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逊于古之君子,严某生受了。”
翟銮叹了口气:“你我身为一品大员,却不免为柴米油盐犯愁,不知城中那些穷门小户的寻常百姓可将如何度此难关?莫非我大明堂堂京师天子脚下的百姓要张网罗鹊,挖洞捕鼠才能苟活性命么?若真有那么一天,身为辅弼之臣,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严嵩安慰他说:“仲鸣兄过虑了。想我大明坐拥四海之富,皇上又天纵睿智,数月之前便与内阁、五府、六部诸衙门周详部署战守之策,如今尚且不免有军粮不济之虞,他俺答举全族之力劳师远征,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正是如此,我内阁的差事才更不好做”翟銮将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天幸如今惟中兄复任内阁,朝廷也就有了主心骨。”
严嵩心里一凛:这个老滑头也并不象他表面上那样孱弱无能,竟也能看出下一步必然的结局,现在就开始给老夫戴高帽要将那天大的难事推过来了,当下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仲鸣兄是十数年的次辅,如今又代着首辅之职,要说朝廷的主心骨,非仲鸣兄莫属。严某新进之人,当唯仲鸣兄马首是瞻。”
事情还未到那个地步,翟銮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随口敷衍道:“当此国难,有惟中兄与翟某同舟共济,共担国事,翟某才勉强能撑得下去。首辅次辅之类的话,惟中兄且不要放在心上。”
严嵩也随口应道:“同舟共济,同舟共济”
第十七章兵败如山()
无独有偶,就在朱厚熜为明军军粮发愁的同时,鞑靼军营之中也为此陷入了恐慌之中。
诚如严嵩所言,大明富有四海,历来京师所需粮食都是由江南财赋重地供给。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起,每年江南诸省的粮米科税都是分春秋两季解送京师,只在今年春季,就已通过京杭大运河将上年所征秋赋一百多万石粮米送抵京师。在鞑靼攻陷通州阻断漕运之前,户部又紧急征调了山东、河南、江浙等省当年夏赋近五十万石入京做军储,朝廷如今手上掌握的存粮有上百万石,足够京城数百万军民一月之用,说起来朱厚熜为军粮发愁只是远虑而已。
鞑靼面临的困境却是不折不扣的近忧,往常屡次犯境,他们都能靠剽掠补充军需,但今次举全族之力大举入侵,明朝却采用了闻所未闻的“坚壁清野”之法,将京畿百姓要么迁入内城,要么动员举家迁徙内地,令他们再也无法以战养战。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所需粮秣都是不小的一笔开销,只能依靠仇鸾麾下那五千大同军驱赶着沿途掳掠的数万百姓四处搜山,募集粮草,即便如此也是杯水车薪。与明军在北京城下僵持近月,大军携带的牛羊及沿途剽掠到的粮食已快告罄,战事却仍是毫无进展,令酋首俺答十分焦虑。
令俺答心烦意乱的还不止于此——与明朝全国军民同仇敌忾,共御外侮所不同的是,鞑靼分裂日久,各部之间多年相互攻杀不休,俺答鼓动各部南下入侵明廷,许以剽掠到的战利品尽归各部所得,才于仓促间纠合起二十万大军,只是暂时归于俺答统领。一部分部族首领见如今战事不顺,既得不到先前俺答允诺的金银珠玉子女牲畜,又担心俺答部借此机会削弱吞并自己部族,便纷纷起了撤军之心;另一部分年青少壮的部族首领却一心要开疆拓土,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自然不愿意就此罢兵回草原。两派终日在俺答的帅帐之中争吵不休,说到激动之处几乎要拔出刀子拼个你死我活,俺答好说歹说才制止了自家军中的内讧。
对于俺答这样称霸草原的枭雄来说,尽管没有定下南下牧马,恢复前元的野心,但就这样灰溜溜地撤军是绝不可能的,因此,他强令各部族再坚持一段时间,静观战局变化。
连绵数日的秋雨终于停了,十月二十四日、二十五日整整两天时间,德胜门、彰仪门明军大营之中军旗摇曳,喧嚣震天,显然是军旅正在频繁调动,象是有所异动,令鞑靼军上至酋首俺答,下到普通士卒都十分担心明军可能仰仗火器之利袭营,全军只得严加戒备,须臾不敢大意。
到了二十六日,俺答才探知明朝京城之中发生了内乱,德胜门、彰仪门两处主力京师营团军和御林军均被调入内城平叛,如今迎面之敌换上了各地勤王之师。对于这些手下败将,俺答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便决定于次日进攻德胜门方向,一举吃掉当面守军,趁着明军溃败退出城中之时攻破城门。
嘉靖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沉寂了近半个月的战线再一次沸腾了。
天刚蒙蒙亮,鞑靼便开始清理大营前的鹿砦,填平壕沟;辰时初刻,数以万计的骑兵涌出大营,分列于左右两侧;接着,大队的骑兵自正门而出,集结在正面,看他们摆兵布阵的架势,似乎又要采取惯常的两翼突破,向心攻击的战法。
相对于鞑靼军的喧嚣,驻守德胜门的明军阵营却是一片肃然,每一个军官和士兵都看到,对面鞑靼虏贼黑压压的队列长长伸展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扬起的尘嚣遮天蔽日,金鼓阵阵,号角齐鸣,撕云裂帛之声如同敲击在明军心头之上,他们的脸色开始发白,握着兵刃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营团军奉调入城之后,山东备倭军从五品都指挥同知宋子端被临时任命为德胜门主将,见到是这种阵势,情知今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便跃马冲到阵前,对全军将士高声喊道:“百年基业,千年国运,在此一战!大明的好儿郎们,杀敌报国,只在今朝!”
