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旻到的时候显得稍早,席间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这时有仆从上来引领诸人就坐。赵旻只带了夏侯英和陈真,在仆从的引导下三人是分开就坐的。来前赵旻就知道曹凯不会给自己安排什么好位置,没曾想居然做得这么过分,直接给排到主席的最边上去了!赵旻自己当然不在意这个,只不过同来的夏侯英和陈真脸色都不太好。赵旻遥遥向他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自己饶有兴趣的打量起坐席的摆布来。
主席之中,正中间的当然就是青州刺史曹凯的坐席,与自己的位置间足足隔了有七八个座次。也真够为难曹大人,日理万机的情况下还要抽出心思来为宴席上排次这样的小事操心,更难得的是还要找七八个至少要身份品轶相当的人来插在中间,否则身份上不匹配可以被看做失“礼”的表现,虽然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受劾,但传出去对他的名声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主席的左侧肯定就是这次宣旨的使者的坐席。不过赵旻注意到左侧的两个坐席居然是特制的加长版,这说明什么?说明来宣旨的两位大人品轶、身份相当,必须要同等对待,因此才会出现加长席的可能。
本来宣旨两使品轶相同也没什么奇怪的,京师里品轶相当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在知道来者所出体系的赵旻来看,就很有些不寻常的意味了。
盖因赵旻知道来者一是吏部辅官,肯定应该是侍郎,因为吏部尚书不可能为一件宣旨的小事扔下公务不顾,千里迢迢地跑青州来另一个则是宗正寺来人。诸卿的品轶本就要比六部低上一级,而宗正寺中能与礼部侍郎相同品轶的只有一个人当朝宗正,安邑王赵铎!
安邑王赵铎,当今天子赵那资迨澹碜旨踞撸颖卜稚下凼钦詴F的亲叔公。前朝征德三年担任宗正,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之久,可谓是两朝元老。一般担任宗正一职的都要皇族中德高望重之人,这赵铎便是其中代表。其为人方正,处事刚直,在宗族之中颇有威名。赵旻在受封北海王是见过他一面,虽然时间隔得不算太久,但赵旻本就只是继承了这具身体的一些记忆片段,所以印象也算不上深刻。
不过说实话赵旻完全没想到前来宣旨的竟会是他!这传达出一个信号此事并非如同前期猜测那样无关紧要,恰恰相反,应该非同小可,必须要宗正之尊亲自宣布才能令人信服!
这一下赵旻心中一下子又变得忐忑起来。不管旨意是好是坏,那肯定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就跟赌场上赌大小一样,本来输赢都是常事,但突然一下子把赌注提高数倍,这开牌之前是极度考验人神经的一件事。
就在赵旻患得患失之间,席上的来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些在平寿战役时与赵旻有过一面之缘的纷纷过来打招呼,赵旻也只好暂时放下心事,笑着跟他们一一寒暄。这些州府辅官绝无蠢笨之徒,虽说自己主官跟北海王有些龌蹉,可再有龌蹉也是上官之间的事,犯不上把自己也卷进去。虽说都是刺史自己征辟的属官,但也并非终生都是属官,说不好哪天被其他大人物看重,或入京为官,或他方上任,指不定还要打交道,因此该热情的照旧热情,一点也不影响与这位北海王间的交往。
正在众人寒暄之际,场下忽有司仪扯着嗓子高呼“朝廷天使驾临!”
众人停下了谈论,纷纷往门口处张望。赵旻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从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当先的一位,峨冠博带,面容刚毅,约五十左右年纪,颌下一缕长髯无风自动,看上去威严无比,正是赵旻模糊记忆中的那位宗正赵铎!而他身后的那位想必就是礼部侍郎了,却穿着一身便服,二十四五左右,面相倒是颇为清俊,可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连走路也松松垮垮的,看上去十分的没有精神,与刚毅的赵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人纷纷上前施礼,而面对着自己熟人,赵旻这时候也不好缩在后面,只好越众而出,走到赵铎面前,双手叠加在额前,上身弯曲九十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拜见的大礼,口中称道“皇四子旻参见四叔公!”
赵铎方正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待赵旻礼毕,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见赵铎不说话,赵旻也不敢动,只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就这么站着。约莫几个呼吸时间,直到赵旻额头见汗,赵铎才略微点点头,嘴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错。”
赵旻也不知道他到底说的自己礼仪不错还是人不错,也不敢多问,赶紧谢过,恭敬地站到一边。这时赵铎侧过身指着身后的青年开口道“这位是吏部左侍郎钟隗,表字峻高,也是当代俊杰,你们可以好生亲近亲近。”
“钟隗!可是颍川钟隗钟妙真!”赵铎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
那一脸慵懒的青年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就连说话声音也是慢吞吞的“区区正在在下。”
这下人群中立时鼎沸起来。
“原来他就是颍川七子中的妙真先生钟隗啊!”
