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妾第二挂念的就是景昌。所谓刀枪无眼,小时候听大哥讲,战场又很混乱,根本注意不到冷箭,一不小心就会战死。妾从小在府里,大哥和四哥就时常被派出去打仗,虽然每一次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但亲随也不知换过多少个了。现在也已经娶妻生子,有一大家子人,若是他不小心战死了,他们孤儿寡母的如何生活?就是有兄弟照顾,到底不如自己的父亲。夫君也知晓臣妾同景昌的感情十分要好,所以臣妾很为他担心。好在他平安的回来了。”
妙锦还不仅仅是因为和景昌感情好才为他担心,也是因为徐景昌现在是徐家第三代的顶梁柱,他若是倒了,徐家第三代就无人了。
她虽然平日里表现的和熙怡差不多,但内里可完全不同。熙怡心思单纯,又有亲姐姐操办一切,所以万事不挂心;而她则是自知不可能被立为皇后,身份地位又在这里摆着,很多事情不必操心,所以平日里表现的也很简单,但其实心里什么都琢磨着呢。
妙锦从小和几个兄长的关系就很好,所以也一直记挂着徐家的未来。而现在徐家和常家一样,第三代都只有一人有出息,就是徐景昌,为了徐家能继续兴旺发达,她如何不记挂着他?
妙锦的这番心思,允也猜到了一些,他还听出了她刚才嘀咕这一番话的言外之意:求夫君以后不要派景昌打太过危险的仗。
“这次他立功,夫君不仅加封了增寿世袭的爵位,也将他的官位提拔为了指挥使。指挥使和千户可不同,一般的仗,指挥使都是站在后面指挥的,不会亲自带兵冲在前边。”允解释道。
听了这话,妙锦果然高兴了些,搂着他的胳膊说道:“臣妾也知晓景昌身为大明将士,既然受了朝廷的俸禄就要为朝廷效命,只是景昌毕竟是臣妾的侄儿,不由得不为他担心。”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命人将文抱来,逗弄了一会儿,允传令御膳房摆膳。
很快他们吃完了饭,允正打算消消食就返回寝殿与妙锦一起歇息,忽然有小宦官走进来,轻声对黄路说了什么;黄路也赶忙凑到允身边,说道:“官家,有从西北传来的急报。”
依照允自己顶下的规矩,凡是有关撒马尔罕国的奏报,除非他已经睡着了,不然都要第一时间通报他处理,所以他此时和妙锦分说几句,赶忙返回乾清宫去了。
刚走进乾清宫正殿,他就看到一个浑身上下衣服很脏的人站在当中,见到他走进来,马上跪下行礼道:“臣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允急切的问道。
“启禀陛下,从秦藩传来消息,撒马尔罕国国主帖木儿出兵进攻白帐汗国,其国国主一时不察,被他偷袭,一击而溃。现在白帐汗国国主生死不知,帖木儿自己带兵攻打蓝帐汗国去了。”这人说道。
‘帖木儿这是要在东征大明前清除周围不安分的势力啊。白帐汗国经此一役,损失必定惨重,即使有心支援大明,也不得了。’
‘只能看帖木儿出兵征伐蓝帐汗国会如何了。若是蓝帐汗国也被一击而跨,帖木儿明年就可以放心大胆的东进大明了。’
第922章 由此所引发的()
允思考过帖木儿很突然但在预料之中的军事行动后,一瞥眼看见王喜,就坐下和他随意说几句话,却没想到王喜十分严肃认真地和他奏报起事情来。他甚至使用了‘陛下’这个词,而不是现在宫内的下人惯常使用的‘官家’二字。
“陛下,今日一早奴才和兄长出门,去集市上买些东西回来,就恰巧遇到了来宫里见宸妃娘娘的徐景昌徐指挥使。他大约是清早去军营里有事,所以向宫里过来的时候十分匆忙,没走大路带着几个随从从骑着马从小路向宫里赶去。”
“恰巧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从侧面一辆牛车跑过来,徐指挥使看见这辆牛车的时候大约已经来不及让马停下了,就直接撞了上去。”
“大约也是巧合,马头直接撞在了驾牛车这人的身上,这人眼见就身上冒血,性命垂危。可徐指挥使大约是着急,留下两个随从处置后续事情,自己驾着马走了。若是这人最后活过来了还好说,但郎中没能救过来,死了。”
“随后的事情奴才也不太清楚,大约是这家人要的钱太多,反正那人的家人就闹起来了,要去江宁县衙门告状;这两个徐家的仆人态度也嚣张了些,其中一人就说道:‘不论去哪儿告,我们少爷刚刚为大明立下大功,你也告不赢!’”
