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守寡,虽然……”阿狸别扭地移开眼神,不去瞧他那星辰海一样浩瀚又深不可测的眸子,“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和他毕竟成亲了,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可是那毕竟发生了。他刚刚死去,我就马上成亲,我总觉得不太道义。”
阿狸的眼神四处飘忽,这个房间处处都是她和师父的回忆,小的时候,师父抱着她手把手地教她习字,冬日的夜晚,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融融,很多时候她写着写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等再醒来,已经睡在了师父的床上,而叶流白则在不远处的琉璃榻上,闭目打坐,黑发如云,紫衣盛花,膝下放着那卷他时常翻看的古书,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开始贪恋他怀中的温暖了,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她就习惯了睡醒之后第一个要见到师父的脸才安心,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喜欢上了他?
几番风雪,几度春秋。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而他一直步履不停,也从不回头望她一眼。
忽然有一天,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她多想就这样扑进他的怀里,但是,有个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挣了挣不开,踢也踢不掉,等到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人,却发现那个混蛋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两个黑爪印儿。
“小狸,你喜欢我么。”惶惶然,她眼中的他神情憔悴,虽然笑着,却满目忧伤。
“师父……”她不知道说什么,千言万语只化成师父二字,而这二字比“夫君”还要缠…绵几许,柔情几分。
“我有点嫉妒,小狸第一次那么热情的表白居然不是对我,小狸第一次穿嫁衣也不是给我看,小狸第一次叫夫君也不是对我……不过,只要小狸说喜欢我,我就愿意等。”
她不愿意,他就不忍心逼她,但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六个月……对于他来说每一次目光交错的时光都比金子还要珍贵……
阿狸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对师父,她很愧疚,师父那么认真地准备婚礼,亲手做衣服,首饰给她,可以看得出来他有多么期待,可是她呢,她说不行,暂时不行……而这个暂时有多久,她不知道。
走进屋,和上门。
一只小狐狸赫然端坐在小几一旁的椅子上。
一只九尾狐,穿着一件破旧的白袍子,背上背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小包袱。
它在灯下看书,肉呼呼的小爪子捧着竹简,姿势十分可笑,看她进来,它放下竹简,小身子一跃从椅子上跳下来。
小狐狸从背上解下那个小包袱,放在地上打开。
一封书信,一个瓷瓶。
书信上写着两个字——休书。
小狐狸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它抓抓头,笑嘻嘻地说:“虽然晚了三百年,不过这次终于把东西送到你手上了。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那个可以回溯时空的宝物,沙罗香。小负心汉。”
***
第二日清晨,叶流白一开门,就见到阿狸站在门口,背着一个小包袱,她说:“师父,我要出一次远门。”
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地坚定。
64|没有回程的远行()
“哦,”叶流白只是哦了一声,没什么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离开一般,“小狸,稍微等一下。”说完,他就转身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大概也就是几个眨眼之后,叶流白又重新出现在阿狸面前,和方才没什么区别,只是背后也多了个包袱,他说:“我送送你。”
她点点头,结果这一送就送出了几百里……
他为她打点一切,客栈,饮食,冷暖,却从来都不问她去哪里。
每次,阿狸说,“师父,就送到这吧。”
叶流白总是微笑着颔首,一副答应了的样子,结果转天出发之前,她又会看到他斜靠在门口的树下等她,他说:“我送送你。”
这一送,又送出了一个月……
走在路上,他们也很少说话,阿狸在前边走,叶流白在后边跟着,她不回头,却知道他的眼光从来没有离开她,芒刺在背。
那日在书房里似乎刚刚修复好的关系又恢复了原样。
这一日,走出了好远也没遇到城镇或者村庄,荒野石岗,偏偏又遇到暴风雨,阿狸一不小心还崴了脚……好不容易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户农家。
叶流白很自然地就上前去叩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婆婆。
