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铳、驽箭声骤然而止。
第五安不确定密林里的情况,但知道机不可失,应该赶紧退回鬼谷崖另一侧去;猛地转身过来,却见张迪一脸呆愕地站在那里,忍不住吼道:“发什么呆?快走!”
张迪是有些呆愕。
她自幼便生活在燕山上,生活在上古天真那片绝世乐土中,平素不过是练剑习刀,连箭驽都极少见过,何况这些声势惊人又莫名其妙的火器?
被第五安一声吼,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是顾不上与第五安计较,转身便一个腾掠,率先掠到了石道之上。
其他人也在第五安的吼声中回过神来,纷纷掠上石道,向鬼谷崖另一侧驰去。
第五安自然留在最后,刚踏上石道便听到身后又响起破空之声,于是一边转身退走,一边挥剑格挡,心中却是大定。
他不是因为此时的箭驽、铳弹已不像先时那样密集而安心,而是知道现在不会再有人伤亡。
先前众人都拥簇在一起,又被密林中人偷袭,所以伤亡难免;现在众人几乎在一条直线上,他一人格挡便可保所有人无虞。
况且,石道不过数十步距离,对于身后那些身手不凡的武林中人来说,不过几个腾挪的事,很快便会过去。
最前面的张迪确实很快,眨眼后便离石道对面只有二十余步的距离;她甚至有念头生起:他竟然吼我?嗯,自己快快到对面,然后等他回来后再好好给他算帐!
看起来她似乎很快就会心想事成,因为至多需要两个腾挪便可以掠出石道。但她刚刚腾起身来便发出一声惊呼,同时心中陡然生出一丝绝望。
她发现自己到不了对面,而且永远到不了。
因为有些东西比她更快。
正是铳弹和驽箭。
石道上方是两侧山峰向中间凸出的岩石,距离石道三丈左右;在张迪刚刚腾起身时,岩石上面便迎面射下一片铳弹和箭驽!
第五安心中一紧,同时便听到身后有短铳的爆发和张迪那声惊呼。没有任何思考,更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身、出剑……
其姝剑第二次被贯注了第五安全部的内力,划出的招式是他极少使用的乾宫剑法第六式不利攸往。
不利攸往,与敌同归。
一道比先前射向密林的震象指还要惨白的剑气从其姝剑上划出,像是其姝剑本身划成了一道闪电,击中了铳弹,击中了箭驽,击中了岩石和岩石上的十数道身影。
没有任何人能看到那些铅丸、铁丸在被剑气击中后瞬间挤压变形,成了一张张小圆饼,然后雨点般倒飞回去;没有任何人能看到那些尖锐锋利的驽箭镞头,顺着短小结实的箭身倒行,将漆黑的箭身挤压成细小的木屑。
但石道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上方岩石瞬间被削去两尺厚的一层,无数的火星伴着碎石和尘烟飞溅,数十道人影变戏法般地成了无法数计的小块,模糊而不成型地冲飞、撒落。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张迪的惊呼甚至还没结束,便感觉到头顶上面传来一道无形而磅礴的冲击力,将其冲跌在石道上。
紧接着她脸上一凉,像是穿行在最浓湿的雾里,但这雾里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眼前的岩石上、石道上出现一片一片的晦暗之色,看着像是长满了殷红的苔藓。
几乎是同时,她眼中更看到碎石、断箭和说不清楚的东西雨点般落下;落在她最近地方的竟是一只握着残驽的手臂,在石道上弹起数下,端端滚到她身前。
张迪全身的汗毛瞬时倒竖,啊地一声尖叫、纵身而起,一腾一掠便冲出了石道;她满心惊惧地回头,又猛地捂上了嘴巴,像是看到了更为恐怖的事情。
或许对她来说确实是更为恐怖。
她看到第五安落下石崖,他手中的其姝剑在石壁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星,转瞬便消失在无尽的晦暗里。
他真的掉下去了?
张迪不能确定,因为这仍然是发生在瞬间的事情。
第五安全力使出与敌同归的不利攸往,不但不留一丝余力,身体也完全暴露在为数不多、但也绝不算少的驽箭、铳弹射击范围内。
在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时,他并不确定自己受了伤,只感觉到背后一片发凉,只感觉浑身突然就没有一丝力气。
他知道自己跌落在石道边缘,但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身体向崖下翻滚;直到顺着石壁滑落一丈后,他才觉得手中有了些力气,然后将这些力气全部用在手上,将其姝剑砍向石壁。
但其姝剑没有如以前那样没入石壁,只是在石壁上凿下一个小小的坑点,便擦着石壁疾速下滑……
李长然怒了!
