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颤动的睫毛,诺亚的目光似乎也都跟着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微弱,轻声的,表情像是正在艰难地吞咽某种情绪那样,他说:“我想的……”
宋观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他觉得诺亚现在的情况完全可以再逼迫一下,说不定能逼迫出一个突破性的结果。拇指按压过诺亚颧骨位置上的肌肤,宋观的神色和声音都很温柔,于是这种温柔之下,他的逼问也变得令人错觉地以为似乎很温和了:“你要跟我说实话,告诉我——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诺亚瞪大眼睛,他感觉有点恍惚感,仿佛自己陷入了什么避无可避地催眠术之中,他看着眼前这人,想挪开视线,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心底那些隐秘的念头纷纷被人用力拖拽出来,那鬼鬼祟祟本是羞于跟人直言坦白的妄想就这么不可控地说出了口:“我爱您。”他说完,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表情瞬间变得仓皇,但诺亚还是继续说下去了,“我爱您,非常,您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宋观没说话,浅金色头发的少年脸上便涌现出了一种表情,仿佛是受了委屈又找不到地方哭诉那样的表情,他颤声轻轻说道:“甚至不是单纯的向慕或是敬仰,我对您有欲/望——我看见您就会想要抚摸您,我想起您就想要亲吻您,我甚至,我甚至,”他闭了闭眼睛,表情痛苦,他说,“我甚至,想要独占您……”
“那就来独占我好了。”宋观很无所谓地这样说着,他在诺亚呆怔的目光里握住诺亚搭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然后带着那只手越过自身睡衣下摆伸进去,宋观将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位置,“这颗心是你的,它早就是你的了。”
闻言,诺亚那张异常苍白憔悴的面上蓦然涌上血色,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映着阳光像是海天燃火。
宋观心跳平缓地看了诺亚一会儿,然后小幅度地向前俯身,他准备亲吻诺亚,但诺亚像是受到巨大惊吓那样本能地闪避开了。
“别动,过来。”宋观这样命令着,他已经察觉到和诺亚说话用命令句是最管用的。在诺亚重新乖乖挨近自己之后,宋观抬手摸了摸诺亚的脸,有那么点评估的意思,“乖孩子。”他这样说着,然后用嘴唇简单地碰了碰诺亚的。这个吻没有什么太多感情/色彩,更多的是充满了仪式的意味,只是当他简单地亲完准备后退撤离的时候,诺亚搂住了他的腰阻止了他的去势将这个吻加深。
两人气息不那么稳地倒在了被褥之上,宋观由着诺亚亲自己,亲着亲着,他觉得有点想去睡觉。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宋观觉得今天收获还是比较多的,比如说,他安抚好了诺亚,并且,他们两人如今的关系误打误撞地更进一步。他的一只手搭在诺亚的蝴蝶骨上,感知到从诺亚身上传来的细微震颤,这一吻十分绵长,分开之际,宋观感觉自己嘴唇湿润了,那都是从诺亚的亲吻里带出来的潮湿润意。
“我该去睡觉了。”宋观用手指摸了摸诺亚的嘴唇,若有所思的,他望着诺亚问道,“不过你会陪我的是不是?”
“我会的。”诺亚微张口,无意的,他含进了宋观的一截指节,在轻轻吮吻了过后放开,他目光闪动,语调很沉缓,声音轻柔,像是许诺发誓,诺亚说,“我会一直陪着您的,阁下。”
在这样直接戳破两人之间的暧昧隔膜之后,再后头的事情的就发展得很容易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所爱隔五岳,五岳亦可平”,诺亚就是这样的人,一旦确定关系,异地恋什么的就完全不是问题——宋观和诺亚的这个情况,用异地恋来形容完全没什么不恰当的,这厢宋观是常年地住在这偏僻郊区的小庄园里,而那厢诺亚则是主要待在主城,只偶尔得空这么几天的假期他可以到宋观这庄园里,长的时候可以有一两个月,短的时候大概就三四天。
诺亚很喜欢自己,宋观当然知道,而且这还是他一手有意勾搭着推波助澜整出来的事情。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不会深想,再说这身体多半时候都是意识昏昏沉沉的,也很少有富余的精力能让他再多想些什么,但偶尔精神头比较足的时候,他看着诺亚心头会冒上一点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心虚感,尤其有的时候,诺亚对他太好了,这好令他很不自在,像是喉咙里长了毛的不自在。