队伍中响起一阵喊声:“杀敌报国,只在今朝!”但每个人都能听得出来,那阵喊声显得有气无力,显然心中都充满了恐惧。
德胜门副将、河南卫所军统领钱文义大怒,跟着跃出阵前,大声叱骂道:“你们这帮没胆的龟孙,鞑子再他妈牛逼,前些日子还不是被俞军门、戚军门的营团军和老子手下的弟兄打得屁滚尿流。他们是两条腿夹一根吊,莫非你们裤裆里就没有卵子!”
一直与营团军并肩作战的山东备倭军和河南卫所军的军士哄笑起来,那些在前期作战中伤亡惨重的各省卫所军尽管还是畏惧于鞑子的凶狠,却也被他的话激起了心底那最后一点男人的血性,不由得将身子又站直了。
宋子端抓住机会,赶紧命令他们排兵布阵。受命掌军之时,皇上只给了他四个字的圣谕:“坚决守住”,他便命各军步卒结成了此前屡试不爽的坚壁阵,坚壁阵的后面,各军弓箭营被集中了起来,分成多列纵队,表情冷峻地弯弓搭箭斜指前方。
刚刚布置停当,鞑靼军就动了起来,但这次却不是出动两翼,而是中军直接冲了出来,显然要一口吃掉德胜门的明军。
数万鞑靼骑兵先是缓步小跑,然后一点点的加速,冲到了两军阵前的中线之时,已变成了飞驰,万马奔涌向前,势如狂风巨浪,更如燎原疾火,明军阵营之中顿时又起了一阵骚乱,从军官到士兵都不由得面色大变。
宋子端大喊道:“放箭!”
两军阵前那奔雷般的马蹄声震耳欲聋,他那略微有些发颤的声音显得是那样的微弱,几不可闻。
但这似乎并没有造成指挥上的障碍,见到几万名骑兵以密集的冲击队列卷杀过来,由于紧张更由于害怕,一部分弓箭手已经首先放箭了。接着,其他的弓箭手也跟着一起松开了弓弦。此时鞑靼骑兵刚刚冲过中线,与本阵相距还有百丈之遥,漫天飞舞的箭矢耗尽了力量,无力地自空中坠落,没有给鞑靼骑兵造成任何伤害。
所有的军官将佐同时大喊起来:“放箭!”
弓箭手赶紧从箭囊中抽出箭支,这一次,密集的箭雨如同一阵扑面而来的暴雨,打在了疾驰而来的鞑靼骑兵的冲击队列,冲在最前面的几百名鞑靼骑兵应声栽落下马。
明军阵前已经耸立起一排排的盾牌,冲击中的鞑靼骑兵没有换用轻弓进行对射,而是将身子俯在马身的一侧,结成坚壁阵的明军步卒只看见马头前那斜指蓝天的长刀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反射出糁人的寒光,将眼睛灼得发痛。
被即将到来的死亡激发起了斗志,明军弓箭手不停歇地搭弦弯弓,在短短的一息便射出了三到五支箭矢,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尽到的最大的努力了,鞑靼骑兵的前锋已经撞到了坚壁阵之上。
悍不畏死的蒙古勇士以密集队列冲击着明军的坚壁阵,第一排的士兵和他们的战马几乎同时被盾牌间隙中伸出的那无数支长枪攒刺,惨叫着轰然倒地;但没有任何停顿,第二排又撞了上来
受命统领德胜门全军的宋子端、钱文义也知道,当日能以坚壁阵挡住鞑靼骑兵的冲击,是因为明军凭借着神龙炮、燧发枪等火器,已经极大地削弱了敌人的攻击力,更给敌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恐慌,实际上明军步卒的体力根本无法承受得了鞑子连人带马的冲撞。果然,就在鞑靼骑兵第三波的冲击之后,明军的坚壁阵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几百名鞑靼骑兵切入了明军的阵型之中,如同一阵龙卷风一般狂暴地旋转着,迅速向左右扩散,还不断地有新的生力军从这个口子中蜂拥而至。
面对着凶狠嗜血的鞑子,一个惊慌失措的明军步卒突然扔掉了手中的盾牌,转身向后方跑去。恐惧的情绪不可遏止地在全军传来,几乎所有的步卒都象炸了锅一样,四散逃窜,明军的阵型顿时崩溃了。
面色惨白的宋子端心中慨叹一声,扭头对钱文义说:“你带弓箭营撤,我来断后。”
钱文义刚刚砍翻了两个率先逃跑的步卒,闻言大怒:“老宋我操你妈,想让你钱爷当龟孙啊你!”将手中还在滴血的大刀向前一挥:“河南人没有孬种,都跟老子杀贼去!”
