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一架金碧辉煌的鸾车停落在清玉府门口,从车中走下来一男一女。
男人肃服持重,一听见采九的吼叫,便是一皱眉,他身后的女子笑道:“想必是阿狸又开始驯兽了。”
“孽障。”男人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中,俊脸微侧,半眯着眼,这声孽障也不知是说采九,还是狸猫精少女。
他大步走上台阶,也不回头,只道:“春苏,你先去花厅休息,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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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英走进月亮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灰布衣服的女仙,留着厚重的刘海,看不太清眉目,她站在花树下,嘴角弯着,笑吟吟地看着正在追赶阿狸的采九。
而阿狸用来捆绑采九的铁链断在地上。
阿狸被采九追得上蹿下跳,衣服被抓得一条一条的,胳膊上也沾了血,连尾巴都露了出来,十分狼狈。
叶英一抬手,在采九同阿狸中间炸出一道天雷,一时间青石翻飞,花瓣雨打一样地纷纷而落。
受伤的采九嚎叫一声,细长眼幽深起来。
叶英已经做好了应付它攻击的准备,不成想,采九一下蹿到那灰衣女仙面前,锋利的前爪左右飞舞,打开飞向她的碎石,待到尘埃落定,却化成普通的小白狗模样,跳到女子怀里,又是汪汪汪,又是喵喵喵,又是嘤嘤嘤地叫起来。
一旁的仙侍都傻了,眼前这个谄媚的狗腿子一样的生物,真是传说中凶狠残暴,日行万里,连玄女娘娘都未能驯服的神兽?不仅不凶,看样子还很讨人喜欢。
所谓浪兽回头金不换,回头之后能不能被人接受,关键是看你以前有多浪……
狸猫精少女一看救星来了,几步跑过去站在叶英身前,嗫嚅道:“师父,她纵兽行凶。”说着,抬起鲜血淋漓的胳膊给叶英看,还哭了起来,小模样,梨花带雨的还真怪可怜。
叶英脸色沉沉的,仙辉清冷澄澈,“龙井,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讲。”
“这……”小仙侍龙井斟酌了一下言语,“回禀岛主,这位是刚刚飞升的太乙元君,府邸就在咱们岛上,元君来拜会您,您不在。然后……太乙元君驯服了采九,但一没注意间,采九挣脱了太乙元君的法术,追着阿狸姑娘跑,就是这样。”
这一番解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驯服?太乙元君只是一碰那锁链,锁链就自己落了下来,然后那采九便像一条大猫一样围着太乙元君小跑,又是扯衣脚,又是舔手背,那叫一个亲热,就像是以前认识一样。
挣脱法术?龙井压根看不出来太乙元君用了什么高深的法术,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采九追赶阿狸,的确是在太乙元君的授意下做的。
但这些怎么同岛主讲?除非亲眼所见,否则谁会相信六界最凶猛的神兽之一会被一个刚飞升的凡仙驯服。
“阿狸,过来。”叶英声音淡淡的,却不冷峭,满是威严,却又不让人恐惧。
“师父……”小姑娘挪了几步,她以为是师父要给她做主,抹抹眼泪,也不哭了。
小姑娘还没来得急高兴,就听叶英淡淡道:“去同元君道歉。”
“师父,”少女一愣,旋即争辩道,“我又没犯错,分明是她纵兽……”
紫色衣袂无风而动,叶英一甩长袖,“不道歉就滚出清玉府。”
太乙也以为叶英要给徒弟撑腰,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对叶英一开始也没什么好印象,瞧都懒得瞧。这听他训斥阿狸,太乙才在刘海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传说中俊美得一塌糊涂的蓬莱岛主。
他身材颀长,紫衣银发,袖口勾云纹,领口系得紧紧的,看不到锁骨,一副禁欲冷情的样子。
金色双瞳,右额一朵辛夷花,旷世神采,倾天气势。
有这样一霸气狂狷的师父,也难怪狸猫精那般张狂。
我师父是叶英,怎样?不服来战啊!
只是,太乙有些疑虑,这真是接引仙人口中和善谦逊,热情阳光的蓬莱岛主么?
怎么看,怎么都同和善热情沾不到边儿啊……
她又想起龙井的话。
“我家岛主本是个十分亲善的人,但这次从凡间归来之后,性格有一点点变化,元君多担待,具体是哪些变化,元君一会儿见到就知道了。”
这哪里是一点点变化,分明就是质的飞跃啊。
他在凡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什么事情让他性情大变?
