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这种东西,能够做十分明显的试验,只要有不偏不倚的人查看试验结果,最后一定能够得出最好的配比,只是中间浪费些硫磺、硝石与木炭罢了;可如同药方、药材这种东西,可没有办法像火药这样做试验,若是医生心中略微有所偏向,最后必定得出错误的结论,但偏又难以发现,不仅白白做了试验,反而会得到错误的药方,有害无利。所以验证药方、药材必须要用单盲法。”
“至于何为大样本,就是验证一种药方,必须有极多的病人因这个药方治好了病才行。毕竟人的身体不同,五叔你适才也说了,‘有的病吧,有的人不用治也能好,但有的人不治就死’,用药方治好病的人太少,这种药方到底有无作用也不好说。所以要用大样本之法。当然,治病不比其他,病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这一法子有时候也不能苛求。”
“官家,你适才解释了单盲,但双盲是何意?”允熥说到这里,停下来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朱橚以为他说完了,忙出言问道。
“这个,就是侄儿自己琢磨的了。”允熥放下水杯,继续说道“如同火药这种配方,硝石、硫磺与木炭是死物,不会说话,更不有什么想法;可人不同,人若是知晓了自己吃的药用的药方并不是必定能医好自己的药方,就会胡思乱想,这也会影响药的作用,所以也不能让病人知晓药方的变化。因之前说过了最好检查试验结果之人也不知药方的变化,病人也不知,所以叫做双盲。”
“这几个法子结合到一起,就是大样本双盲对照实验法。”
“不错,不错!”朱橚听完了允熥的话,马上出言赞道“官家说的不错。这几个法子结合到一起,确实必定能够证实某个药方、某种药物是否有用。”
但他随即又说道“但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大样本就不必多说了,单是做到医生的单盲就很困难。医生开了药方,最后查验病情另找他人,这就是说至少两个医生治疗一个病人,查验病情那人还要比开药方的人医术更高明些。整个大明,除了那些游方近乎于乞丐,又医术极差之人,医生本就不多;若是这样做,能得到救治的百姓就更少了。”
“何况我虽然召了许多名医在开封研究此事,许多药方也都是由他们交给普通医生去验证,为每个医馆增添医生,我也负担不起。若是在整个天下这样做,朝廷也负担不起。”
朱橚虽然一下子听出了这个大样本双盲对照实验法非常好,但马上也意识到若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的投入的人力物力大大增加,时间也会大大延长,他一生也未必能够将《普济方》上的方子都验证完毕。
“侄儿也知晓,所以捡着用得最多、得病之人最多的药方、药材用这种法子检验,其他的,还是先用过去的旧法子,或者仅仅采用对照这个法子,其他的先不用。”允熥回答道。不要说现在,就是后世,严格的使用大样本双盲对照实验法的成本也高得吓人,在中国试验每一种药物都要花数亿,在米国更是十多亿美元甚至数十亿美元。所以即使后世科技发达到了明代人想象不到的程度,有无数资金涌入医药行当,医生人数百倍、千倍于明代,而且都是经过至少七八年医学院培养的正规医生,每年经过临床三期、正式投向市场的药物也只有数百种。
但放着好法子不用,似乎也不对。所以只能先捡着用处比较大的药方、药物这样检验,其他的慢慢来吧。‘只要这种方法得到推广被所有医生所知,早晚有一日会将所有的药方都检验完毕。’允熥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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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3章 偷尸体()
允熥又与朱橚商议了几句如何用这个大样本双盲对照实验法,朱橚一一记到本上。
“这些问题算是解决了。虽然法子用起来十分复杂,但总算有了一个法子。有总比没有强。”朱橚又道。
“这话说得对,有总比没有强。”允熥笑道。
说完这话,他又继续说道“侄儿为叔叔解决了一个问题,叔叔没问题要与侄儿说了吧?侄儿就说侄儿适才要让五叔研究的那种从汉洲大陆来的作物了。”
“这种作物,生长于湿热之地,所以侄儿说河南应当无法生长。这种东西也不能入药,更不能食用,但其果实极有弹性,任意切割后仍旧如此,所以用处不小。侄儿想让五叔带回开封,研究其物性到底如何。虽然它不算药材也不算农作物,但也是地里长出来的,与五叔研究之事也能算作一类,所以让五叔研究一番。”
允熥说的东西当然就是橡胶了。橡胶的用处之大从前说过也就不再多说,允熥对它非常重视。而他之所以在橡胶河南基本不可能生长的情况下还让朱橚研究物性,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其实是让开封的人知道世界上还有橡胶这么一种东西。
现阶段来看,橡胶最大的用途是包裹在车轮上当做轮胎,而南方河网密布,民间用车的人其实不多;北方的人口虽然可能只有南方的三分之一,各类车辆却比南方只多不少;而开封作为北方数省的交通中心,做车的工匠肯定最多。他们知晓了世上还有一种叫做橡胶的东西,肯定会意识到它能做车轮上的轮胎,橡胶自然而然就得到推广。
朱橚虽然更喜欢文学和医学,但从小也受过军事教育,很快明白了橡胶的重要意义,说道“竟然还有这种东西,不错。不过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在河南生长?”
