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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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 第5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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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孙嘉新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杨博在一旁听得分明,情知皇上已然从孙嘉新制止衙役虐民暴行中看出他是一个爱民的好官,有这个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在,孙嘉新和浙江巡抚衙门闹的龌龊、甚至公然抗拒清丈田亩这样国之大政的罪过都要减轻许多,他不禁暗自替自己这位倔强的同年感到高兴。但是,皇上这么问话,孙嘉新却不肯慷慨作答,皇上一定会大失所望,只怕他的前途命运又要多了许多变数了

    想到这里,杨博轻咳一声,说道:“孙年兄,这位王大人虽供职鸿胪寺,却负有观风之责,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杨博的提示再明显不过,孙嘉新却全然象是没有领悟过来一般,粗大的喉结滑动了几下,说道:“如今是太平盛世,皇上天纵英明勤政爱民,朝中诸位柄国大臣恪守臣职勤勉任事,谅也不会再有家国剧变、陷民水火之事发生。”

    杨博不禁大失所望,心中暗自嗔怪自己这位同年实在迂腐执拗。朱厚熜也是如斯之想,但他似乎能从孙嘉新的话语之中听出难言之隐,情知对于这样的久在宦海浮沉,历经蹉跌仍不肯屈服流俗的官场硬汉说什么君臣大义也是白费功夫,便冷笑道:“这可不见得。蠹官苛政,如同夏日里的蚊蝇,哪里就能灭得干净?逮着机会,就要咬百姓一口;更象是荒野中的稗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如今还在县令任上,你说,在你们诸暨县,难道就没有扰民害民的事情发生?”

    孙嘉新苦涩地笑了笑:“有。”

    “不但有,而且还很严重!”朱厚熜加重了语气:“皇上三令五申,不许欺凌商民百姓。当行买办、铺户包买之弊政也被明令废止,你们诸暨县倒好,竟出动公差当街行抢,你这个县令还说什么‘为治下百姓做一点实事,死而无憾,亦是得其所哉’!”

    一瞬间,小小茶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起来,杨博的那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而镇抚司的三位太保已是暗自摩拳擦掌,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位不修边幅、疯疯癫癫的七品芝麻官当场拿下!

第一百零五章心病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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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嘉新抬起眼皮,望着已经发怒的朱厚熜,眼睛里却闪出异样兴奋的光芒:“王大人能看出这其中的猫腻?”

    朱厚熜脸上的怒容却又不见了,淡淡一笑:“你不肯当着百姓的面斥责那些公差的胡作非为,是为了保全你们诸暨县衙的形象,也是为了替朝廷保留一点体面。不过,我于商贾之道也略知一二,大概能猜到他们为何这么做。”

    孙嘉新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皇上一片仁君爱民之心,朝廷多少恤民安乐之政,到了下面,就都走了样,甚或成了贪官污吏虐民自肥的大好机会,每每思之,下官都想恸哭一场”

    在场的杨博和镇抚司三位太保爷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皇上的话语之中,显然并不真的生孙嘉新的气,反而还有一丝隐隐的得意,杨博暗自松了口气,问道:“王大人看出什么猫腻了,可否说来听听?”

    杨博天资聪慧,当年就不但得到内阁次辅翟銮的青眼赏识,还曾被眼高于顶的严世蕃视为能与徐阶和自己并立为雄的天纵奇才,只是他恪守君子处世之德、人臣事君之道,平日里不屑献媚取宠而已。经过今次陪同圣驾微服出巡,他已然对皇上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发问,既有凑趣的成分,更是诚心向几乎无所不知的皇上求教之意。

    果然,朱厚熜正在等着机会来显摆自己,当即得意地笑道:“杨大人只在地方干过一任三年的知县,又不谙经商之道,当然看不出来他们诸暨县衙的猫腻。依我看来,织造局下属的作坊以市价收购百姓生丝,他们这些官吏就眼红了,强行将百姓的生丝以官价买去,再转手卖给织造局,那近半的差价,不就落入他们的腰包了吗?”

    杨博醉心于军事,为官的兴趣全在研读兵书、绘制地图之上,当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生财之道,吃了一惊:“竟有这等事?织造局的作坊是宫里的哦,如今官商合营,都是朝廷的作坊,他们竟敢借机敛财,真真没有王法了!”

    朱厚熜苦笑道:“这些人眼里只有银子,哪有什么王法?对治下的百姓岂能不雁过拔毛?再者说了,别说是朝廷与商户公私合营的工厂,就是当年隶属宫里、给皇上织造龙衣的织造局还不是如此。敢在皇上的身上动刀子割肉,遑论其他!”

    镇抚司九太保谢宇翔怒不可遏:“这些个狗娘养的贪官污吏,敢把主意打到织造局的头上,就不怕织造局告到皇上那里去?”