他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面对火器,而且是突然其来和密集如雨的火器,难免和那些天门派弟子一样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看见张迪遇险,他才惊醒自己应该保护她;但这个念头升起时,他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并不能保护她。
变故发生于一隙,他与张迪之间又隔着数名天门派弟子,实在是有心无力。
而绝望的情绪还没有伸展,岩石上又发生诡异的变化,紧接着张迪的危险也解除,这让他心中的绝望化为欣喜。
但此时的他到底知道这不是天降奇迹,而是有人救了张迪。
顺着剑气来的方向扭头一瞧,他看到第五安从半空中跌落、在石道边缘翻滚,那一刹那间心像是被揪到了嗓子眼,无奈身后也有天门派弟子,他仍是有心无力。
短短片刻,他的心绪几经起落,当初杀倭抗倭的血性猛然爆发,喝道:“天门派兄弟,我们杀回去!”
一众天门派弟子在张迪身后,被岩石上的突变所惊,又见张迪跌倒,便纷纷在石道上驻足;尚来不及去扶起张迪,就像张迪一样被一片湿湿的充满血腥味的雾气笼罩。
不知是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所震惊,还是被血腥味唤醒了什么,他们没有一人随着张迪继续向前跃出;在李长然这声高呼响起时,却同时转身、长剑指天。
“杀回去!”
响起的喊声不多,但势可震天!
莫全成在李长然的后面,也是距离第五安最近的人,但第五安落下鬼谷崖的过程极短,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个画面。
他此时却有些反应过来,一股无法言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率先腾身而起,向密林一侧掠去……
暮色中的鬼谷崖更像是一堵墙,墙上十数道腾掠前行的身影,则像一串跳跃的蚱蜢,不多时便已跃出鬼谷崖,隐入密林。
当然,在这个不算长的过程中,也有几只蚱蜢落下后就再没有蹦起……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易十三笑了,半晌轻轻吐出两个字:“值了!”
用一个百户所的军卒换第五安一条命,这帐怎么算都值。又道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要自己还挂着百户一职,就算这一百多人死尽,当然还会有新的军卒填补进来。
重要的是,自己能不暴露就最好不要暴露。
他向密林方向瞟了最后一眼,果断地向山下掠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群山深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其用当车()
密林里已是一片狼藉,随处可见断裂的树桩和残缺的躯体;其间仍有四、五十蒙面人,手持连驽、短铳……
莫全成怒喝一声跃入密林,身随剑动,瞬时砍下两颗人头。
李长然跃入密林……
十数名天门派弟子跃入密林……
在愤怒和窝囊的摧毁下,在近身厮杀中,数十名蒙面人毫无招架之力,不多时便身首异处,密林里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莫全成将一蒙面人的面巾挑去,喘着粗气说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怎地如此狠毒?”
李长然四下看了看,道:“这些人虽然身着民服,但脚下穿的却都是官制布靴,应该是朝廷的人。”
莫全成怔道:“朝廷的人?我们与朝廷素无瓜葛,他们怎么会在此埋击我们?早先陷害你们的也是他们?“
李长然沉思半晌,道:“应该是两拔人,早先那些人并没使用火器,而且石坑中使用的阵法极像冷泉映月,应该是月旨门的功夫。”
他不是随口而说,更不是为自己被困而寻借口,而是此时方突然记得石柱倒下时似乎暗藏规律。
而这个隐隐显露的规律,则和他知晓的月旨门冷泉映月阵极为相似。
莫全成同样知晓冷泉映月阵,不禁皱眉道:“月旨门竟然和朝廷勾结在一处?
李长然摇摇头,道:“说不清楚,月旨门、大泽派虽然与我龙门派有隙,但从未听说和朝廷有什么牵连。武林中的事,终究应该用武林的方式来解决,我想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莫全成恨恨道:“我不管,这事与月旨门绝对有关联!”又左右看看,悲道:“我天门派四十七名弟子,现在竟然仅剩下九名!如此血海深仇,焉能不报?我回去后必向师父禀告,定要去月旨门讨个说法!”
李长然亦是面带凄色,默然点头,又突然记起张迪还在鬼谷崖对面,便赶紧向莫全成等人告声罪,然后急急掠过石道。
张迪呆坐于地,面上无悲无喜;见李长然前来,喃喃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说话,害得他真的掉下去了。”言辞凄凄,神色楚楚。
李长然心中一软,却不知如何相劝,只好说道:“第五兄侠肝义胆,实在令人敬佩……”
张迪突然打断李长然,急道:“然哥哥,你带我去找他吧!”