“在场的百姓顿时气愤起来,簇拥着这家人一起去江宁县衙门去了,即使今日并非放告日也非要告状。”
“江宁县主管刑狱的典史与县令周元商议一番,只能接了状子,派人去魏国公府发传票。魏国公府的门子倒没敢轻举妄动,只是推说现在家里的主子都不在,让他们明日再来送传票。县衙的警察也不敢得罪魏国公府,只得带着传票回去了。”
“徐景昌!你就不能让朕省点心!”听完王喜对此事的复述,允有些生气的喊了一声。
他今天上朝的时候刚刚夸赞了一番徐景昌,让众位大臣向他学习,结果他就来这么一出,这不是让他没脸嘛!
骂了徐景昌本人几句,允又斥责道:“他留下的这两个仆人也是,既然是留下来善后的,就不要这么嚣张,这不是给魏国公府抹黑嘛!魏国公府在京城百姓中的名声一向还不错,这次就要被他们两个给葬送了。”
“还有,现在徐家掌管家事的人是谁?徐晖祖的夫人?还是徐增寿的夫人?治家如此松懈!”
将徐家大多数人骂了个遍以后,允坐下来,想此事如何了解。
现在还是开国初年,要说勋贵世家没有劣迹那当然不是事实,但公然害死普通百姓的事情,在京城还没有发生过。即使几年前蓝珍的儿子蓝明轩抢夺古董死了个人,也是那人想不开自杀,不是他杀了人。
虽然这次死了人是意外,但朝堂上的文官很可能拿这大做文章。自从他继位这几年,因为战事不断,武将的地位与文官仿佛,但朱元璋当初定下的武将官衔虚高,至少比同等的文官高出一级来,使得文官比武将矮了一头,文官们当然不满意,随时寻找合适的机会对付武将,建业三年初的弹劾风潮就是因此引起。难保这次不会有文官借机生事。
想到这些,允就十分头疼。平息文官们的不满没那么容易,他现在也没有足够重要的事情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允不由得又暗骂了徐景昌几句,随后对王喜说道:“你马上派人传信给蹇义、黄淮,……,让他们明日早朝的时候挑出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当堂奏报。”现在天色已晚,宫门落锁,虽然他可以宣他们入宫商议,但半夜宣官员入宫,明天早上指不定被传成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连太子已经薨了的流言都有可能出现,他还是决定不这样做,在早朝的时候将此事拖延过去,等下了朝再与大臣们商议。
“还有,传信给徐景昌,告诉他此事绝对不能轻忽,一定要妥善处置,朕不管他怎么做,一定要让那家人撤了状子。”
若是平常的勋贵,他才不会这么关心此事,会让有司该怎么做怎么做;但徐景昌是他刚刚称赞过的人,让景昌在文官们的弹劾中不得不丢官去职有损他的威名;况且还有宫里妙锦的面子在。
王喜答应着,转身下去吩咐几个值守的侍卫传皇上的口谕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返回。
允自己又将此事思量了一会儿,拟定了几个应付过去的办法记在纸上。
他又抬起头吩咐了王喜几句话,王喜一一答应。
说过此事,允正要回去歇息,忽然想起了他一开始说的话,问道:“你说有两件事要奏报给朕,还有一件是何事?不会是另外一家勋贵的子弟的劣迹吧。”
“官家,并非是这样的事情。而是另外一件事。”王喜随即说起了这件事。
允听罢,笑道:“原来是这样的事情,确实有意思。”他忽然想到自己早就想做的一项改革,只是一直因为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而没有施行。但有了此事,他想要做的改革就可以施行了。
“王喜,你记下来,在朕处置过徐景昌之事后,提醒朕处置此事。”允吩咐道。
“是,官家。”
……
……
第二日果然有人弹劾徐景昌。京城虽大,但也不过是一座城池,发生的事情又是人人愤恨的权贵欺压百姓,是以第二天上午就差不多传遍全城,许多文官得知此事后纷纷上折子弹劾徐景昌。还有一些文官如同两年前一样,弹劾了许多勋贵世家子弟,揭露了他们的许多劣迹,请求允惩处。
允自然不能一点惩处都没有。他下旨让徐景昌赔了那家人许多钱财,又十分大公无私的命都察院拟定对徐景昌的处置,待处置办法拟定后,以徐景昌是大明的有功之臣为由减轻了他的处罚;对于其他被揭发的权贵子弟,他也大多照此处理。
随后他正打算用自己已经拟定好办法来让这次的弹劾风潮散去,忽然发觉,这次与上一次,却并不相同。
第923章 由此所引发的——武将与武将()
“官家。”王喜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垂手站在允熥身旁。
