本是暗自一喜。但见着朱高煦面有凄色,心中又忽生怜意,问道:“高煦,你脸色如此难看,可是遇着什么难事?”
朱高煦看了看阿札失里,欲言又止。
朱权自然看得明白,笑道:“指挥使不是外人,你有话便说。”
朱高煦重重叹了口气,眼眶红了起来,说道:“十七叔,我想向你借些兵马。”
朱权知道燕王府护卫甲士早被调离北平,但着实没想到朱高煦这样直接地给自己抛出了难题,便皱眉不语。
朱高煦哽咽道:“十七叔,帮帮父亲吧,他都让奸人给逼疯了。我不想让你为难,但也不想父亲被奸人所害。我想借两千铁骑,只求保护父亲的安危。”
朱权自然清楚朱棣只是装疯,但大宁城中也传言燕王在大街上抢人酒食、醉卧沟渠的疯态,说明自己那个四哥确实不容易。
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被削的周、齐、代等王,朱权心下有些松动,暗道:“人在做,天在看。既然是兄弟,岂能不顾兄弟情谊?”又想着朱高煦只借两千兵马,终是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你,不过……”
朱权看向阿札失里,说道:“本府护卫各有其职,不知眼下泰宁卫能否调出两千人马?”
阿札失里道:“宁王有令,阿札失里莫敢不从。”
朱权甚喜,道:“高煦,我便从泰宁卫借与你两千兵马,等以后燕王府护卫回北平,你可记得有借有还呐。”
朱高煦拭着眼角,重重地点着头。
朱权心中一软,让阿札失里立刻去调兵,叹道:“高煦,你也莫要过分焦虑,毕竟还没有人真的动手嘛。”
朱高煦长吁口气,语气幽幽:“十七叔,有时候侄儿真的想生在寻常百姓家,即便是清苦,却也得平安。哪像现在……”
朱权暗道:“听闻他早些年甚为顽劣,现在确是转了性。不过这性子转得却有些过头,虽然杀敌英勇,心思却是这般弱软,实在不像他的父亲。”口中安慰道:“莫要如此想,就算是寻常百姓,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
朱高煦点头,不再说此事,话题却自然而然地转至清静无为的黄老思想。
后世史书记载,朱权专心黄老,对道典颇有贡献。但这都是朱棣当了皇帝以后,朱权为保自己平安而不得已的选择。
此时的朱权志不在黄老,却多少有些了解,又想着借此开导朱高煦,便与其交谈起来。不想二人竟是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便到了申时末刻。
听到阿札失里已将兵马调度完毕,朱高煦脸色黯然,说道:“十七叔,侄儿此番回北平,不知道以后还能否有再与你相谈的机会……”
朱权想着北平的情势,知道两千兵马实在是杯水车薪,但同样知道自己不应当牵扯其中。当下心中亦是伤感,更有些歉意,说道:“四哥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太过伤心……”觉得这番安慰实在苍白,又道:“走罢,我送你出城。”
朱高煦默默点头。
刚出府门,护卫千户祝鉴勿勿而来。朱权示意朱高煦先行,自己听祝鉴细说,然后微微皱眉,过了好半晌才问道:“有多少人?”
祝鉴低声道:“大约五百。”
朱权想了想,道:“你带千户所人骑先行,将其驱离便可……”
祝鉴领命而去。
待一切收拾妥当,朱权与朱高煦骑马先行,其后是宁王府护卫精兵百余骑,再其后则是阿札失里所率两千骑兵。
宁王队骑走出,城内普通民众立即回避。朱权似乎看着空旷的街道方才想起来,于是笑道:“高煦,当日随你入城的那两人何在?”
朱高煦面露恍然,说道:“那是侄儿的侍卫,此时都在城门外候着。”
朱权笑了笑,说道:“恐怕不只两名侍卫吧?”
朱高煦故作不解,道:“十七叔此言何意?侄儿此次来大宁,确实只有两名侍卫。”
朱权哈哈一笑,道:“走吧,城外看看去。”说着轻喝一声,让坐下战马加快了速度。
不多时,二人率先出得城门。
此时城门外显得空旷而肃穆,却是自城门始,千余骑兵分两侧而立,手中竖握长刀,形成一条长达数百步的刀骑通道。
而先时城门外的民众商贩则已避至百步之外,远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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