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旻三人入院,往正厅而来。看到这一幕赵旻忍不住心中腹诽,看来这位郑大师过得真不错,不但有大屋高卧,还有下人服侍,看来这老头并非想象中那么淡泊名利嘛!
赵旻在正厅等了片刻,后室悠悠地转出一人。但见其身量颇高,约有七尺左右,看上去不过五十多年纪,白面长须,高鼻薄唇头上一方青色帻巾,身着深衣,外面套了一件大氅,看样子应该是才起身没多久,面色还有些红润。
这人想必就是名满天下的礼学大师,郑达郑阙之了。此时郑达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赵旻,恐怕对这位突然报名而来的四皇子,还是有些迷惑。但面对郑达,无论是名望还是年龄,赵旻都难以望其项背,当然不可能端坐不动。当下上前一步施礼道“皇四子赵旻,冒昧来访,还望阙之公海涵。”说着话,双手捧着孟侯写就的书信,递给了郑达。
郑达点点头,走回主座坐下,拆开信看完,这才慢慢条斯理地说道“洵直信中所言,吾已知之。未知四皇子志向若何?”
赵旻一愣。这话怎么说的?孟侯的信他当然看过,无非就是诉说别后情形,谈谈国家形势,诉诉思念之情。然后说明白赵旻现任北海国主,欲请阙之公出山,重振礼乐之盛云云。可以说简单明了,就是存的招揽之意。这怎么一转头问起志向来了?而且这老头还是称呼的“四皇子”而不是“北海王”,说明现在是以普通长者的身份,而非平民仰谒上官的形式对话,这是要闹哪样?
脑袋里转了一圈,不过长者问话,总不能不答,因此赵旻继续祭出当初在山沟里忽悠孟侯的话来“旻之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说完偷眼打量郑达的表情,但见他半眯着眼,表情似笑非笑,似乎在微微点头,又好像只是要睡着的样子,反正从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好在赵旻本来心中对于这位架子颇大的礼学大师也有些成见,对于请他出山一事也可有可无,因此对于老爷子答不答应的也没报太大希望。这一趟出来的主要目标是泗水,这边只是顺带,故而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老头要推托,自己随便客气两句,转身就走,绝不拖泥带水。大不了回去后就跟孟侯说老爷子不愿出山,反正他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跑东平来求证。
正考虑着,郑达忽然开口道“四皇子宏愿,老朽佩服。奈何老朽暮景残光,恐怕有心无力。愧对四皇子盛情,惭愧惭愧!”
哈!你拒绝啦!这可是你亲口拒绝的哦!赵旻心中窃喜,正要假惺惺地遗憾一下,不料老头子却又开口了“然礼之一途,不可轻废,北海王志向高远,新立之国百废待兴,更需礼乐教化,使生民知礼,方可明理也。”
啥?这突然的又是什么神转折?老爷子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这么大喘气很累人的好吧!赵旻看着郑达一个人在那摇头晃脑,只好悻悻地收回嘴边的话,等待着下文。
果然,老爷子唏嘘了一阵,又接着道“老朽虽年迈,所幸家中子侄皆受周礼熏陶,多少有些识礼爱人的本事。特别是老朽幼孙,自小研习周礼,尽得老朽真传,一身所学不在老朽之下,当可与北海王同往,代为教化世人。”
哦,原来是推荐子孙出来接班哪,老家伙也不是没有名利心嘛!不过这样也好,他孙子想必年龄不大,年轻人总容易交流些再则小年轻也没什么名气,肯定不会像他爷爷一样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收服起来相对容易许多。行,反正自己的目的只是要找一个熟悉礼乐的人,至于是什么人倒不用太在意,这桩买卖我同意啦!当即拱手道“阙之公高义,旻在此谢过。未知令孙何在?可吝一见否?”
郑达笑眯眯地一手捻着胡须,一边道“幼孙便在后堂,待老朽唤来谒见。”说罢忽然提高声音叫道“菟儿,出来见过北海王!”
赵旻心中暗自撇嘴。这老爷子是打一开始就准备好要把孙子推销出去了吧?这不都在后堂候着了吗?估计自己刚才无论说志向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一样的。不过这名字实在是兔儿?干嘛不叫兔儿爷呢!当然这个时代还没这个梗,说了别人也不明白意思。
正想间,听到后堂那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偏头过去一看,只见一个窈窕地身影从后堂转出,盈盈地走到赵旻面前,浅浅一福,随即一个清冷若冰的声音响起“奴家郑菟,见过北海王。”
赵旻一时惊得合不拢嘴。“怎怎么是个女的!”