映入老婆婆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白发男人,很年轻,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丝噼里啪啦地落,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裹着一件男式的外袍,看样子应该是这个男人的了。
男人说,他们是一对出远门的兄妹,妹妹不小心崴了脚,又遇到暴雨,希望能借住一晚。
说是兄妹,可老婆婆觉得他们长得也太不像了一些……而且他看她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哥哥……那样的珍视,那样的爱怜,那样的占有欲,让她想到了自己夫君年轻时候的样子。而那个小姑娘,她总是偷偷地去看她那所谓的哥哥,似乎心事重重,却又难以开口……
进了门,老婆婆引他们到了厢房,“老身家中就只有这一间房了,这可如何是好……”其实是有两间空房的,但是婆婆她有些寂寞,想看看这对儿别扭的年轻人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小姑娘对这个“只有一间房”还要提出什么异议,却被高大的男人直接抱进了屋子。
有个看似温和,实则强势的“哥哥”,小姑娘真是完全无法反抗的模样。
晚上,老婆婆出来关大门,只见那个“哥哥”站在厢房门口的屋檐下,虽然换了件衣服,但还是被飘进屋檐下的雨水湿了大半。
厢房里没有灯火,他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双目一瞬不瞬地瞧着紧闭的窗户。
“这衣服是我夫君年轻时的,看不出来,年轻人你穿还挺合适。”老婆婆走过去,笑着说。
“谢谢婆婆,不然我们兄妹可能就要流落荒野了。”男人移开目光,笑着回。
老婆婆看看厢房,又看看他,笑眯眯道:“对待小姑娘嘛,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强势的时候就该强势,像你这样心里爱得要死要活,脸上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是不行的。”
“婆婆……”男人微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的表情。
老婆婆的笑意更浓了,“你婆婆我可是过来人,别以为我老糊涂了。”
他微微叹气,手掌抚在门板上,垂眸道:“小狸有心结,我不想逼她。”
“傻孩子,有些事情不是只靠等就能等来的。”
“除了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就在他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叶流白的声音低低的,俊美的脸上是苍白的笑,“其实是有些害怕,怕一个不小心做错什么,小狸恼了我,离开我。最开始,我还确定她对我有心,可是时间长了,我也开始怀疑,她还喜不喜欢我了。毕竟,我们之间相隔了那么多年……”
他正说着,门忽然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是微微的一段寂静,小姑娘忽然睁大的眼睛,一把拉住叶流白湿哒哒的胳膊,“师父,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衣服都湿了,这样下去要受凉的!这么大年纪,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快点进来!”
连珠炮一样的责问,看得出来,她很在意他。
说完,阿狸这才发现门口不是只有师父一个人,但是方才她就只看到了他。
“婆……婆婆……”完了,完了,露馅了。
叶流白丝毫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湿了,只是慌忙挡在门口,“小狸,快进屋,晚上冷,你的脚还没好……”
阿狸小脸一红,她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就是脸红透了。
老婆婆看着这别扭却又互相关心着的两个人,向房间里一推叶流白,哈哈笑道:“快进屋吧。小两口,别闹了。”
婆婆走后,阿狸关上门,一时间屋中寂静,两个人又尴尬了起来。
良久之后,叶流白解释道:“小狸,你别生气,是老人家自己看出来我们不是兄妹的。”
“师父,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爱生气么。”他怎么会以为她会因这个生气啊……
“不是……”不是的,只是我怕你生气。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因为在意,所以手足无措,小心翼翼。
阿狸扔过一条帕子,“师父,擦擦头发,我……我先睡了。”
看着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小家伙,叶流白握着手里的帕子,无奈地笑了。
第二天,等阿狸起来,叶流白已经出去砍柴了,他们住在老婆婆家里,人家又不要钱,就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阿狸在家呆着也没事儿,就跳着脚帮老婆婆收拾收拾院子,洗洗碗什么的。
只是,她总是分心,每隔一会儿就抬起头看看大门。
“他应该也快回来了。”婆婆望她笑道。
阿狸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婆婆,您取笑我。”
老婆婆端了碗热茶给太乙,笑眯眯道:“看着你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也像你一样,年轻,漂亮,残忍。”
太乙捧着茶水,略愣,“残忍?”