    朱厚熜越发苦笑了起来:“诸暨县衙强买来的生丝,怎敢按市价卖给织造局?七成、至多不过八成就贱买了,织造局也能从中得到偌大好处,甚至能把大半落入自家腰包。百姓损失过半,对他们来说却是两全其美的事情,谁还会把捅到皇上那里去,断了自家的财路?我若猜得不错,此刻署理诸暨知县的县丞王顺,正在和织造局作坊派来收购生丝的管事讨价还价,哪里是什么‘侍侯差使’!孙县令方才执意要那位班头把王顺召回去,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达成如此肮脏的交易,给宫里抹黑、给皇上的脸上泼脏水啊!孙大人,在下说的可对?”

    孙嘉新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听到“王大人”点着自己名字问话,这才回过神来,由衷地慨叹道:“大人鞭辟入里。官商勾结,分润分赃,遭殃的是本地桑农,势必影响朝廷推行改稻为桑之国策。下官这么做,的确是不想让这些贪官污吏败坏吾皇千秋圣名,更是不想吾皇一片仁君爱民之心,被他们这些贪鄙成性的官场败类给糟蹋了!”

    朱厚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倘若再遇到害民扰民之事,你还有没有勇气站出来为百姓说话呢。”

    孙嘉新嘴里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字:“有!”

    朱厚熜却摇摇头,说道:“自孔圣人创立儒道,千年以降,我泱泱中华就从来不缺坐而论道的书生,能身体力行、言行一致的循吏却是少之又少。以你孙大人这样的风骨,大概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以今日之事而论,你的确挺身而出,及时制止了诸暨县衙一干人等虐民自肥的恶行秽迹,保全了治下桑农的合法利益。可是,在下倒要请教,倘若你没有负气称病,仍在县衙正堂端坐理事,他们敢这么干?”

    “这——”孙嘉新象是咬了一只辣椒,顿时面色燥赤,不知该如何回话。

    皇上如此一针见血,难免让孙嘉新下不来台;而且,传闻孙嘉新是受了浙江巡抚张继先的当众斥骂侮辱,羞愤难当,这才发了失心疯。今日看着行事、说话无异于常人,焉知不是慢慢淡忘了昔日之辱,渐渐恢复了正常?若真是如此,皇上这么说,岂不又刺激的他再度犯痴?杨博忙打哈哈说:“外感五淫、内伤七情,是人都会生病。孙县令风骨虽佳,却也是个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贵体有恙,大概也不惟是负气之举”

    “哈哈哈,杨大人维护同年,真是不遗余力啊!”朱厚熜大笑起来,指着孙嘉新说:“你看他尴尬无比的样子,又怎像是个传闻中突发魔症之人?纵然有病,也是心病。既是心病,就得心药来医。我方才那样一再追问、百般刁难,你们听着失之苛责,对他却是一剂能治愈重症的猛药,出上一身透汗,孙大人的魔症便不药而愈了。”

    孙嘉新怔怔地望着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躬身长揖在地,说道:“敢问这位王大人,可是镇抚司的上差?抑或更高?”

    听到他这么径直问出要命的问题,又画蛇添足地多加了最后那四个字,杨博和镇抚司三位太保的脸上都变了颜色,正要出声呵斥,朱厚熜却兴致盎然地问道:“何以见得?”

    孙嘉新叹道:“下官庸碌不才,待罪官场二十余载,屡遭蹉跌,至今仍是一个七品县令。但毕竟曾簪花赴过琼林宴,大明会典是必修的功课,当年熟读何止百遍,如今也不敢稍有遗忘。依我大明官制,鸿胪寺正堂鸿胪寺卿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官缺,品秩较正三品的六部侍郎还要低上两级,只因贵为小九卿衙门,位列朝班方能排在杨年兄六部左堂之右。而鸿胪寺正堂高姓并非王,大人若果真是鸿胪寺属官,至多是个从五品的左右少卿,比之杨年兄差了许多,他何以执礼甚端,而大人亦坦然受之而不以为失礼僭越?其二,鸿胪寺司职饮食,大人怎会对商贾之道如此精通?还有其三,大人说话百无禁忌,岂是寻常禄位之人所敢为?”