要是诺亚神神经经病病的老爱折腾他,或者又哭又闹又撒泼打滚弄得人头很疼,他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心理负担。但诺亚太乖了,乖得令他发毛,并且还很爱照顾他,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这就令他很受不了。他感觉自己就像看见一只小白兔掉进自己事先埋好的坑里,并且坑底还插着好多竹箭,他知道的,小兔子掉进坑里,会给扎成对穿——
——也不是这么说。
他对诺亚做的事情,除了做出和对方相爱的样子,其实也就不会再弄出别的坑爹事了,没有背叛,没有别的图谋。他这么个,顶多就是个别有企图的感情骗子,也不是图财,也不是图色,就是图一颗真心。
此事万万不能再细想,再细想了,只会逼死自己。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这条道路,那就只能继续一道黑地走下去,回头路是没有的,回头了,也只不过是耽搁行程时间,回头没有路。
这身壳子磕磕绊绊地长到十六岁,期间大病小灾不断,好几次宋观都以为自己要去见鸡蛋君了,结果还是让他给勉勉强强活到了现在。期间医生还说他精神情绪比较抑郁,不利身体健康,应该要保持舒缓平和的心情,然后医生就建议宋观培养一点小爱好,最佳选项是乐器,拉弹吹三个大类别,吹是不建议的,医生觉得宋观最好是能选择那些要拉要弹的那些乐器。宋观听了这番话,一声不吭地陷在软沙发里,心想滚你个蛋的抑郁,他才不需要学乐器好吗,但最后还是挑选了一件来拉弹,他自己选择的大提琴。
大提琴对宋观来说并不是新事物,他早就学过,只不过进了这“炮灰攻养成系统”之后很久没有动过而已,重新熟悉了一下,刚好那天诺亚在,宋观根本记不得多少谱子了,给诺亚拉了一首《小星星》一首《两只老虎》还有《欢乐颂》之类的,反正就是儿童金曲串烧,诺亚听得很认真,还很给面子鼓了好久的掌。
至于逃亡之日的来临,则是很突然的。那天晚上宋观睡得迷迷糊糊,睡梦里他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起来,这个动静令他醒过来,然后就看见床旁立在诺亚。
诺亚面上神色有点焦急焦虑,他看见宋观醒来,抱着宋观的动作顿了一下,面上神色也渐渐趋缓:“我是不是身上太凉,把你冷醒了?”
宋观脑子里糊成一片,只够勉强转动一小下下:“没有,你怎么来了?”
诺亚一边替宋观换衣服,一边说:“主城那边出了情况,我怕万一,我想我是必须带你走的。”
宋观还想说什么,结果张嘴打了个哈欠,打完哈欠之后,他就忘记要说什么了。他坐在那儿随诺亚动作,衣服全部穿好之后,诺亚跪在地上替他穿鞋。他的脚踝被诺亚握住,同以前一样,他的脚还是显得很温凉,比诺亚手上的温度低,于是诺亚将他的脚放在怀里轻轻搓揉了一会儿。这个姿势之下,宋观的脚趾便抵在诺亚的胸口处了,这一阵搓揉令血液流畅地循环开来,脚上渐渐有了温度,可是依然温度很低,诺亚低头,往宋观脚上呵气——就像那些冬天里因为寒冷往手上呵气的人们一样。
最后诺亚将宋观穿上袜子还有鞋子,然后他取来斗篷将宋观整个包裹住,兜帽被掀起,宋观一张脸全被裹挟在大片的阴影里,诺亚将人抱起来。而宋观在诺亚怀里隐约又有了睡意,当他被诺亚抱出门的时候,昏昏沉沉里他看到管家奈丽女士了。
玻璃灯罩当中的火烛将人映照得像是鬼气森森,奈丽女士什么都没有说,似乎是早就把一切都说尽了,她屈膝朝诺亚行了一个礼。抱着宋观的诺亚跟在管家奈丽身后走着,宋观在诺亚怀中朝外看了两眼,这个庄园那么大,有很多通道走廊,他在当下所见的那几个走廊分叉口上,都看见了默默立在那儿的仆人。
似乎全部的人都在屏息待立着某件盛大事情的到来,夜里如此热闹,但灯火如此幽暗,所有人都闭口沉默,提灯只够照亮暗处的人们半个身影,于是那些人看起来就像巨大虫穴里的苍白虫蛹那样——他们在黑暗里半隐半没地目送这庄园小主人的离开。
从温暖的室内踏步而出,室外冰凉的夜间空间灌入口鼻令宋观打了一个哆嗦,诺亚立刻将宋观抱得更紧了一点。这一捧冷意令宋观稍微清醒了些,他突然意识到如今这壳子的年龄也已经到了,如果没有意外,逃亡的剧情也应该开始了。
然而不管逃亡如何,之后的情况会变得如何,宋观此刻也都只想睡觉。他感觉到诺亚将他的斗篷拉扯得更严实了一点,脸上被人抚了抚,他听见诺亚说:“你累了就睡吧,到地方了我再叫你。”
结果这一睡,宋观就躺了很久,因为他虽然裹得很严实,但仍旧是着凉发了高烧。这具身体弱到一种惊人程度,三天之后高烧彻底退了,宋观醒来,想要喝水,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头昏脑涨地四顾一圈,宋观勉强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是个对他来说彻底陌生从没有见过的房子。他渴得厉害,在画架旁的书桌那儿发现了一杯水,宋观端起来喝了,凉水滚过喉咙,刺痛,像是吞了刀片。
杯子不慎摔在毯子上,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响动,但是残余的水全泼洒了出来。宋观头疼地往回走,重新爬回到床上,他觉得浑身都难受,于是反而觉不出具体哪里难受了。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他听到外头有说话声,那是诺亚的声音,很难得听见诺亚这样高声说话,并且情绪失控,有一个词仿佛是唱歌唱到高音时破了音:“我好像说过我这里不欢迎你的吧?”