自古山东民风骁悍,好勇斗狠,有“坑灰未冷山东乱”之称。见河南卫所军已全军出动,山东备倭军也不甘人后,在宋子端的带领下,齐声呐喊一声,也迎着鞑靼骑兵冲了上去。
首先迎上他们的不是鞑子,而是前排的溃兵,钱文义怒喝道:“老子操你们这些龟孙的妈,要逃命给老子把路让开!”
可是,兵败如山倒,溃军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在骂些什么,就已经将河南卫所军的队型冲得七零八落,前进的逃跑的纠结在一起,谁也动不了步。紧随其后的鞑靼骑兵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光芒,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将明军士兵砍杀。
冲在最前面的钱文义也顾不了什么敌军友军,一边不住嘴地骂着,一边拼命挥动手中的大刀。被他这种疯狂的举动吓住了,溃兵的步伐不由得一滞。
山东备倭军突然发出一声大喊:“宋将军有令,阵前逃跑者,杀无赦!”
钱文义突然回过神来,高声喊道:“龟孙们,胆敢再后退一步,杀!”
河南卫所军也同时发出一声大喊:“龟孙们,胆敢再后退一步,杀!”手中的刀枪毫不犹豫地向前杀去。
第十八章奇兵突现()
宋子端、钱文义二人将其他卫所军布置在阵营最前面,将自己的部队部署在后,并不是想保存实力,而是担心他们顶不住鞑靼的冲击,便要将山东备倭军和河南卫所军作为生力军顶上去——两军经营团军训练过一段时日,战力有所提高,加之此前连番大胜,士气高涨,可作为防御的主力使用,在最关键的时候投入战斗以挽回颓势。这样的用意与俞大猷、戚继光当时排兵布阵之时以山东、河南军抵挡鞑靼第一波冲击的想法几乎如出一辙,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各地卫所军竟如此不堪一击,防线在顷刻间就全面崩溃,根本无法组织起有序的撤退。
面对势无可挽的溃败,本应作为防御主力的山东备倭军和河南卫所军不得不履行了他们在今日大战中的第一项职能——督战队。
这一举动也是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一旦第一线的数万溃兵为了逃命而不畏军法,拢共不到两万人山东备倭军和河南卫所军根本弹压不住,甚至有可能与溃兵自相残杀,全部成为鞑靼骑兵口中的美食!
但是,在砍杀了几十上百个溃兵之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吼着说:“横竖是个死,不要让家族蒙羞获罪!”转身又朝着鞑靼骑兵冲了上去。
那些已被督战队的无情杀戮骇住的溃兵如梦初醒:是啊,即便抛开保家卫国的军人天职以及宁死不当逃卒的军人荣誉感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谈,既然无路可退,死在鞑子手中和死于督战队的刀下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一个意味着旌表、抚恤、荫袭;另一个却意味着全家被发配戍边或发卖为奴!他们只得发出一声怒吼,转身迎战鞑靼骑兵。
明军并不缺士兵,最缺的是死战的精神,拼死一战,竟将鞑靼骑兵挡在了阵前。趁这个工夫,山东备倭军和河南卫所军又在阵营之后布设了第二道防线。
来自草原的鞑靼士兵的凶悍是从血液里带出来的,他们以战斗为乐趣,天生的嗜血好杀,凶残野蛮,绝非明朝卫所军那些穿军装的农民可比,激烈地碰撞之中,两军战力的高下立刻显现了出来。大片大片的明军士兵被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鞑靼骑兵砍杀;而原本一直未动的鞑靼军左右两翼的骑兵也出动了,向着明军阵前压了过来。无论是宋子端、钱文义,还是普通的士卒,心中都清楚地认识到,全军覆灭只是个时间问题。
城外激烈的厮杀令城头上的营团军士卒眼中都喷出了火星,营团军前军统领曹闻道恳求俞大猷下令营团军出城增援,这么大的事情俞大猷也不敢私自决断,便派人去请示监军高拱。高拱闻讯之后嘱咐俞大猷不可轻举妄动,自己匆匆赶到皇宫请旨。
曹闻道一听就发火了:“战事如此吃紧,等他请旨回来,城外的友军早就被鞑子杀光了!”说着,狠狠地将头盔掼在了地上。
“曹将军,我们是军人!”俞大猷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沉声说了一句。接着,转头对兵工总署军器局主事胡渭奇抱拳行礼:“胡大人,拜托了!”
营团军和御林军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