    “看来你这位强项县令对大明官场的底细了如指掌,并非传闻所说的那样不通为官之道嘛!”朱厚熜笑道:“不错,我就是——”

    杨博突然插话进来,说道:“孙年兄猜得不错,这位大人的确不姓王,他高姓为杨,乃是镇抚司镇抚杨尚贤杨大人。他今次前来浙江诸暨,正是奉了上谕,彻查你生病一事。天日昭昭、神目如电,有冤情,终可昭雪;是过错,回头有岸。孙年兄尽可直抒胸臆。”

    杨博如此不顾礼仪地打断了皇上的话,还是担心曝露圣驾行藏——方才他随口说皇上是鸿胪寺官员,代表朝廷赐宴给跨海远征的大明海军将士。论说也能说的过去,却不曾想自己这位同年虽说官运不佳,心思却十分慎密,只从官员品秩及言谈举止中便能看出破绽,他不得不另想奇招。同时,他将话题引到了孙嘉新自己的身上,用意也是不让他再深究皇上的真实身份。可是,孙嘉新仿佛没有听出他话语之中的暗示,反而深深地看了朱厚熜一眼,摇头说道:“久闻镇抚司镇抚杨尚贤杨上差是锦衣卫大太保,素有大内第一高手之称,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位大人虽说精华内敛、英气勃发,却是一派文士作风,不象是个赳赳武夫。”

    杨博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世间竟然有这样较真之人!

    幸好孙嘉新没有说出什么讨人嫌又犯忌讳的话,继续说道:“大人究竟是谁,下官不敢深究。但有一事要拜托大人,万望大人看在我诸暨十万、杭州数十万、试点清丈田亩的七府数百万、乃至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亿万生民的份上,代下官上达天听。”

    “好一个数万、数十万、数百万、亿万!”朱厚熜笑道:“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我若是不答应你,岂不成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昏官庸吏?”

    孙嘉新尴尬地说:“口不择言,万望大人恕罪。”

    朱厚熜笑着摆摆手:“恕什么罪?方才杨大人先说我是奉旨观风的使臣;后又曝露我就是冲着你孙大人生病一事而来的,你难道还不相信吗?也就是说,我就是代表朝廷来听你说话的,有什么话,孙大人但讲无妨。”

    孙嘉新从身上歇下那张一直背在背后的竹弓,双手递到朱厚熜的面前:“下官没有什么话要说,就请大人将这张弓转呈御前。以皇上天纵睿智,只要看到这张弓,便能明白下官之耿忠苦心,也毋需下官多言。”

第一百零六章惊天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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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熜心中大为不满:什么狗屁“天纵睿智”!我这个皇上早就听说你发了失心疯,抱着一张丈田用的竹弓嚷嚷着要敬献给皇上,可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到这个时候,还要跟我玩这些虚的,一身的清流习气,看来你也不算是个我一直看重的循吏!

    想到这里,他故意板起面孔,说道:“孙大人也是多年为官的老人了,怎么连朝廷的规矩都不懂?不说清楚缘由,我可不敢把这样的粗鄙之物呈给皇上!”

    “大人此言差矣!”孙嘉新捧着那张竹弓,沉痛地说:“这可不是什么粗鄙之物,这上面,可系着我大明亿兆生民的性命、皇上的千秋圣名,乃至我大明万里江山、万世基业啊!”

    “危言耸听!小小的一张竹弓,有这么多的说道吗?”

    “大人!”孙嘉新急切地大叫了起来:“这不是普通的竹弓,是我们杭州府专用来丈田的量弓啊!”

    终于切入正题了!朱厚熜心中立刻警觉起来,表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丈田?不是传闻孙大人顶着朝廷清丈田亩的国之大政不办吗?为何要背着这张量弓到处跑?难道说暗中顶着不办,明里却要装出一副热衷的样子?”

    孙嘉新或许是当真被朱厚熜方才的那番话治好了心病,再重的话如今也能承受得了了;又或许是心存希望,指望这位先说是“鸿胪寺王大人”,继而又说是“镇抚司杨上差”,不知道究竟是哪路的神仙的“某大人”替自己完成将竹弓上呈御前的心愿,对于这样的冷嘲热讽丝毫不以为忌,反而苦涩地一笑:“不敢欺瞒大人。下官正是不愿用这张弓清丈诸暨百姓的田亩,这才负气称病。而没有这张弓傍身,下官大概早就命丧黄泉,也就无法上达天听了。”

    朱厚熜越发感到疑惑起来,追问道:“这张弓既是量弓,想必不能防身御敌,怎么能保你孙大人性命?”

    “大人有所不知,这张量弓系着浙江巡抚衙门、杭州知府衙门等一干上司衙门百十位上司官员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是他们的一块心病。惟有让世人知晓下官终日背着它,一旦下官遭遇不测,这张量弓便是疑点,朝廷便会彻查下官死因,他们才有忌讳,不敢对下官暗中下手。”

    朱厚熜更加糊涂了,说道:“有这么严重吗?这张量弓到底有什么玄机,你快些说来。”

    孙嘉新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说道:“事关皇上千秋圣名,请恕下官不能直言。”

    朱厚熜不由得生气了,说道:“设若你并非危言耸听,那么,你把这张量弓交给我,让我转呈皇上,你便没了傍身之物,他们便会毫无忌讳地对你下手,你的小命不是就难保了吗?”

    孙嘉新叹道:“下官何尝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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