“这,应当不能。在汉洲大陆它就长在湿热之地,比长沙等地还要湿热的地方,河南,这么靠北,恐怕不成。”允熥没敢把话说死。目前橡胶还没有在与河南差不多的地方种过,甚至京城都没种过,允熥虽然知道肯定长不活,但若是朱橚问他为何这么肯定,他也答不上来,只能这样说了。
“汉洲大陆不成,中原未必不成。”朱橚反而信心满满的说道“就是福建的作物我都在开封种活过,橡胶树未必不成。”
“那也好。侄儿给五叔几份种子,五叔拿回去试一试。”允熥说了这话,又忍不住说道“所谓橘生淮北则为枳,五叔还是不要抱多大期望。就是种活了,也不会与原本的橡胶一样。”
这话只是很平常的劝说话语,可允熥说完后却见到朱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在一瞬间略有些变化,虽然马上就恢复正常,但也被允熥注意到了。
“五叔,你适才想到什么了?”允熥问道。
“没什么,一点儿小事而已。”朱橚回答。
“小事?若真是小事,五叔你绝不会是这幅模样。”允熥原本没有多想,但听了他的回答反而多想起来‘若真是小事,他肯定随口与我说了,而不是这番言语。’
“罢了,此事就告诉官家。”朱橚叹了口气,说道“官家,我研究医学。医学,可不仅只有开药方煎药让病人喝过以后治病,还有推拿、针灸、甚至切割肌肤祛除病灶,如同民间传说关羽刮骨疗毒。”
“而不论是推拿、针灸、还是刮骨疗毒,都需要对人的身体有所了解。哎,真是误召匪类。我所召到开封的河南的医生中,就有这么一位十分擅长推拿、针灸,甚至切除过人身上长的瘤。我以为他也是神医,所以召到开封。”
“却不想这人是一个道德极其败坏之人。他为了更好的知晓人身体如何,竟然半夜出去偷尸体来解剖,被我派去服侍这些医生的下人注意到,从而发觉。后来又从他的住处发现不少人骨和解剖身体后的绘画,证明他早已是一个惯犯了。”
“得知此事后,当时我就大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连头发都不可毁伤,何况身体?这人如此枉顾人伦,真是罪大恶极。但此事若是传出去,因我已经将他召到开封,百姓或许会以为是我致使他做的,这样的事情也无可辩解,我又不敢将他突然处死。”
“最后我不得不在将他收集来的骨头、牙齿悄悄处理干净后,又找了借口将他逐出周王府,又让人在他回乡的路上将他劫持,关在一处地方慢慢饿死。”朱橚说道。
因传统观念影响,在此时偷盗尸体和不经过死者家属同意解剖尸体可是重罪,摊上一个就是永远流放边疆,这个医生收集了这么多骨头,又有这么多不同的人体绘画,肯定不知偷过、解剖过多少尸体了,早就是死罪了,朱橚这样处理并无问题。他只是觉得此事说出来并不光彩,所以不愿对允熥说。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就听允熥说道“快!你快派人传令,不能就这样让他死了!”
“官家,这是?”朱橚不解的抬起头来。
“他如此罪大恶极,岂能让他这么一死了之?”允熥意识到自己适才说话的语气不大对,忙道“这样罪大恶极之人,当然应当明正典刑,而非这样死去。”
“其二,侄儿一向反对动用私行处置人,虽然此人该死,但也不能这样处死。”
“其三,虽然这人罪大恶极,但他解剖身体得到的知识却还是有用的,应当让他的这些知识传承下来,这才对医学发展更有好处。”允熥略微偏了偏脑袋,让朱橚看不清自己的表情,说道。
“官家说的不错,我不应动用私行将他处死;他解剖身体得来的知识也有用,应当传下去。”听了允熥的话,朱橚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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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4章 医生的名字与伟大的豌豆()
“官家说的不错,我不应动用私行将他处死;他解剖身体得来的知识也有用,应当传下去。”听了允熥的话,朱橚忙说道。
朱橚不知允熥是如何想的,以为是自己私自将一个并非王府下人的人处死触动了他的神经,所以忙不迭的出言。他随即命身旁一个小宦官将一名侍卫叫进来,吩咐这侍卫几句。侍卫忙退下敢去传令。
允熥深吸了一口气。与朱橚想的相反,他对于大明出现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可以与安德列·维萨里相提并论的医生可是欣喜不已。医学从本质上说研究的是什么?是研究人身体秘密的科学,就好像天体物理学是研究宇宙秘密的科学一样。既然是研究人体秘密的科学,不解剖人体,怎么能快速发展?