大雾。
太乙多少有些好奇……
太乙其实也不大在乎这个道歉,况且要道歉也是同采九道歉,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正想说几句客套话,给狸猫精一个台阶下,毕竟她也得到的惩罚,而且看样子,叶英是在教训徒弟,可实际上叶英的偏心根本就青天白日,做做样子而已。他呵斥阿狸,也是在给阿狸撑腰。方才那些狠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阿狸是我的徒弟,要教训也轮不到你。”
太乙觉得自己日后要住在蓬莱岛,同岛主结下梁子毕竟不好,说几句软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
可狸猫精少女却大哭着跑了出去。
倒还是个倔强的主儿。
太乙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叶英道:“元君慢走。”
他双眸微眯,目光浅淡柔和,如月之清辉。
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清凉的晚风裹挟着甜甜的榴花香一同扑面而来。
……
太乙心中苦笑,她还没说要走呢好吧,这逐客令下得倒是快。
“那采九……”太乙犹豫道,她是想讨了它的,但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要东西终归不太好意思,所以语气便有些吞吞吐吐的,“我能不能……”
“领走。”声音和缓,清高的架子。
“啊?”
叶英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在太乙怀中探头探脑的采九,“它愿意跟着你,你就把它领走吧,让我这府上也安生些。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太乙摸摸头,也只得离开。
刚出清玉府大门,忽然背后有人言:“前面的可是太乙元君?”
太乙回头,说话的是一位女仙者。
秀美绝伦,气质高贵,秀美中还透着一股英气,桃花眼,琥珀色的眸子,眼下卧蚕。
太乙点点头,“正是小仙,您是?”
“我是东君,”女仙者微微一笑,“有个俗名叫白春苏。”
太乙连忙施礼,“见过东君娘娘,小仙有礼了。”
白春苏扶太乙起身,“方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希望你不要太怪罪他,他原本不是这样的,”她顿了顿,漂亮的眸子浮出一丝忧伤,“他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丢了命魂。”
闻言,太乙也是一愣。
三魂,天魂,地魂,命魂。
天魂掌智。
地魂掌勇。
命魂掌爱。
三魂合一便是元神。
蓬莱岛主叶英,清玉真王,少昊的第九子,这么厉害的人物竟然丢了三分之一的元神?
***
有小采九上蹿下跳地陪着,上山下河,捉鸟钓鱼,日子过得飞快。
又过了几日,太乙收到了九霄来的文绉绉帖子,说是元妍帝姬生辰,天帝凤冉大宴青云殿,恭请太乙元君仙趾。
这种高层次,高水准,高要求的宴会本轮不到太乙这个级别的仙人搀和。
不知为何,帖子也送到了她府上。
太乙一大清早便换了件儿干净的袍子,她一共就两件衣服,一件灰色的,一件棠梨色的,换着穿。两件衣服都是那种没什么款式,远看就是一麻袋的式样。太乙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结了个露额头的简单发髻,插上元妍帝姬赠的发簪,出门之前,她想了想,又把刘海放了下来。
刚一出门,远远的就望见叶英的车架也向南边青云殿的方向去,闪着迷之光彩的马车,九匹纯白色的天马,白衣红绸的仙娥仙侍们分列两队侍候在车架左右。
真是谱子极大,排场极高啊。
太乙有些惧怕叶英,说不出缘由,再加上她觉得叶英也不甚待见她,就也没上去打招呼,抱着小采九,靠着边儿,自己走自己的。
能不见便不见,省着互相找晦气。
结果刚刚走出不远,还没出岛,就听身后有人喊:“太乙元君,太乙元君!”