第一百零五章 初临泗水()
春耕时节已过,田间冒出地一茬茬绿油油地青苗,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心情舒畅。
赵旻现在心情就不错。大野泽一行没请到架子大、脾气臭的郑老爷子出山,却顺手拐了个小美女来。话说这郑达其貌不扬,他孙女长得还真心不错。其实关于女性的审美,虽说历经数千年变迁,但总的方向却没发生太大的改变,左右无非是皮肤好、长相美、身材赞几个方面。即便中间对于丰腴还是削瘦有些偏差,总也在一个大致的范围内波动。不信给汉成帝送一个非洲难民似的芦柴棒,或者给唐玄宗找一个重达两百斤的肉球,且看他们有没有兴趣?
透过车窗,赵旻偷瞄了一眼坐在车厢内的女子。但见她眉目如画,肤白胜雪,琼鼻樱唇,乍看上去有几分神似高圆圆。此时正手捧一卷不知道什么书,心无旁骛地低头研读。虽说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她却穿着一身连体的皮裘,领上缀着雪白的翻毛,配上雪白的肌肤,真如水墨山水画中的那一抹传神之笔,玉洁冰清。
可惜就是太冷了些,赵旻暗暗撇了撇嘴。这位郑家的女公子虽说生得花容月貌,却偏偏一副冷傲冰山的模样,似乎脸上就挂着生人勿近的牌子。从郑家大院出来直到现在,赵旻统共就跟她正经对过两次话。一次是见面之时的拜见,另一次则是在登车之时的逊谢。除此以外,上车便捧着不知哪里来的书卷,就坐那儿静静地看书,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跟墙角的一枝默默绽放的墨菊一般。赵旻一开始也试图跟她搭搭话,倒也没什么别的企图,无非是不想两人太过生分,毕竟日后还有求于对方。可惜她对赵旻的问话一概以点头或摇头作答,连眼皮子都不曾从书册上挪开半分,几次以后赵旻自己也没了兴趣,要不说冰山美女不好打交道呢,前世的赵旻对这样外表骄傲的女子也见过一些,不过大多只是假装清高而已。至于这位是不是那种情况,赵旻也无从揣测,但左右又不是选媳妇儿,性格什么的跟自己也没啥关系。
这位女公子名叫郑菟,据郑达说有个小字叫微澜,年近桃李,算起来比赵旻要大上三岁左右。自幼喜好礼乐,跟随郑达学习周礼,甚得其衣钵。此番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儿孙辈的男子一个都不召唤,却推出一个女子跟赵旻回去教习礼乐话说夏朝倒也不是没有女子出仕,不过大多是宫中为女官,正经与男子同朝的倒一个都没有。赵旻这会尚未成亲,即便加冕为王,又哪来的后宫?没有后宫弄一个女子怎生安排?不过赵旻倒也不焦虑,一是家中尚有孟侯等智谋之人,到时候自然会想办法安排另一个毕竟是位小美女,哪怕什么位置都不安排,放在身边看着也养眼啊!这可是长者所赐,哪里好辞呢?
按照最初的计划,赵旻是打算乘船直接驶入大野泽,从大野泽另一头济水出来,在菏泽调头驶入黄河旧河道,再并入泗水。没曾想从郑家得知,去年旧河道就已决堤,目前连普通货船都不堪行驶,更别说赵旻等人的大船了。无奈之下,赵旻只好改变计划,将队伍一分为二,一部分押船沿来路回临甾,再取陆路转道即墨另一队则由自己带领,从陆路赶往任城国的瑕丘县。瑕丘县就在泗水边上,到那边再想办法找船探索。
当然众人不可能现在就分道,好歹也需跟守船的人手汇合了再说,于是一行又转往停船之处行去。好在郑家人倒还慷慨,在临走时送了一辆顶驾俱全的大车给赵旻,好歹免去了女公子跟众人一样步行赶路的窘迫。这也是为什么车窗上的帘子不曾遮蔽的原因赵旻好歹要问候一下起居不是?不过自己肯定是不敢上车的虽说这年月男女之防并不甚重,但好歹男女有别,共乘一车,难免瓜田李下,惹人非议。
赶到停船之处,赵旻与几名心腹商议,众人已听说了赵旻欲往泗水一行,本来就是忠诚度最高的几人,又不像孟侯那些士人般顾虑颇多,主公坚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最终商量的结果是让眭英领五十亲卫,押运商船原路返回自己则带着邵琦、章韩同往泗水。
当然,那位郑家女公子是随船先行。赵旻可不敢冒险带上这么个不知究底的女子且不说一群大老爷们与一位妙龄女子相处的不便,单说假如跟上回探索般发现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到时如何解释?或者说怎么样才能让她保守秘密?