李长然一怔,道:“小迪,你冷静些。鬼谷崖不同于早先那石崖,我已仔细瞧过,此处绝然不能下去,何况天色已晚,下去也未必能找到第五兄。”
张迪起身,眼睛死死盯着李长然,道:“此处下不去我们可以绕行,总能找到路。然哥哥,你也说了天快黑了,天黑以后第五安怎么办?”
李长然沉默半晌,终是狠心说道:“小迪,你冷静些好不好?你仔细瞧瞧,从这里掉下去还能活吗?”
张迪一呆。
李长然叹口气,道:“对不起,我也不想第五兄有事,但我们要面对事实啊!再说,第五兄为什么会坠下崖去?他是为了救……救我们,让我们活着,是不是?”
张迪黯然。
李长然语气缓了缓,道:“小迪,你也不想一意孤行而辜负了第五兄一番好意吧?再说天门派只剩下九名弟子,负伤者则有十一人,我们得帮助他们回到天门派,让他们及时得到救治。否则,我真是无颜再见第五兄。”
张迪怔了半晌,又自言自语道:“不错,他应该会这么想。”又猛地抬起头来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将天门派负伤的朋友送回去吧。”
李长然暗自松口气,领着张迪掠过鬼谷崖与莫全成等人汇合。众人相互搀扶,与十一名负伤的弟子一道,艰难回到天门派。
次日一早,张迪执意再去鬼谷崖,李长然无奈只得陪同。二人觅得一处小路下至崖底,见着了不少天门派弟子的尸首,却独独没有发现第五安。
张迪心中一喜,道:“然哥哥,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找不着第五安,那他就一定还活着,是不是?”
李长然也暗自奇怪,但又知道并没有遗漏什么地方,只好说道:“应该是吧,或许第五兄遇着了什么奇遇,又或许被什么高人给救了也说不定。”
张迪却是说完便笃信不疑,点头道:“一定是这样。”说罢竟不再寻找,而沿路返回又上了鬼谷崖,也不顾李长然劝阻,拔剑在石道上留了几行大字便大步离去。
…………
阳明山脉,其麓险绝,几疑无路。鸟道盘折,上与天齐。
此谓与天齐者,正是主峰大泽峰。
大泽峰高险,云雾似乎不能直上,而只能在其腰间盘绕,这让它看起来便像是生于云端,恍如仙境。
峰顶翠绿朱红,亭楼院宅隐于其间,正是大泽派所在。立于大泽派正门前,眼中云滚如海,峰如碣石,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睥睨天下的傲气。
身为大泽派掌门人,吴成更是傲气难掩,哪怕面对的是位居天下五行的习坎。
而与吴成齐名的月旨门宗主李成,则与吴成的表现截然相反,面上尽现尊重之色,笑道:“习宗主,以你之见,此次第五安能否侥幸逃脱?”
习坎笑道:“李宗主手下迟、梅、王、梁四大弟子亲自布下冷泉映月阵,试问有何人能逃脱?”说罢哈哈一笑,又道:“不过,第五安非同寻常,绝非一般人等可比,倒也难说不会出现意外。”
李成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唉,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吴成冷哼一声,道:“不过一个后辈罢了,就算是第五元贞的徒儿又如何?哪里得我等这般对待?哼哼,天下五行,不过是龙渊的一面之词,岂能代表天下武林?”
李成看了看习坎,笑道:“吴掌门的意思是说,天下五行并不是每个人都名符其实,但像水云间习宗主,那却是无可争议。”
习坎微微一笑,道:“李宗主不需如此,吴掌门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便如当年南盟盟主之争,吴掌门就胜了错然老道,但天下五行的名号却被错然得了去,实在让天下人不服啊。”
吴成道:“哼,不过一个虚名,有什么值得炫耀?”
习坎摆摆手,笑道:“吴掌门固然大气,但也不能否认这个虚名极具蛊惑性,让武林中人屡生歧义,认为错然老道和习某等人便代表了整个武林,倒令人气愤,让习某汗颜。”
李成笑道:“习宗主过谦了!不过对于错然老道,我和吴掌门实在不服。此次南盟大会,我们便要让天下武林同道知晓,他任下的南盟,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
吴成道:“哼,李宗主何必说得这么委婉?错然道长不是想在后辈中选择盟主吗?那我就将他看好的后辈统统打残打废,让南盟大会无疾而终!”
李成看看吴成,又看看习坎,歉笑道:“令徒易十三当然不在此列。”又觉得此话会让吴成难堪,便接着后者话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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