她一回头,叶英的车架就落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和他打招呼的正是那个热情的小仙侍龙井。
正所谓事事皆有变数,天命亦如是也。
春光灿烂的午后,清澈的天河畔,此时此刻,太乙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正踌躇着,不知是进还是退,龙井又唤:“元君!我家岛主邀您同行。”
太乙的内心完全崩溃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强颜欢笑对着冷玉观音一样的叶英寒暄的,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挑着车帘向外看了起来。
云雾缭绕,青烟袅袅,路过无数风景,她忽然“咦”了一声。
声音微小。
太乙眉头微蹙间,余光感到那一直闭目养神的岛主大人像是在看她。
太乙以为自己方才“咦”的声音打扰到了他,连忙道:“岛主赎罪,小仙只是一时望见了人间的山脉感到有些新奇罢了。原来在九天之上也能瞧得到人间的山啊。”
叶英双手拢在袖中,凝目看过来,像是在看太乙,又像是越过她的发顶望车窗外的山峦。
“那是太白山,虽比不上九霄的高峰峻岭,倒也是九州第一高的。九州最大的修仙门派,步天宫,便是在太白山上了。”
太乙略愣,他一反常态地没落脸子,还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是有反常必有妖。
幸好语气不甚热络,清雅冷然,非常符合他清玉真王老人家古井无波的清高架子。
太乙放下车帘,恭维道:“不愧是岛主大人,连人间之事都了解得如此详细。”
叶英起身,“宴会时间还早,下去看看罢。”
不等太乙多做反应,车架已经停在了云霭之中。
清风澈澈,花香袭袭。
太乙随叶英腾云而落。
他们正巧落在一处偏僻的大殿,没有人影,也没灯烛,静谧而肃穆。
太乙从外边刚到阴暗的大殿,双目忽地还不太适应,等她揉揉眼睛,清明过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排供桌前,红木供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香烛,排位,而后面的墙上是一排画像。粗略一望,都是些高冠玉带,横眉竖目,不甚和善的道士,纸张微微泛黄,像是有些年头了,太乙寻思着这些大抵就是步天宫历代的掌门人吧。
她对人家的掌门人生得什么模样可没什么兴趣,正要去叫叶英回九霄,转身却见他负手站在那列画像的最左一侧,仰头望着那最后一幅画像发呆。
殿外的围墙上爬满了花藤,大团大团的木香花开得十分繁华,午后的阳光透过花枝打在殿内的青砖地上,也落得叶英一身,宽宽疏疏,明明暗暗,一时间竟给太乙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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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钟声阵阵,山中弟子们齐声喊着口号,“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
三清殿,重阳宫,朝露晚霞,日夜交替。
恍如隔世,又若今朝。
响亮的口号声中,叶英依旧负手而立,望着那最后一幅画像,缓缓道:“他叫叶流白,字和风,道号紫薇真人,是太白山步天宫第四百代顶门大弟子,第三百六十八代执剑长老,第三百二十一代掌门。任掌门期间,匡扶正义,弘益人间,是个名副其实的侠士,然,他在任期的第三年死去,确切的说,是自杀,他困于心魔,在哀牢山上自刎而亡。”
太乙走到他身边,也抬头看那画像,“岛主您知道得真多。”
“你觉得他和我像么?”叶英看着画像,嘴中忽然问。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衣冠。
他们并肩而立,太乙整个人都站在叶英的阴影之中,她说:“轮廓都很相似,但精气神大不相同。”
叶英两指执起一根香,恭恭敬敬地燃上,朝着叶流白的画像拜了三拜,插…到香炉之中。
他掸了掸衣袖道:“我知道太白山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偶然。我的元神曾流落人间三世,他是我的最后一世。”
太乙嘴角扯了扯,自己供奉自己,这事儿还真是新鲜。
“人间的事情,您都记得?”她问。
叶英摇头,“都是后来听司命星君说的。”
“那他的心魔是什么,司命星君可都告诉您了?”那人只做了三年的掌门,正是风华绝代,意气朝朝的时候,怎么说自杀就自杀了。
叶英转身,向门口走,衣摆曳地,沙沙作响,“好像是因为个小姑娘吧,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成了一辈子醒不来的梦魇。”
“情劫?他不是大侠么?”
光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孤零零的模样,仿佛很寂寥,他道:“纵使掌中持利剑,却终归斩不了心中魔。大侠说到底也是个凡人,是凡人,就有生死,就有情爱,就有所求,也就有求而不得。”
太乙小步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岛主您到这步天宫来,可是还放不下叶流白的过往?要是……那个姑娘还在这世上,您还会喜欢她么。”
叶英忽然停住脚,太乙险些撞在他背上,片刻的沉寂后,只听身前人道,“他是他,我是我。桥归桥,路归路。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样,我们虽然长得相像,精气神却完全不同。他的爱恨,从他死的那天开始,便都与我无关。”他的调子淡淡的,一如那些香气淡淡的木香花。
“不过,”叶英转过身,垂眸望着太乙道,“我亦不会因她是叶流白爱过的女人就故意不去喜欢。你明白么。”
他就站在她面前,十分靠近,衣襟擦着衣襟,发丝缠着发丝,近到似乎只要他一抬手就能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有点明白,”太乙抬头,微笑着道,“您尊重叶流白。您承认他的爱恨,承认他作为叶流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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