“妙真先生,你所著的论秦在下曾细细研读过,当真字字珠玑,妙不可言啊!”
“妙真先生,小女向来仰慕你的辞赋,不知可否手书一辞让在下带回去拜赏?”
“”
钟隗?这是谁?赵旻表示完全不认识。不过听众人的言辞也能猜个**不离十,无非是这个时代吟诗赋辞的才子。虽说这年月诗词歌赋都是小道,但在士人中会辞赋的还是颇受欢迎,大概跟后世的影视明星差不多,只不过相对受众档次高一些罢了。不过好笑的是本来赵铎是把这钟隗介绍给自己认识,结果这一下群情激奋,一下子把自己倒给挤到一边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总比对着赵铎那张死人脸强得多,赵旻也乐得站在一边看热闹。
这时那钟隗用他那懒洋洋的声调开口了“诸君所言有差。那著书吟赋的钟妙真在初入朝堂之时便已没了,现在站在诸君面前的是吏部左侍郎钟隗,诸位大人可不要搞错哦!”说完也不理在场面面相觑的众人,自顾施施然地入席而去了。
赵旻看得哑然失笑,这家伙倒是个妙人,全然不顾官场中拿一套,有些意思。
正当他欣赏着场间诸人各异的表情时,眼角余光忽然瞟到一个人影从门边悄然入内。定睛一看,可不正是消失大半日的孟侯!赵旻张嘴欲唤,忽然省起这里众目睽睽之下不方便详谈,只好悻悻地闭上嘴。
这是孟侯也看见了他,露齿一笑,给了赵旻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让赵旻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第九十七章 夜宴()
赵旻回到坐席,老实地坐着。场间的诸位官吏们见来的两位天使,一位方正严肃,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另一位虽看似随后,实际上根本不愿搭理他们,也都不愿自讨没趣。不过毕竟天使当面,也不好似刚才般喧嚣无忌,于是席间也渐渐安静下来。
此刻席间基本已经坐满人,正当诸人百无聊赖之时,忽然又听到司仪的高叫“青州刺史部曹大人驾临!”
众人纷纷起立相迎,这位名副其实的青州第一人终于闪亮登场。
身形臃肿的刺史大人还是如赵旻前番所见的模样,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笑容可掬的向场间诸人团团拱手。待走到主席时当先对着赵铎和钟隗致歉“曹某姗姗来迟,累两位天使久等,罪过罪过!”
赵铎面无表情的还礼,谁料钟隗却悠悠地说道“刺史大人日理万机,忧国忧民,晚来一些也是分属应当的吧!”
一般来说出席宴会或者会议的时候,主人都要最后登场,这既是显示威仪也是提醒大家身份的做法,没什么稀奇。哪料此时听到钟隗的意思,话中隐带讥讽之意,让曹凯脸上的笑容也为之一僵,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好在曹凯也算是老江湖,迅速恢复了神情,仰天打了个哈哈,移步走回自己的坐席,也不多话,只大手一挥吩咐道“开宴!”话音一落,众席身后的仆从流水般将各色菜肴、美酒奉上桌来。
曹凯扬声道“今日之宴,乃是为朝廷天使接风所设。今日曹某托个大,在此立个规矩,今夜只谈风月,不论国事,权当让诸君忙里偷闲了!”
说完起身举起酒杯,遥举西向“我等能有今日,皆天子陛下庇佑。今日这第一杯酒,就让我等共为陛下寿!”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起身,齐声道“为陛下寿!”
待饮完第一杯后,曹凯没有坐下,等仆从将酒觞斟满,转身对使者二人组举杯道“天使为国操劳,一路饱受劳顿之苦,这第二杯酒,便为二位大人接风洗尘。来来来,诸君且与我共饮此杯,干!”
众人再贺“为天使接风洗尘,干!”
座上的赵铎举杯浅浅地沾了下唇意思一下,钟隗却毫不客气的一仰脖一饮而尽,完了还意犹未尽的咂咂嘴。
等第二杯饮完,曹凯继续道“在场诸君都是朝廷命官,日夜操劳政事,今日这第三杯酒,便请诸君与曹某同贺!”
“与曹青州同贺!”