计议已定,众人即将分道扬镳。这时却突然发现一个尴尬从大野泽到瑕丘县距离不过百里,而且道路也不算难走。但问题是这边众人皆乘船而来,身边车马俱无,光靠两条腿恐怕五六天都不一定能走到瑕丘县边上。不得已之下,只好在寿张县附近搜买骡马代步。可惜众人所处并非县城,周边只有两三处乡镇,穷乡僻壤的,废了好大劲只找到数十匹驽马和健骡,勉强够众人代步之用。
好在从这处往瑕丘,沿途阡陌纵横、春意盎然,与众人一道说说笑笑,途中也不嫌寂寞。由于是轻装简从,一行人不过两日功夫便到达瑕丘县城下。到达时天色已晚,众人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住下,邵琦负责去联系船只事宜,赵旻等只管休息便好。毕竟连续两天骑骡而行,虽说不是全速奔驰,但没有马鞍的存在,还是屁股颠得生疼。不住馆舍乃是因为赵旻不愿太多人知晓自己的行踪。以这年月的通讯水平,只要不是有心人刻意打探,很难探知具体身份。但如果入住馆舍,那可是公家的招待所,必须要出示官职才能入住的,那身份可就隐瞒不了咯。
经过一夜的休息,赵旻等人精神饱满地来到瑕丘城东,一处名为瑗予渡的码头。赵旻到时正值卯时末,但见码头规模不大,也就能泊十来艘大船的样子,不过人却着实不少。但见码头边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市集,人头攒动、川流不息,还未靠近,一股声浪就扑面而来。江面上同样热闹,近百艘大小船舶鱼贯出入,往来不休。赵旻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自己不是走错地方了吧?怎么瞧着不像是山东内陆,倒像是江南水乡的漕运场景一般?
其实这是赵旻想岔了。这个时代最繁华之所大多集中在豫、兖等地,而泗水恰好是沟通豫、兖两州的主要河道,因此承担了大量的运务,南北行商多在泗水沿岸进行运输。相比之下,后世的江南水乡反倒没有这么热闹毕竟泗水水道较短,却肩负两个大州的交通枢纽,而江南虽膏腴,却是数十条水道交叉纵横,单位长度内承担的运务要少很多。恐怕也只有后世的京杭运河全线贯通后,方能与之相媲美。事实上,后世的京杭运河,其中一段便是借用的泗水旧水道。
不管怎样,赵旻一行人总算得以登船。按照赵旻的要求,邵琦联系的船家是一艘中型快船,头尖身长,运力虽略有不足,但速度却是不慢。说实话对于此行赵旻自己心中也有些没底,尤其是在不知道目标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揣测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因此为了稳妥起见,找一艘速度快些的载具总不会有错,万一遇上什么危险,打不过总逃得掉吧?
待到船只驶出码头,江面上行船终于开始减少。邵琦站在船头与船家搭话,据船家介绍,此时刚刚初春,漕运货物量并不算太多。等到了秋末收粮之后,那时江上才是行船如鲫,热闹非凡。赵旻闻言心中一动这泗水船运量如此之巨大,倒真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既然来往商货船船只这么多,真如自己任务所述,有值得探索之处,岂会不为来来往往的客商、行船所发现,还能留待给自己?
想到这,赵旻突然插口问道“这位船东请了。未知这泗水之上,可有人迹罕至,几无船只出没之处?”
那船家约莫五十左右年纪,闻言皱眉道“泗水全长不过三百余里,顺风顺水之下三日即可从鲁县入淮。小老儿在这泗水之上跑船也有数十个年头,往来不下千次,不敢说对泗水了若指掌,却也熟稔无比。凡船之所至,皆为明路,又哪有公子所言的人迹罕至之处?”
赵旻一听,说的没错啊!这些船家经年累月的在这河面上奔波,跑商运粮,这从头跑到尾的次数肯定不少。一条河就那么长,几个全程下来,哪儿可能还有没走到的地方呢?
仔细回想一下任务简介,上面有一句“踏足前人未至之所”。不对,一定是哪里想岔了。再仔细想想,任务要求探索的仅仅提及泗水,没说探索“周边”或者“流域”,那就说明一定就在这水面之中。至于支流就更不可能了,任何河流的支流都有单独命名,肯定不会模糊地称作“泗水”。哪还有哪里是“踏足前人未至之所”呢?
赵旻不死心地问道“敢问船东,这泗水难道全程皆一般粗细,未有变化?”
那船家哈哈大笑“公子真会说笑。这山川河流皆天造地设,哪儿有一般儿粗细的说法?泗水流速不湍,窄处不过数十丈,宽处可有百余丈,其中更有甚者,宽达千丈,直如大湖一般!”
赵旻闻言眼前一亮,赶紧追问“如何会有千丈之所在,船东可曾去过?”
船家露出思索的表情“便在彭城国境内留县左近,水面忽然变宽,泛如大湖。不过那宽泛之处乃是洪峰冲刷之所在,水浅不说,还尽是淤泥沉疴,何人闲的无事会去那处?”
赵旻心中一喜,既在“泗水”之上,又正是“前人未至之所”,彭城还是从黄帝时代就存在的大城,完全满足“远古”的定义,多半就在此处没跑了!当即追问道“那宽处可行得舟楫?”
“若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