“何事?”正在批答奏折的允熥头也没抬,轻声问道。
王喜侧头看了一眼在几丈外的桌子上票拟奏折的四辅官,轻声在允熥耳边说了句什么。
允熥握着笔的手蓦然停在半空,过了半晌才将笔放下,站起来拉着王喜走到一间小阁子里,让小宦官将门关上,这才沉声问道:“你把刚才和朕说的话,再说一遍。”
“官家,”王喜并不害怕,声音很稳:“官家让奴才将这些日子大臣们上的弹劾权贵子弟的奏折依照上折子之人的籍贯、同年衙门和交好之人分为几类,奴才也就在放置官员们档案的屋子依照官家的吩咐整理着。”
“可看到这份折子的时候,奴才发觉有些不对。”一边说着,王喜将手里的折子端起来:“这封奏折乃是都察院湖广道御史胡英所进。胡英乃是直隶太湖县人,而宣宁侯曹泰虽是直隶寿州人,但祖父那一代才从太湖县迁至寿州,太湖是其祖坟所在,洪武三年先帝加封曹良臣为宣宁侯后,曹良臣曹泰父子还特意返回太湖县祭祖,为祖上整修祖坟,与当年留在当地没有北迁的族人合宗。这个胡英与当地的曹氏一族有亲,虽并无十分把握,但此人应当是宣宁侯之喉舌。”
“而这次胡英连续两日上折子,请求陛下重处徐景昌。”
“如果仅仅只有这样一人,也算不得什么,说不准此人嫉恶如仇,所以请求重处徐景昌。”允熥像是盼望着自己隐隐想到的事情仅仅是臆想一般,辩驳道。
“官家,若仅仅如此,奴才断不敢和官家说。”王喜说道:“心里存了这个心思,奴才之后再翻看上奏折的大臣的档案更加小心,经过奴才仔细甄别,又发现了数人与勋贵人家多半有关联。”
王喜从腰上摸出七八份奏折,一一对允熥说道:“此人唐宣发,礼部精膳清吏司主事,与景川侯曹震有涉,同求陛下重处徐景昌;此人叶秋,鸿胪寺左司丞,与徽先伯桑敬有涉,亦是上奏弹劾徐景昌;此人……”
“奴才一共发觉九位上奏弹劾其它武将或勋贵子弟的大臣与勋贵有涉,并且,”
“并且多半还有其他上奏弹劾的文官也与勋贵有涉,只是隐藏的很深并未被发现。”王喜迟疑间,允熥已经冷笑着补充完了他这句话。
“都长本事了,竟然借着这次的事情也都斗了起来。”允熥坐下,又冷笑着说了这句话。
王喜赶忙走到门口吩咐小宦官端一壶茶过来,又嘱咐他们未得准许不许进来,随即端着茶壶给允熥倒了一杯茶,劝说道:“官家消消气。”
“朕怎么消气!”允熥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气愤的说道:“这次可是文官上奏弹劾勋贵,这帮人竟然借此机会要整治不同派系的武将,他们就不怕朕一气之下将所有被弹劾的人都惩治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大明地位最高的部分武将竟然借着这次文官弹劾徐景昌的机会群起而上,想要借此将徐景昌彻底被允熥罢黜,至少也要让他被罢官。
一个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大明的武将也是有派系的,并且因为现在还活着的开国功臣及其子孙不少,派系也挺多,徐家、常家和李家虽然是势力最大的三个派系,但还有相当多的武将不是他们这三个派系的。
而现在这许许多多的派系中,徐家太过于耀眼了。徐达本来就是开国第二功臣,李善长死后成了第一功臣,势力很大,现在徐晖祖在西北提调军务,徐增寿又在东北的永藩担任王相,徐景昌这次出征安南立功给父亲挣了个伯爵,就连大家都认为没什么本事的徐膺绪也在五军都督府当了都督操办日常庶务,甚至徐钦都在卫所里历练。
同时,徐家的四个姑娘,其中三个分别嫁给了亲王为正妃,另外一个嫁给了皇上为四妃之一,这一切都使得徐家现在的势力太大了,论起手里的权力,就连常家和李家加一块都比不上。这就引起了其它派系武将的嫉妒。
若仅仅是嫉妒还罢了,更重要的是,此事事关自己派系武将的升迁,这就很要命了。即使徐家的诸人在提拔官员的时候能做到秉公处置,但很多时候许多武将都合格,徐家人会不优先任用自己派系的武将?想想就不可能嘛。
所以为了自己派系武将的前程,他们也必须对付徐家。正好此次徐景昌自己做错了事情给他们提供了机会,他们也就出手了。
其实允熥也不是没有意识到徐家现在的权势已经很大了,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徐家人又有本事,他只能暂时用着,等事情过去后再明升暗降,削了徐家的部分权势。
更重要的是,这次可是文官集体又一次对勋贵的政治斗争,即使规模不如上次,但许多武将竟然连这都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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