三杯酒下肚,这晚宴才算正式开始,这也就是所谓的酒过三巡。三是能代表多的最小的数字,因此所谓三巡也就是喝得比较多了,大家这下子亲近了,可以随意些的意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三杯酒之后,场间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主席上的大人表示完了,跟着就该属官们表演。只见州府的治中、别驾、兵曹等轮着番儿的上前给两位使者敬酒。
而两位使者的表现却大相径庭。赵铎或许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不喜饮酒,每个前来敬酒的都是浅尝辄止,加上他那副古板肃穆的面容,敬酒之人不便也不敢多劝,只好虚应故事,举杯意思一下后悻悻地离开。
反观身边的钟隗,却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甚至喝到兴起时对方即便要走也要提拎着对方再饮一杯。而且此人无论怎么喝,始终面不改色,唯有一开始仿佛睡眼惺忪的眼睛,却是越喝越亮。
赵旻一个人默默地坐着,虽然时不时有人前来敬酒,他也学着赵铎那样浅浅一饮,不过却是以微笑示人,至少比赵铎那老头给人感觉要亲切许多。渐渐地,主席上所有人都已到刺史大人和朝廷使者面前去走了一圈,这时端坐不动的赵旻就显得格外显眼。
赵旻冷眼看着周围人的表情,对众人投来的异样眼光视而不见。开玩笑,你曹青州属下去敬完酒了我再去敬,岂不是真显得我比青州属官还要低上一级?不去,坚决不去。心中这么想着,赵旻怡然自得地拿着酒觞满满吮着,一个人坐得安之若素。
一时间,整个主席之上唯有四个端坐不动,除了曹凯和两位使者,另一个自然就是赵旻。不同的是前三人面前敬酒之人犹如走马灯一般穿梭不绝,而赵旻面前却门可罗雀,直至最后空无一人。本来敬酒这玩意儿就是表示尊敬,都是场面上的规矩,你一个人在这破坏规矩,大家当然不愿意再跟你一块儿玩了。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忽然不知道谁,也许是酒喝多了忘记,也可能没有注意到席前发生的一幕,在给钟隗敬酒之时忽然说道“久闻妙真先生大名,于辞赋一道足称大家,不知可否趁此良辰美景,与我辈见识一二?”
话音一落,周遭立时安静下来,众人皆知不妙。果然,本来正举杯畅饮的钟隗忽然停觞不行,眉头也皱了起来。那敬酒之人此时也发现形势不对,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可是可是在下哪里说得不对?”
钟隗长身而起,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方才已然说过,如今只有妄庸无为的钟左侍,没有了纵情山水的钟妙真。劳烦各位,休要再提辞赋二字,莫的辱没了先贤!”
说罢竟起身欲走。众人连忙拉住苦劝,这才缓了口气,似是自语般道“朝堂之中,只有腐朽之气,哪闻岑崟之声。”叹了口气,复又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神情间说不出的落寞。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这是当众非议朝堂啊!谁敢接这话茬?一个不小心落到言官耳里,那就是褒贬时政,弄不好是要引火烧身的。
正值此尴尬间,忽然一阵哈哈大笑传来。众人转脸望去,却是曹青州大人正在纵声大笑!只听曹凯笑道“钟大人果然快人快语。然以某之见,虽言朝堂之人无辞赋之作,在座的皆有官身,此言却是辩无可辩。偏偏今日却有一位人物,无官无职,自可纵情山水之间,钟大人何不诗与言之?”
赵旻本来正抱着膀子看热闹,忽听曹凯说到“无官无职”四字,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暗道不好,依曹凯这小肚鸡肠的性子,多半要把火引过来。正思索如何应对,果然曹凯开口道“如今巡狩北海的四皇子北海王正在席间,钟大人何不向他垂询一番?”
一番话说完,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到角落的赵旻身上。确实啊,这一屋子的官吏,除去下人不算,要说无官无职的,也就赵旻勉强算是了。
实在的说,曹凯的这番话,水平实在算不上高明,把赵旻生拉硬拽进来的意图过于明显,钟隗完全可以不搭理他的。但不知道钟隗是喝多了还是怎的,竟然真的向赵旻遥施一礼,悠悠地道“曹大人所言不差,此间唯有北海王身无官职,自可寄情山水,实在羡煞在下!”
听到这话,赵旻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勉强答道“钟大人何出此言,旻旻其实生性顽劣,哪有山水间的写意心思啊!”
钟隗却摇头正色道“朝堂之上,终日仁孝礼仪,这般规矩那般讲究,即便所谓之士也多是附庸风雅,只顾骈四俪六,辞藻堆砌,早失了文字本身的灵性。唯有如北海王般潇洒自在,方能直抒胸臆,在不经意间挥洒灵感。”
说完眼神逐渐暗淡下去,,像是跟赵旻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此豁达间,时日无多,当珍之惜之。”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黯然的样子,赵旻忽然生出一股惋惜之情,虽然不太明白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急切间脱口而出“峻高兄此言差矣!”
此话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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