但与这一时期的欧洲一样,由于伦理道德,解剖人体是违背道德甚至触犯法律的,允熥不能公开提倡,民间即使有这样做的人也不敢公开宣扬,允熥想要发现民间的人才也很困难。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他岂能容许这人死了?
‘也不知现在让朱橚派人去传令还来不来得及?若是来不及,可就太令人惋惜了。’允熥这么想着,又吩咐朱橚道:“你马上传令给留守开封的侍卫,让他们去搜检这名医生在老家的住处,看看有无有关解剖人体的东西或绘画。若是有,全部带到京城,一件也不能落下。”
“是,官家。”朱橚又忙答应道。
“对了这人叫做什么?”允熥吩咐完毕,忽然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又问道。
“官家,这人叫做竺弟周。”
“竺弟周。”允熥轻声说了一遍,又吐了口气,又问了一个疑惑之处。“五叔,侄儿适才说的话,是如何让五叔你想到这个离经叛道的医生的?”在朱橚脸色发生变化前,他只是说了‘所谓橘生淮北则为枳,五叔还是不要抱多大期望。就是种活了,也不会与原本的橡胶一样’这句话,没有一个字与解剖或者人体有关吧?
“官家,是这样的缘故。”朱橚解释道:“这个私自偷尸体解剖的人结合民间所流传的种种说法,提出一种想法。他认为动物之间也有远近亲疏之分,譬如民间因猫、虎有相似之处,传言猫是虎的先生,则猫虎之间更亲近些;又如狗与狼相近,又有十分类似于狼的狼狗,则狗狼之间更亲近些。”
“这也罢了,毕竟从古至今一直有人这样认为;可这人又以为,植物之间也有这种关系,要研究不同种的植物之间到底那些植物互相之间更亲近,哪些疏远。”
“怎么,现下的不同植物、不同动物之间还没有分类之法么?”允熥有些疑惑的问道。界门纲目科属种,这是他小学时候上自然课就学过的东西。东方与西方不同,自然不会是同样的分类名称,甚至因为较为落后分类有许多错误,但这个事情并没什么技术难度。竟然现在还没有分类之法?
“官家,为动物、植物分类自然没什么难度,但这等费力却又并无好处之事谁会做?”朱橚道。
‘那就更要挽救这医生的性命了,绝不能让他死了!’听了这话,允熥没说什么,只是又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既然这个医生提出了这样想法,听到官家所说的橘生淮北则为枳这句话,我就忍不住想了起来这人提出的分类之法,就又想起了这医生。”朱橚见允熥没有说话,继续解释道。
“原来如此。”允熥点点头。
“这医生自然是道德败坏,不过他说的这个分类确实有用。”朱橚又道:“我也想过,同一类的药物,其药性应当也有相似之处,若是做出分类之法,对于鉴别药物药性也有好处。”
“而且,我还有一十分有意思的想法。若虎真的是猫变得,狗真的是狼变得,那到底为何能发生变化?这倒是没什么用处,可我又有一引申的想法:天底下的人,是否最初都是完全一样的,只是慢慢地变得不同?现在京中就有色目人,是否色目人最初绝类中华之人?后来变成的那样?”
“至于为何他们会与中华之民不同,我也有思量。大约是因周遭环境的变化与吃的不同。据说色目人所居之地要么十分寒冷,要么十分炎热,土地也不似中原肥沃,环境如何,自然影响长相;其二就是吃的不同。譬如适才我说敏儿,虽才十二岁,但个头已经比许多成年妇人还高了。从父亲即位为君至敏儿,不过传至第三代,就已经与普通百姓这般不同。若是不通婚,所居之环境又十分不同,没准也会变成不同的模样。”
“这个,这个想法不错,不过想要研究出来,可不容易。谁知晓人在大地上生存了多少年了,色目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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