宋观警醒过来,他手脚还是没有太多力气,听到外头的动静越来越近了,他爬起来跳下床,吃力地走过大靠椅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他随便扯了披在椅背上的一件衣服丢到了床底下,只露出一点袖边在外头,跟着宋观就在外面的人进来之前躲进了衣柜里。
衣柜合上门之后就彻底黑暗一片,宋观闻到这柜子里全是属于诺亚身上特有的那股味道,似花非花,似木非木。然后他听见外头房门被人粗暴打开的声响,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片刻后传来,伴着一声轻笑:“什么嘛?房里什么人都没有啊,我看你那么紧张的样子,还以为你藏了人了呢。”
207|第十三弹 傀儡王座()
宋观躲在柜子里听着外头动静,那个陌生人说完话之后,诺亚根本没有回答,倒是那把年轻的声音继续慢慢悠悠地说道:“既然房间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又为什么不许我进来?”
诺亚冷冷道:“我房间有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早说过了不想接待你。”
那人“哦”了一声,只说:“听说你在找‘焚焰石’?”
诺亚不语。
那人又道:“你在画画?”
脚步走动的动静,随后纸张摩挲的声音清晰响起,诺亚有些恼怒的声音传来:“还我!”
宋观在衣柜里也不知道外面具体情况,只听那一阵闹腾,两人应该是动手了,也不晓得最后情形如何,那人笑了一声:“这是谁?”
诺亚说:“和你无关。”
“你不说也不要紧。”那个年轻人拖长了尾音道,“这个人是不是就藏在你房间里?比如说……床底下?”
宋观在衣柜里缩得靠里了点,外头噼里啪啦一顿响,也不知道打翻了多少东西闹出的这动静。这打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点,宋观感觉柜子里的氧气都要不够他用了,他眼前开始发黑,隐隐约约的就又有了想要吐血的感觉。
适逢年轻来客嗤笑了一声:“原来这就一件衣服?”
宋观用手掩住口鼻,他耳朵里耳鸣声渐起,并且慢慢的大声起来,如利刃穿脑,忙音一般的声响,把外界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吞噬了,宋观感觉自己似乎听到诺亚怒骂踢动挣扎的声音,又不那么确切,他觉得自己好像砸进了水中,所有感知都变得仿佛是裹了一层水膜似的模模糊糊。
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际滚落下来,简直像眼泪一样冒出,宋观捏住胸口的衣服缓了好久才缓过来,脑海里那令人倍感刺痛的忙音削减下去逐渐变弱到无,外界的声色终于重新灌进来,他正好捉住那个年轻人的末尾一句:“……‘焚焰石’给你了,我早说过,你求那个死胖子,不如来求我。”
诺亚只说了一句:“滚。”
不晓得那个年轻人又干了什么,反正最后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动静,房门被关上的声响阻隔了那人张扬的大笑声。片刻之后,外头彻底安静下来,宋观靠着柜子的木板,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想动弹一下,但手根本抬不起来,说话根本就是办不到的事情,他只好慢慢的,慢慢的转移自己身体的重心,企图凭着身体的分量倒向柜门将衣柜给撞开。
就在他一点点歪斜过去快要成功的时候,衣柜的门被人猝不及防从来头打开。宋观一头栽出去,被对方手忙脚乱地抱住。清新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但他之前在柜子里憋了太久,宋观倒在诺亚怀里还是直接吐出了一大口血,那些血溅得诺亚白皙的脸上星星点点的全是血迹,诺亚声音发抖:“阁下?阁下?”
方才睁眼的空隙里,宋观注意到诺亚下巴处有一个牙印。那印记清晰分明,一看就很新鲜,不出意外就是刚刚滚出房间那个叫他没见着脸的年轻人干的。
诺亚从马甲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品,他手发着抖倒出了药丸,他完全乱了手脚,在企图喂宋观吃药的时候,诺亚才发现自己没有倒水。他将宋观轻轻放平在地上,起身去找水壶。宋观躺在地上疼得意识发飘,他是发现了,这壳子要死不活,毛病多多,但永远离是去死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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