“是啊,那时总是仗着他喜欢我,想怎样就怎样,只想着自己,很少考虑他,现在后悔了,也晚了。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他和我夫君很像,心里爱得要死,却嘴笨得很,一腔热情,完全不会表达。而且……你也喜欢他,不是么?”
茶水氤氲,水雾之后太乙的双眸忽明忽暗,她抵着头看水面飘着的茶叶,“有一个男人,他因我而死。死去之前,留了休书给我。”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结。他爱你么?”
“我不知道,应该是不爱的,他大概只是喜欢戏耍我。”
老婆婆略略点头,旋即道:“如果是一个不爱你的人,你何必为他折磨一个爱你的人,如果是一个爱你的人,他一定希望你过得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还有什么比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更加天经地义的事情呢。”
太乙手一抖,茶水微溅,落在她手上,竟一点都不觉得烫。
她竟然从未想过师父的感受……
她说过要嫁给他的,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心结,出尔反尔,师父他一定很伤心吧……即便伤心,却依然说“我送送你”……她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孩子,听婆婆一句劝。别看现在年轻,可以相聚的日子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般多,别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别扭上。”
……
月上柳梢了,叶流白才回来,其实他早就砍好了柴,只是怕阿狸看他尴尬所以他就一直在山里徘徊。
进了大门,老婆婆的房间还亮着灯,似乎是听到了大门的响动,老婆婆披衣出来,看见是叶流白,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不要太莽撞了,你媳妇儿看起来娇弱得很。”
“婆婆?”叶流白有些发怔,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正要问,老婆婆却已经回房了。
叶流白自顾自地摇摇头,不解地向厢房走过去。
忽然,他愣在原地。
厢房的窗户上贴着个喜字?
这是……
他赶紧闭上眼又睁开,没看错,他没看错。
叶流白慌忙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小狸?”
屋里没人应。
“小狸?”他又敲了敲,“我进来了?”
叶流白缓缓推开门,一片大红闯入他的眼帘,大红的幔帐,蜡烛,锦被,还有幔帐下坐着的身着大红喜衣的小姑娘……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掀起那盖头的……
盖头下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她看了他一眼,又马上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把眼神转到了别处。
他的小新娘,又紧张又害羞,即便这样,她还是把自己嫁给了他。
她终于放下了心结么?
幸福来得太快,叶流白自己也有些不敢确定。
他站在床前,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小新娘看,不说话,也不靠近。
阿狸被看得心里毛毛的,动都不敢动,果然是自己太鲁莽了么,吓到师父了么……
时间仿佛静止了,花也不香了,鸟也不叫了……良久之后,阿狸一把抢过叶流白手中的盖头,飞也似得就向门口跑去,她太紧张了,太害羞了,再这样被师父不言不语地看着,她一定要羞愧死了。
她只跑出去了两步,纤细的腰肢一紧,整个人被揽在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不许后悔,不许跑。”
他从背后抱着她,下巴落在她的肩膀上,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又喝酒了?”
“没喝,是水。”阿狸在他怀里挣了挣,她很紧张,在等他回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都要被紧张给淹没了,所以只好借酒壮胆,喝着喝着就喝多了。
“小家伙。”叶流白在她身后微微笑,他转过她的小身子,抱着她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这样才能更好地看到她的脸,更清楚,更仔细。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沙哑又低沉,“小狸,我好开心。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今生才能遇见你,娶到你。”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手劲儿忽轻忽重,害得小姑娘的脸被抚摸得红红白白的。
阿狸反手抱住他的脖子,酒意微醺,“师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当年师父枕头下的画像就是我是不是?其实我本来长得就不像男孩子,是师父在我脸上动了手脚吧。师父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喜欢我了?”
叶流白也不否认,只是吻上小姑娘的额头,低声道:“曾经,我想就算这辈子因为是师徒而不能和小狸共结连理,也不会让你嫁给别人。掩盖你的真实面貌,让你永远留在师父身边就好了。”
阿狸忍不住笑,“所以师父就想把我养成老姑婆?”
男人又向前走了一步,紧紧地靠在桌边上,这样一来,阿狸的两条长腿也挂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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